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旗猎猎作响, 在寒风中发出上等布料特有的摩擦声。
彻字军旗高举。
不是鬼戎狼军, 也不是中原军, 而是:
“大辰的儿郎们!”
他们是一个整体。
整齐划一的跪地抵胸声响起,浩浩荡荡。
“随朕出击!”
“是!!!”
高大的雪山战栗起来,黑甲在皑皑白雪中十分夺目,头狼一马当先,载着陛下跳上一处小山丘,作为旗帜引领四方,以兀颜为首的百名亲卫军如鬼魅般埋伏在他身边,关注着周遭的一切动静,耶律录率吴小顺等五十位将军镇压后方。
忽然间,耶律录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往后看了一眼。
吴小顺顶着一头的风雪:“将军,怎么了?”
耶律录忙回过神,摇摇头。
看错了吗?
好像有一位有点像……温子远。
但子远应该早就跟着传信兵回京城了,不太可能吧。
日落时分,天际线正在缓缓消失,它会经历一个非常鲜艳的红,然后跌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直到黑夜过去,黎明到来,它才能重新展露。
山顶上的雪,是软的。
在头狼跳上最顶峰的那一刻,元彻看见了北境,这个他出生的地方,陛下翻出了背在背后的长弓,抽箭挽弓,一气呵成,箭尖直指那驻扎的营帐。
上一世,这一箭结束了一切。
这一世,这一箭则是开启。
元彻笑了笑,他回来了。
.
同一时间,山脉的另一边,现狼王帐子。
侍女煮上来的粥有一大半都是水,夹杂着几片捣烂的野菜,一碗下去,还不够撑一个时辰,更何况要打仗,牛羊们能杀的都杀了,不能再继续,否则第二年连新的牛羊都没法出生。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八日了。
冰寒的高山腹地中,年轻一辈的部族族长们围坐在一起,面色沉重。
其中一人道:“齐王的动作太慢了,我们已经没法撑下去,得自己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另一人说,“小王子……中原皇帝就守在外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打进来,除非能越过他,我们才能去到村落中。”
帐内的气氛压抑又凝固。
稍后,现狼王元拓站起身,族长们见状,也立马跟着站起,他们随元拓离开王帐,来到一个十分陈旧的帐子面前,右手抵胸:“巫师大人。”
一个小男孩钻出帐篷,双手合十回了礼:“巫师大人已经完成了占卜,请狼王单独入内。”
北境有两大信仰,一是魁梧有力的狼王,二就是活了已经上百年的巫师。
元拓依言走进去。
帐内挂满了野兽的头骨,头骨们的眼眶明明空洞无物,却给人一种时刻注视着你的错觉,每走一步,它们也会跟着偏头。
年迈的巫师盘腿坐在最里侧,身边只点了两只蜡烛,火光幽幽的,犹如一尊被供奉的神秘神像。
元拓在距离他三步的位置停下。
巫师缓缓睁开眼,他浑身上下褶皱遍布,眼皮已经完全松弛了,这个动作在他身上十分困难,他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揭下头上的兜帽,却忽然一顿,喉咙里发出“呃呃呃”的声音。
小男孩连忙前去帮忙。
随着兜帽慢慢落下,元拓瞳孔骤缩,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巫师的眉心正中有一道狰狞的剑伤,从前额穿过后脑,大片大片血淌下,割裂浸透了他的脸。
谁敢在巫师帐行刺!?
“不……不……”
“不是行刺。”小男孩帮巫师开口说道,“是半个时辰前忽然出现的。”
元拓不解:“忽然出现?”
巫师推开小男孩的搀扶,用尽最后的力气撑着拐杖站起来,他整个人犹如百年老树扎根在了地上,第一次差点跌了回去,小男孩惊呼一声:“师父!”
“让……你让……!”巫师拒绝了帮助,走到元拓面前,吃力道,“先王幼子……踏着光阴……他……我们没法……呃啊!”
哗啦啦。
磕磕绊绊地刚说几个字,下一刻,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小男孩吓得想用手去帮巫师堵住伤口,但无济于事,不出片刻,甚至等不及让元拓叫来大夫,巫师就没了气息。
北境的一尊神佛就这样落了幕,没有任何征兆,也不明缘由。
元拓和小男孩都傻眼了,元拓忙问:“巫师今日可有举止不同的地方?”
“有,有的,师父他,他今日一早就开始占卜,让我出去,不许我靠近半步,直到中午才能回来吃饭。”小男孩哭泣道,“后来就一直念叨什么光阴和轮回,还有类似于天机泄漏必遭反噬的话呜呜呜呜。”
冥冥之中,元拓想起一个传说传说北境巫师手握上古禁术,禁术能沟通生死和天机,但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更没有任何人试过。
元彻和这个会有什么关系?
这时,帐外传来了喧闹,元拓出去一看,见竟是自己的妻子带着各族族长的家眷聚集到了一起,她强忍着泪水,扬声道:“大家再坚持坚持,只要熬过了寒冬,就可以等来春天了,我可以带着女人和小孩们去采摘捕猎,缺什么尽管开口,中原皇帝有的补给,我也会想办法弄给你们,千万不要放弃!”
但没有人回应。
大家都知道,现在根本不可能采摘捕猎。
元拓看着妻子,叹了口气,让部族族长们先行离开。
元拓带着妻子回到了私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过来坐下,然后从腰侧取下一包肉干,放在妻子手中:“嘘,悄悄的,不要给别人看见。”
妻子捧着肉干,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元拓把妻子搂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宽阔的肩膀上,抚摸着她的头顶。
这个女孩是他十八岁时就认识的,当年跟着老狼王一起出征,从恶匪手中救下了一群游民,女孩便在其中,老狼王给了这些游民一些粮食,让他们自己回家,唯独女孩不愿意,北境人民风开放,女孩竟然偷偷地跟着自己走了数十里的路,被发现后,还抓着自己的衣袖不放手,说她无家可归,如果可以,希望以身相许。
十八岁的元拓顿时红了脸,后面的好几天,他都不敢再和女孩单独相处,直到征战归来,渐渐熟络,才有了接触,最后成了亲。
“你听话,别闹了。”元拓一边宽慰妻子,一边道,“明日一早带着部内的妇孺老人们往北走,走远一点,那里还有一些吃的,是我命人备下的,用在军队上不够,但让你们过完冬天没有问题,放心,元彻不会伤害你们,当年我没能一举杀掉他,倾尽全力也只将他赶走,是我自己种下的因,现在时候该补上这一场我和他之间未结束的战争了。”
妻子的哭声更大了,她问:“你们是兄弟,为什么一定要厮杀?”
“这是生在狼王家中的荣耀,也是必须经历的宿命,我们没有中原嫡庶的区分,只有胜者才配为王,我的父亲还有爷爷都经历过,我自然也逃不了。”元拓说,“若我能杀他,他不会怪我,若他能杀我,我也不会怪他,好姑娘,当年你跟着我的时候,就该明白这一点的。”
“我明白,我一直明白。”妻子肩头颤抖,“你可以赢,一定可以,你是我心目中唯一的狼王。”
元拓笑了笑,他的五官随母亲,并不硬朗,甚至还带着一些平易近人的温婉:“父王嘴上不说,但我明白,他觉得元彻更像他,不对,应该是人人都这样想,无论是模样还是性格。”
“你可以证明给他看。”妻子道,“不是像他的,才是合适的狼王人选亲爱的,我想给你说个消息。”
元拓倾身侧耳去听。
“我怀孕了。”
元拓骤然愣住,好半响,才缓缓恢复过来,直起身,脸上展露出喜悦,像一位刚给心上人表明心意的男孩,小心翼翼还有些结巴地问:“当,当真?”
“骗你做甚,我希望是个男孩,这样的话要不了几年他就可以和你并肩作战,听说你五岁起就能用匕首独自猎杀鹿,真后悔没能看见。”
“不,”元拓摇摇头,“我希望是个女孩,男孩太调皮了,会让你很累,你只听说了我五岁猎鹿,可没听说猎完就掉粪池里了,洗了三次澡都还是有味,整整七天之后才好点。”
寒风在外面呼啸,吹得帐角不住翻飞,时不时地漏进寒风来,元拓用自己的身躯替妻子挡风,他们的炭火没有多到燥\热流汗的地步,但取暖够了。
夫妻二人笑了笑,度过了最后一夜,第二日一早,天未亮,元拓就送走了妻子。
临走前,元拓从衣兜里拿出一颗用红线串成的狼牙,放去妻子手中:“给孩子的礼物,保佑她平安长大。”
“若他有父亲的陪伴,”妻子说,“他还会很开心。”
元拓没回答,抬手拍了一掌母狼屁股,让她们走了。
直至妻子的身影消失在山峦之中,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与此同时,部族内最后一口的粮食已经分发了出去。
他们结盟不慎,没有回头路。
各族族长带着族中年轻的小伙走上战场,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整整十八部族,只有耶律家选择了昔日的小王子,如今的中原帝王,所以当年耶律家和小王子逃得有多么狼狈,如今就该他们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更古不变的规律。
他们来到了塔铁萨山脉的附近,若是在夏天万里无云时,此处能俯瞰大半个中原,想到才仅仅三年,中原就已经神奇地活过来了,北境却以不可遏制的速度衰落下去。
天命么?
巫师死前最后的话,难道是想告诉自己,元彻胜利是注定的,他们必将失败?
不。
不到最后一刻,他不会信命。
来吧。
做个了断。
变故都在一瞬间爆发。
“咻!”
首先是一只箭割隔开了数九寒冬的风,发出尖锐的嚎叫,于百步之外直冲而来。
紧接着,号角声骤然响起,平静的空气被打破。
“敌袭!”
“中原皇帝打上来了!”
“全军戒备!!!”
大辰人来得太快,不给片刻喘息的机会,元拓在一众呼声与刀剑的交锋中走出帐篷,那一刻,他刚好和骑在头狼背上的元彻对上视线:
“好啊……竟然真的来了!”
元拓的指骨被自己蹑得咔嚓作响,他拿过长矛,高呼道:“元彻!今天把命放在这里!”
元彻背对着天光抬起头,睥睨道:“朕可不是某些缩头乌龟,至于是谁丢命”
两人说话间也没有妨碍动作,对峙着冲了出来,在纷飞的大雪中过了第一招,刀刃被拉起了一线火星,发出刺痛耳朵的颤音。
“那还要先打了再说!”
来自大辰的狼群从积雪中冒出头,毛茸茸的耳朵上挂满冰渣,它们四面八方,无处不在,仗着厚实的毛皮在此处埋伏了整整一天,此时,绿色的眼睛正发着耀眼的光,迫不及待地想要参与战斗。
撕咬,搏斗。
饥饿,严寒。
新仇,旧恨。
全都汇聚了。
第129章 清野 第四十九
(已细化)本章依旧是北境纷争
第一招没有较出高下, 两人拉开距离。
“你说得对,我的确不该去和那个中原人勾结,他太爱用阴谋诡计了, 还是这样的直接战斗更适合我们,”元拓也是留着狼王血的人, 骨子里充斥着野与勇, 他活动了下肩膀, 步子绕着大圈警惕地往前环走, “父王当年用了一个月就解决掉了一切挡路者,”
雪花在空中飞舞。
“我却让你活了这么多年!”
挣!
第二次碰撞,元彻直接踏着狼背借力跳了出来, 以劈山斩海之势举着重刀劈头落下,与此同时, 环绕在他身边的亲卫迅速展开, 给陛下清扫出足够施展手脚的空间。
兀颜神色倏然,不见以往的嬉皮笑脸, 灵活的四肢绞上了一根树枝,在几位追着他的北境狼王兵从下方跑过时,反手扣紧弯刀刀柄上的齿口,飘然落下。
无声无息, 没有任何动静,连枝头上的积雪都没惊动。
然后两串血花就飞溅了出来。
元拓横矛去抵挡, 矛身不敌,双臂顿时麻得失去了片刻的知觉,却也在这极近的距离下捕捉到元彻五官上闪过一瞬即逝的吃力。
元拓大喜。
气候的原因, 在北境看日出, 视觉上太阳会比中原大很多, 也冷很多,此时天边正在渐渐泛起毫无暖意的光,光照亮了元彻甲上布着的一层霜,这他是连夜就开始赶路的证据,仅一晚上要带领大军来到此处,除了士兵有很强的身体素质以及狼群开道外,负重也不能多。
也就是说,他没有军粮和重器在身上,后备也有限,不能一鼓作气成功,在这地盘上就是死路一条!
这局果然没有谁真正压倒了谁!
拖住他!
拖住就可以胜利!
“父王喜欢你,希望是你继承他的位置。”元拓道,“他明面上将你藏匿锋芒,寄养在别家,甚至还在上一次冰河寒流来临时以你为质子送去中原三年,但背地里一直为你谋划,他为你选了忠心耿耿的耶律家,养了头狼,筹集了鬼戎军和精锐亲卫军亲卫军啊,哪怕只有区区一百人,却全都是死士,不畏要挟,不惧伤痛。”
混战中,兀颜也不是次次得手,他的腹部不知被谁刺了一刀,后退半步,被身后的同伴一把扶住,另有三位立马围上来掩护,再以最快地速度为他包扎止血,同伴低头不知说了什么,兀颜却咬紧牙拒绝,重新拿起刀。
不想退步,不会退步,不能退步。
为了眼前的陛下和千里之外的丞相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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