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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登不敢。
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兰斯知道真相后的画面一次次在梦境中出现，他一闭上眼就能看见，他不敢看见，于是他睁着眼睛，不敢闭上。
有个声音在心底响着，那是兰斯所说过的话：“哥哥，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轻忽地对待生命？这世界上的其他人，每个人的生命都和我们彼此的一样重啊……”
兰登不记得这是他们哪一次吵架的时候兰斯说的了，但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他记得这样清楚。
明明原本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可是他总能在每一种未来里听到这句话，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伴随着决绝的决裂，就好像改变不了的未来。
兰登甚至有些分不清楚现实与虚幻起来。
他要失去弟弟了。
他无比清醒、无比痛苦地认知到了这件事情。
而唯一的转折点，只会出现在他如今所面对的这个亡灵身上。
可是对方又怎么会原谅他呢？兰登想到之前艾维对他的讥讽。当时的他尚存幻想，将艾维的嘲讽之语当作事实，好像这样就可以继续他那无用的道路。
但其实，他比谁都清楚什么才是真相。
只是他过去从不肯让那软弱念头冒头。
而如今，这最锋利的一把刀刃要砍到他最在乎的这个人身上了。
他终于愿意醒了。
绝望地醒了。
唯一的生路与死路似乎并没有区别。
因为怎么会有人愿意原谅曾经杀死自己，让自己成为亡灵的人呢？
就算他说出“对不起”，亡灵说出的“没关系”又还能够算数吗？
兰登有的时候会想隐瞒一切。
只要不知道，那么一切都可以装作没有发生。
可是他知道，那不可能。
除非他将自己的弟弟如同鸟雀一般禁锢于金色牢笼中，不然对方迟到都会知道真相。
兰斯虽然天真，但并不愚蠢。
他没有办法骗他一辈子。
于是他来了。
就好像一个拖着已经死去的躯壳的囚犯来接受自己的审判。他道歉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一种浓重的死亡感。
但兰登就算是此刻也不是空等屠刀落下的人，他继续道：“我过去做了错事，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可是，请你给我弥补错误的机会。”
“五年、十年，哪怕一辈子也好。让我可以弥补我的错误。既然是我的问题，那么和兰斯没有关系。”兰登抬头，眼神带着殊死一搏的明亮，“你要去王城的话，我可以帮上很多忙。你救了兰斯，提供帮助是我应该做的。”
“金钱、人手、还是信息。作为一个权力在握的将军，我可以给你需要的一切。”
他低下了骄傲的头颅：“我愿意为你奉献一切。”
“包括我的忠诚。”
艾维看着他，没有说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艾维声音冷淡，“你难道以为我不清楚你为什么道我面前说这么一番话吗？”
兰登的身体僵住了。
艾维看着他：“你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把柄而献上忠诚。”
“始于隐瞒的念头，披上了道歉和悔过的皮，于是你向我献上了剑与权杖。”
“是啊，很美好。”
“于情于理都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永远处于随时可能被揭穿、被威胁中的情况很快会磨掉你的精神。你开始睡眠不足，易燥易怒，于是你最终决定解决这个烦恼的源头。”
“失败也无所谓，因为死亡也是美好的结局。”
兰登猛然抬起头：“我不是……”
“你不是这么想的，但是你敢说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吗？”
兰登哑然，他瞳孔颤动，因为这的确是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太了解人在长期高压精神崩溃下会发生什么事情了。因为高压拷问本就是他们会使用的一种审问手段。
完了。兰登用力闭了闭眼睛，他本就在艾维这里没有信用，就只有这一次机会而已。
全完了。
兰登几乎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崩塌，好像有无数尖叫声杂乱的在耳边响起，让他的大脑疼痛无比。指甲深深地嵌入了血肉中，这才让他勉励保持住了挺立的身姿，没有立刻委顿下去。
但是出乎意料的答复就在此刻传到他的耳边——
“我答应。”
兰登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不过不按你说的。”
“我接受你说的此事和兰斯无关。”艾维没有管几乎失去表情管理，脸部五官变得格外扭曲的兰登，刚才的疾言厉色变得舒缓，“但是，你帮忙的时间缩短，三年就够了。三年之后，一切一笔勾销。我说话算话。兰斯从头到尾都不应该卷入这件事情。”
“我不需要借此给一位将军拴上狗链子，也没有这样的爱好。”
“你无需献上一切，只要提供我需要的帮助就足够了。”
兰登的话丝毫不含柔情，却因此更显真实。兰登嘴唇颤抖，半天说不出话。他单膝下跪，久久没有抬头，如同一位最忠诚的骑士。
这一刻，血液沸腾，激动和感激沉淀。
此时才是真真切切的臣服。
第57章 启程
艾维说话算话, 在和兰登达成交易之后，就通过镜面联系上了兰斯，表示他和兰登的过去矛盾已经协商解决了。
“你不必为此愧疚。”艾维直言劝阻明显因为兄长作为而痛苦的青年, “他已经许诺弥补。我觉得这就足够了。”
“我没有故作镇定，我是真的这样认为的。”
艾维真诚而柔和的态度极大地安抚住了兰斯的情绪, 他多日的坐立难安终于停止。往日里那个单纯而执着的青年于是又回来了。
“谢谢您。”他诚恳地行了一个礼, 即使知道艾维看不见, 他仍旧将这个动作做得一丝不苟。
“但是哥哥弥补的是他做错的事情，我对您的感谢也是要表达的！”兰斯急急道，“现在我还没办法回来先不提，等我回来，您有什么需要帮忙都可以找我！”
“谢谢您！”兰斯控制不住地擦去眼角的泪花, “请您不要笑我这么多年下来还是这么容易哭。我知道这样真的不帅……”
“只是……”
“真的, 很谢谢您！”兰斯坚定地说, “如果不是您当初的决定，我就永远失去看见未来见到哥哥的机会了！如果不是您, 那些来不及撤离的手无寸铁的居民……我真的不敢相信那个后果。”
“谢谢！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表达自己的心情了。”
“我们这一只军队，所有活下来的人，都真的很感激您的。”
刚开始只是兰斯的声音，但是后来越来越多的声音夹杂进来——
“对的！我是这么想的。”
“我也是！”
“我也……”
吵嚷的声音响成一片, 最终凝成了认真而响亮的一句“谢谢”。
艾维哑然, 胸口软成一片，复杂的心情难以形容。是开心吗？是满足吗？
好像是，但不完全是。
他好像……真的很为“艾维”开心。
并没有被辜负好意呢。
真好。
“谢谢。”艾维笑了一下, 似乎是感慨这有点古怪的画面, 然后极其极其认真地说，“谢谢你们对我说感谢。听到了之后, 我很开心。”
“真的，特别开心。”
这些话明明那么单薄，为什么却让他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此事毕，兰斯意外的发现哥哥似乎变了很多。当然，那是后话了。
除开这些小插曲，本来就计划要前往王城的艾维已经整理好了需要的东西，即将出发。
在解决了有关兰斯的问题之后，兰登甚至不需要艾维开口就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天空艇的位置。
“相比骑马颠簸，坐天空艇会是更好的选择。”兰登这样说。
他如果打定主意要做得贴心，是很容易令人感觉到愉悦的。只是原本除了肯尼王和弟弟兰斯，其他人只见过他疯咬别人的样子。而现在能感受到兰登不一样的表现的，又多了一个艾维。
天空艇是专属于贵族的交通工具。由于是复杂昂贵的机械造物，数目稀少，所以每一个位置都意味着足够的地位和资源。
这个天空艇的形状和艾维过去看过的设想图片都差不多。或许外观设计灵感本身就来源于过去那个“艾维”？艾维觉得很有可能。
他接受了兰登做好的这些安排，因为艾维也很明白，坐天空艇才是最快的选择。不然要是等他到王城，事情就已经结束那就好笑了。
很容易令人想到那个“某某还在路上”的梗。
而真正到实际出发之日，站在那巨大的天空艇旁边的时候，艾维忍不住想到了“鲲”这个字。
真的很像一条巨大的、会飞的鱼。
这是一个大既是好的时期。
艾维被指引前往手扶梯，好登上这座遮天蔽日一般的天空艇。
小黑猫被他抱在怀里，红月先去帮忙放一下行李再来找他。
天空艇的内部空间比看起来的小很多，兰登解释是因为许多空间要用来放置零部件。艾维很理解，这就像老式计算机，因为技术限制而非常笨重。
兰登在完全确定他坐到了属于他的位置之后，才把一份被火漆封起来的资料递给艾维。
“这是王城的资料，主要是关于王室的。因为都是秘密信息，请您注意保密。阅后即焚是个非常好的收尾。”兰登行了一礼进行道别，“希望对您有帮助，祝您顺利。在王城有任何事情都可以通过布林面包店联系我。”
艾维侧眼看了兰登一眼，如果不是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了，他真怀疑兰登被夺舍了，这服务真是看起来比这里的专业人士还专业人士。
不过听说兰登在成为将军之前进行摸爬滚打的时候，也曾经做过当时反抗军的某位政务官的秘书。也不知是真是假。
天空艇上并没有严格地将每个乘客的空间隔开，在这样半公开的环境下查看资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艾维略一思索，试探性的翻翻，竟然真的有一块“请勿打扰”的牌子。好了，他这下真感觉这天空艇的制造设计多少得和“艾维”沾点边了。
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拉好帘子，又有小黑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艾维这才打开了手中的资料。
如今的人族的王名字是肯尼，其王后是塔娜。他们应该都是那次叛逃事件的知情人，但是因为利益相关，如今又高高在上重权在握，是很难从他们口中得到当年艾维叛逃背后的真相的。
而肯尼和塔娜有三个孩子，大王子、二王子和小公主。安迪他们所正在尝试的路径就是是否可以通过小公主得到当年事情发生的情况。
看起来就应该是一条很难的路。
当初会扣上“叛逃”这一帽子，就必定有利益相关的主事人来主导整件事情。当年的知情人大概率出于权力和利益都不会开口。艾维觉得比起让他们开口，或许他尝试因为熟悉的环境而恢复记忆都要更好一些。
至于自我催眠？
效率比较低，只能作为备选方案。
艾维继续将资料往后翻，猝不及防就吃到一口大瓜——
肯尼王疑似正在和魔族的某位君主议亲。
兰登的信息网果然还是可以的，这样的消息都能得到一点。
毕竟在公主身边的安迪都对此毫无所觉的，大概率连公主都不知道自己的父王正和关系紧绷的魔族中的君王有这样的商量。
只是这消息太模糊了啊……
这是准备联姻吗？
联姻的双方是人族王子还是公主，是魔族君主本人还是小辈？
这件事，会不会和安迪所听说的王和王后之间的矛盾有关系呢？
第58章 登场
王城
艾维将兰登给他的信息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不得不说兰登真不愧是人族中有名的将军, 资料真的做得非常细，其中很多都是外面的人丝毫都不知晓的内情，可见对方做这份资料绝对是花了心思的。
毕竟如果只是下属来做, 这份资料里面是不会有这么多王室贵族间的暗流涌动的。
艾维抿了一口红茶，他也没有想到效果会这么好。
他留下的线索果然都被天然感知敏锐的兰登一一连起, 最终共同指向了接近真相的结局, 让他望而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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