亭澜轻轻挪了一下坐姿,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睡得正熟的钱程。
幸好小程从上了的士后就开始犯困,上了飞机也是倒头就睡,否则亭澜真不知道要如何不着痕迹地面对他。
心脏自那之后都是高悬着的,掩藏了多年的秘密突然被掀开了一个角,即使亭澜有再强的定力,也难免会在面对钱程时,露出什么破绽。
昨天晚上是他吗?还是说,不是他?
如果是他,为什么他听到自己醉酒后那番话,却一点异常都没有?
如果不是他,为什么自己的记忆里,那个人的模样那么熟悉?
在去机场的路上,亭澜有很多次想要问钱程,但这种事情根本就没办法开口,难不成,直接问他昨天去酒馆的时候有没有被一个喝醉酒的怪叔叔抱着说了些什么?
亭澜使劲揉了一下脸颊。
不对,就算Yaron说自己昨晚曾抱着某个男人大诉衷肠,但这个人是不是小程,还有待商榷。长得像学长?自己喝了酒,看谁都像学长。
不管是自我安慰还是侥幸心理,亭澜就是不相信昨晚那个人是钱程,自己暗恋学长十多年,还不惜跑到了大洋彼岸来掩盖自己的感情,结果喝个酒就被学长的儿子知道了?
这TM也太扯了!
在到机场之前,亭澜也给酒馆老板发了消息。不过他还没有等到他回复,飞机就已经起飞了。亭澜临时购买的这张回国的飞机不提供联网服务,在这期间,他还得提心吊胆十四个小时。
亭澜捏了捏鼻梁,有些烦躁地靠坐在飞机座椅上,内心的惶恐与不安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亭澜的喉咙处缓缓缩紧,让他呼吸困难。人在焦虑的时候,大脑神经高度紧张,思维常常会不受限制,也更容易往最坏的结果考虑问题。亭澜也是如此,尽管内心一直在安慰自己,但他不免开始假设,如果钱程真的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样。
恶心自己?亦或是反感自己?还是最差的结果,他将这事告诉学长,将他以友谊为借口的暗恋,明明白白地放在学长的面前。
时代发展到现在,社会已经比之前宽容了很多,但同性之间的感情依旧是比较禁忌或敏感的话题,而社会上的大多数人,虽然嘴上说着能理解,但当事情真正发生在自己身边,就会呈现出本能的忌讳与避让。
这不是恐惧,也不是反感,只是大多数的人无意识地将少部分人与自己之间划了一条红线,亦在无意识中,给他们打上了“异类”的标签。
亭澜一直明白这些,他在很早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异类”。所以他小心翼翼,仔细地隐藏着自己的那点秘密,期待有一天,能有一个人来打开。终于他成年了,他找到了那个人,并且殷切地将自己藏在心底的盒子呈在那人的面前,没想到盒子即将打开前的刹那,他看到了他身边站着的另一个女人。
亭澜从那时便知道,钱俞清和自己不是同一类人,所以,钱俞清没有必要受到这种事情的困扰,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
亭澜的目光在钱程的脸上停留了许久,直到自己的眼神从飘忽不安变到坚定从容,终于,他侧过头去,缓缓闭上了眼睛。
而在他转过头的刹那,一旁的钱程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双眸子黑的发亮,在昏黄的飞机运行灯下熠熠发光。
清晨。
亭澜昨夜睡得晚,坐着睡觉又不舒服,整个人皱着眉窝在飞机椅里,连空姐发早饭都没能吵醒他。
“谢谢。”钱程帮他接过早饭,微笑着冲着那个亚裔空姐点了点头,将食指竖起放在了嘴边。
空姐动作一愣,脸上微微有些泛红,忙低下头继续去发其他人的,期间还忍不住抬起头瞥了钱程几眼。
钱程将早饭放在亭澜的小桌板上,伸出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亭叔叔?亭叔叔……”
亭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惹得他闷哼一声,猛地侧过头去。
钱程突然觉得亭澜这模样很是可爱,他低声笑了笑,探出身子将亭澜手边的窗户挡板放下,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柔软语气道:“好了,不晃眼睛了。”
亭澜皱着眉,依旧不愿睁开眼睛,他身子动了动,坐着睡了一晚上,现在他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尤其是他的老腰。
“难受?”钱程有些心疼。
“你呢?”亭澜不答反问,撑着上半身坐直,霎时间便听到背后骨头一阵咔咔作响。
“还好。”钱程老实回答。
亭澜看了他一眼,无奈道:“哎呀,年轻真好呀。”
钱程一听不高兴了,他一下子把早饭塞到亭澜的怀里,说道:“你怎么老拿自己的年纪说事?”
亭澜乖乖接了早餐,皱着眉哀叹:“事实呀,你看我这睡得都快散架了,你啥事儿没有。”
“但你看上去更像我哥哥。”钱程咬着面包,话末还补上一句:“我说真的。”
“行,你嘴甜。”亭澜笑了笑,低头专心吃早饭。
虽说昨晚睡的很不舒服,但睡了一觉起来后,亭澜的思绪清晰了不少,酒馆的事情还没定论,他现在焦虑也没有用,还不如好好享受飞行时光……嗯……虽然坐十四个小时也算不得什么享受。
“我爸为什么不给你买商务舱?臭老头这么抠门。”钱程在一旁边吃边嘀咕。
亭澜抬手弹了一下钱程的脑壳:“你知道现在机票有多难抢吗?你爸这回喊我的急,有票就不错了。”
钱程“嗷”了一声,揉着脑袋夸张道:“未来金融精英的脑袋都要被你敲笨了。”
“臭小子。”亭澜笑了几声:“这么快就说自己是精英了?你还差的远呢。”
钱程撅嘴道:“你说要教我的哦,亭叔叔对自己这么没自信?”
“你还挺会倒打一耙。”亭澜心情好了不少,就连坐着的痛感也消除了几分,“虽然我是能教你,但这行更多还是要吃经验,金融不能仅仅拘泥于书本,一定要回归市场。”
钱程愣了愣,道:“那我也需要像你一样去留学吗?”
亭澜摇了摇头:“倒也不用,F大的金融学在全国都排的上号,况且现在的国内市场张力足够大,能学到很多东西。你看你爸就没留过学,公司照样经营的很好。”
钱程点了点头,道:“对了亭叔叔,我爸给你安排了个什么职务?”
亭澜道:“自然是跟投资相关的,你爸的公司急于转型,找我回去就是做这个的。至于具体什么职务,你可以去问你老爸,我也不清楚。”
亭澜一开始接到钱俞清的电话时,钱俞清就明确表示想要直接给他一个公司专门做投资,让亭澜出任法人及董事长,但亭澜一向对这些事情不太感兴趣。在JPM待的久了,他更偏向于做一些专业性更强的岗位,例如投资经理或者投资主管等。他并不喜欢应付一些公司层面的事情,不是不会,而是不想。毕竟,比起那些酒场上的应酬,亭澜更喜欢跟那些红红绿绿的数字打交道。
从M国飞抵沪城,需要整整十四个小时,虽说一半的时间已经通过睡眠消耗掉了,但剩下的时间并不少,不能上网不能办公,亭澜只能跟钱程断断续续聊着天打发时间,时不时说到小时候的趣事,两人会一起笑出声来,紧接着又因为机舱内的安静氛围默了声音,继续说些别的话题。
但这样依旧很无聊,钱程没说多久便又困了,靠着亭澜肩膀打瞌睡,亭澜则没什么事做,索性打开电脑里之前保存的某个上市公司文件做SWOT分析。
时间慢慢流逝,天边的太阳从金黄变成橘红。下午五点整,飞机平稳降落在沪城国际机场。
钱程坚决履行帮人拎东西的职责,下了机便先去拿行李的地方等着了,亭澜则借口腿麻,一个人慢慢悠悠地往那边走。
他从怀里掏出手机,解除飞行模式后,他收到了回信。
亭澜面无表情地将那几行英文看完,然后抿了抿唇,将手机紧紧攥在手里。
不远处,钱程站在行李履带前的身影很是醒目,他个子很高,肩宽腰窄,两条腿被牛仔裤衬地修长而笔直。亭澜的目光落在钱程宽阔的背脊上,一双眼眸中呈现出些复杂的意味。
未熄屏的手机上,是酒馆老板不久前发来的邮件:
亲爱的顾客,感谢你经常光临本酒馆!那天晚上是一个亚洲人带你回去的,头发很短,身高大概一米八五左右。请相信我的记忆力,毕竟他离开的时候,买了一瓶我从故乡带来的威士忌,那可是我店里仅剩的三瓶之一!
亭澜的身子有些轻微的颤抖,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小程,所以那天晚上的人,真的是你……
作者有话说:
作者默默地坐在墙角,推出一个破碗敲了敲:求走过路过的各位仙女赏我点海星吧!求求啦^^
第6章 保持点距离吧
刚一出机场到达大厅,一股热浪便扑面而来。
这个经常下雨的城市难得地出了太阳,来自东南的海风和来自西伯利亚的寒风夏冬交替,形成独属于沪城的季风气候。
亭澜拖着行李箱,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微微抬起头。
熟悉的阳光、熟悉的人群、熟悉的城市。
亭澜突然间有些恍惚,这座他出生长大的城市,承载着他数不清的回忆。悸动、遗憾、离别。那些深埋于心的情感都因这座城市而起,多年前,他逃离那个人,逃离这座城,多年之后,他最终还是选择回到这里。
本以为自己可以继续揣着那隐秘的心思待在学长的身边,但现在,突如其来的一丝风吹乱了湖面。
亭澜隐藏在来往的人群之中,远远看着前程的背影,胸口像是有一团气堵着,闷的难受。
虽然自己醉酒那晚说的话无法完全想起,但亭澜好歹也是混迹酒场多年的人了,自己喝醉后是什么样他还是很清楚的。
被一个单身男人在异国他乡喝醉酒抱着,嘴上不仅亲昵地念叨着自己的父亲,还张口闭口就是些亲密的话。
亭澜再怎么心大,也无法说服自己相信钱程不会因此多想,况且,既然事情发生了,就应该想想该如何解决……
如何解决呢?这可真是……一个难题。
虽说钱程现在看起来很正常,但任谁知道自己的叔叔对自己的爸爸有奇怪的感情的时候都不会一直淡定吧……亭澜撇了撇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锃亮的皮鞋尖抵在一起,开始慢慢磨蹭起来。
都说人的怀疑一旦产生,就会本能的去寻找任何可以证明猜想的蛛丝马迹。小程应该也会更加关注自己跟学长之间的关系,那自己是不是应该跟学长保持些距离呢?
一想到这,亭澜就有些郁闷,自己逃避了这么多年才终于决定回到学长身边,虽说他早就知道吃不到了,但看也不能看,属实是对他这个三十多岁的老光棍有点残忍。亭澜低着头,双手揣在兜里,愤愤地将皮鞋蹭的吱吱作响。
那么,小程会把这件事告诉学长吗?
亭澜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茫然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已经开始泛红的阳光将他的影子在机场到达大厅的大理石地板上拉的老长。
要再回去国外吗?还是换个城市?
亭澜深吸了一口气。
他不是一个怀疑主义者,在任何不确定的事情发生之前,他通常都会表现的很冷静,他会事先预演事情的发展,做出猜想和假设,然后再为每一种结果准备各种各样的应对策略,他会将这件不确定的事情想的很多很广,尽量做好。
无非是再逃避一次,不过与之前不一样的是,这次逃避,可能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亭澜摸了摸鼻子。他知道,自己舍不得。舍不得学长,舍不得这份藏了十多年的爱。他已经逃了那么多年,现在,他不想再逃了。
“亭叔叔!”
钱程的声音突兀地在耳边响起,亭澜正在发呆,给他直接吓的跳了起来,他猛地抬起头,看着面前同样被自己吓到的钱程道:“怎……怎么了?”
钱程盯着他:“我还想问你呢亭叔叔,喊你好多声了都不理我,发什么呆呢?”
“哦,我、我在想事情。”
“想完了?”钱程笑得明朗。
“嗯,想完了。”亭澜哀叹一声,怎么可能想的完,只能希望到时候不是真的完了才好。
“那我们走吧。”钱程“嘿咻”一声拎起行李,另外一只手在空中顿了顿,虚虚搭在亭澜的腰上,问道:“亭叔叔,腰还难受吗?”
“没事,不难受了。”亭澜说着,就要去接行李。
钱程躲了躲,道:“这个重的你还是别拿了,你拉个轻箱子就行。”
“这有什么,坐个飞机而已,你太小看我了。”亭澜说罢,伸手又要去拿。
钱程伸出手再次挡了:“不是,亭叔叔,你空着手正好给我爸打电话,快问问他现在到哪了。”
这理由倒是蛮充分的,亭澜也就没再推脱,哪知他刚一掏出手机,钱俞清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喂?学长。”
“澜澜,你们下飞机了吗?”
亭澜拖着箱子,边说边跟着人群走:“刚下,学长你现在在哪里?”
钱俞清笑了笑,道:“我看你们还没来,就忍不住往里面走了点,你们跟着人群走,我能看到……”他的声音突然顿了顿。
“学长?”
“澜澜,你抬头。”钱俞清的话音还没落,亭澜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抬起头,没有任何多余的寻找,透过来来往往的人群,亭澜的视线准确停留在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钱俞清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头发用摩丝定了个很帅气的造型,他一手插在兜里,一手扬起,冲亭澜温馨一笑:“这里!”
亭澜整个人有一瞬间的呆滞,随即,脚下步子便猛地迈了出去。但下一秒,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前倾的身子突然刹住,然后,他僵硬地回过头,冲身后的钱程慌不择言地唤了一句:“小程,快来。”
亭澜说完就赶紧将头转了回来,没敢去看钱程的脸。汹涌的情绪在眼中翻腾,他猛地深吸几口气,胸腔里那快要跳出来的心脏才稍稍安稳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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