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谁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厅下所有坐着的人纷纷站了起来,拱手皆道惶恐若说第一个问题,是询问元彻坐皇位的合理性,那么第二个问题,就是在问他们,元彻坐皇位的正确性。
这是他们敢妄议的吗?
有些东西没有放在面上说,不代表大家不知道,如今这个大楚,看似皇位是坐在了蛮夷人屁股底下,但是水面之下暗潮涌动的势力太多了,内有四大家还在把持着朝堂,外有蠢蠢欲动无时无刻不在紧盯着京城、企图趁它虚弱之时咬伤一口的藩王。
以及,还有民间流传着的,与帝王翻脸后转去扶持先帝遗孤的丞相大人。
谁都不是善类。
这四方势力在现在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皇帝需要前朝世家替自己打理朝政,藩王又碍于先帝遗孤不敢贸然进京。
但,平衡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会被打破。
温子远自己都要哭了,鸡皮疙瘩从脚底直爬去头顶,可沈之屿不仅不搭理他,还要让他依言安抚着这群人。
他愁眉苦脸地念道:“无需惊慌,诸位被辟除在此的原因想必都是心知肚明的,本官说话自然也就直爽了些,不想弯弯绕绕。”
温子远自然是没能看出这句话中暗藏的机关:
沈之屿将客气与威胁拿捏的恰好好处,乍一听,是说不要想多啦我们都是直来直去的人谈谈而已,但实际上,他已经在警告,既然已经上了贼船,就老实一点,不要身在曹营心在汉。
果不其然,这一次,回答就众说纷纭了许多。
这群人分析得细致,先答了世家与民争利,是造成前朝腐\\败的罪魁祸首,万万不可再信任,又道藩王更是奸邪之辈,眼睁睁看着京城被黄巾贼侵\\略,若他们上了位,苦日子才是真的来了。
至于当今陛下和先帝遗孤,这还真的不好选择,论正统,定是先帝遗孤首当其冲,可这位殿下要人没人要兵没兵,只有一位大权已失的丞相大人,实在是难以翻身。
“其实。”牛以庸再次道,“草民以为,这势并非现在就能讨论出来,一位君主该所具备的,除了古往今来赞颂的贤德爱民外,还有太多,例如,一位仁君可能会带来盛世,也可能会因过于仁慈带来懦弱,以至皇权旁落,外敌入侵。”
“……”
后又陆陆续续说了一些,大多都是抛出问题让他们讨论,直到丑时,沈之屿终于问完了想要问的话,将人遣散。
温子远全程一直参与,却感觉问来问去都是这些东西,没什么大的区别,赶在沈之屿起离开拉住他,撒娇要求开小灶:“哥,这就完了吗?给我说说你想选谁呗?”
“不是我选。”沈之屿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语气中透露着遮掩不住的病恹,“三日之内,回来寻你的,将他们的名字报给我今日辛苦了。”
温子远嘿嘿一声:“不辛苦。”
牛以庸和同僚们沿着回廊慢慢走出去,同僚们都在恭贺他,说这一次就属他表现最好,将问题答得最合温大人心思,今后定然会被提拔做官,在朝堂上舒展自己的鸿鹄之志。
有一些人甚至开起了玩笑,对着牛以庸拱手做辑,一口一个“大人”,让他“苟富贵勿相忘”。
牛以庸不算大,正是想要为人生拼出一番作为载入史册的年纪,他被捧得很开心,不知不觉间步子都轻快起来,像是喝醉了酒,连连道好。
直到走到岔路口,同僚们纷纷道别归家,一阵寒风挂来,将他刚燃起来的热血刮冷了。
他忽然觉得,今日之事,处处都藏着不对。
帝王察举征辟都仅限于对履历的查询以及词赋考察,若温大人真的是想要招募幕僚,需要问及这些吗?
温大人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病弱无力,他为什么需要用屏风遮挡?
今日的问题,后面到底藏了怎样的目的?
牛以庸泛起寒战,裹了裹打着补丁的衣袍,加快步子往回走。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屋檐上,匐有一个黑色的影子。
见牛以庸走远,影子悄然跟上,同时拔出绑在小腿上的刀,刀刃在月光下寒光泠冽。
忽然,在更后方处,一只手鬼魅般出招,直往影子的要害袭去!影子一身黑色劲装干净利落,在第一缕刀风刮来之前,迅速侧身躲开,影子压着声暗骂了一句,抬头,却在看到偷袭者的脸时,猛地顿住!
见势不妙,影子不再恋战,立刻往旁撤离!
为找出这夜里作祟的人,耶律录已经连续蹲了五天,怎会轻易放过?
对耶律录而言,黑夜和暗袭就是他的主场,没有人能从他的眼皮子下单独逃走,只见耶律录取下背上的短弓,勾箭在弦。
“咻!”
箭划破空气,精准命中远处影子的肩膀,影子落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
耶律录故意没有下杀手,不然这一箭定能射穿这人的心脏,他上前来此人的身边,将疼得动弹不得的凶手翻过来面对自己,一把扯下他的面纱。
下一刻,手中短弓落在地上,耶律录手臂青筋爆起,他提起对方的领口,嘶声道:
“温、子、远!”
.
白天一直赶路,刚下了马车又马不停蹄地去温府,等彻底空下来回到丞相府时,距离天亮也不远了。
沈之屿以为两个小孩肯定已经睡下,便没有去打扰他们,自己轻手轻脚地摸黑走回了屋,换好寝衣,打算赶在天亮之前浅睡一觉。
躺在床上,先上涌的不是困意,而是再一次难以忍受的心悸,冷汗瞬间打湿了单薄的寝衣,沈之屿捂着心口起身去找药瓶,黑暗中,小腿踢到横在路中间的凳子,眼见就要摔下去,他的手抓猛地到一个人的胳膊,稳住了身形。
胳膊?
谁在这儿?!
“咔嚓”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根火折子被点燃,照亮了方寸之地,沈之屿看见他的药瓶正被一个人捏在手中,此人责问道:
“沈之屿,你这样疼了多久了?”
作者有话说:
沈之屿:不理解,为什么会怕说皇帝坏话?
彻崽:就是,朕很小气吗?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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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借刀 第三
朕对你,不算好
时间倒退回十天前
元彻发现沈之屿给自己留的信后, 很气,气这人又一声不吭地走了。
但他寻不到由头发作脾气。
沈之屿已经安排妥当了一切,细细地将他们之间的结盟走到最后一步, 他有什么理由、什么身份去挽留别人?
君臣吗?
沈之屿不是他的臣,至少现在不是。
至于其他……那更是没边没影儿的。
元彻将信揉成一团, 后又仔细地展开, 捻平每一处皱痕, 折好放进衣襟内, 他抬头看着窗外蒸蒸日上的礼国,每一处都有沈之屿的心血。
他不能辜负这心血。
在鬼戎军看来,上午还好好的陛下, 下午忽然又变回了那个不苟言笑的样子,自己带头, 每天加跑三圈国都, 没日没夜地练兵训民。
一时间,全军上下叫苦不迭。
这种状态直到第六日。
第六日清早, 卓陀拿着三个药瓶站在院子外面,鬼鬼祟祟地探头望东望西,在望见元彻后,两三步跑上前去, 担忧道:“陛下,这些是属下新做的药, 药性缓和了许多,可是该怎么送给丞相大人……”
还提着重刀的元彻心里咯噔一声!
找到理由了!
《礼律》正如火如荼地维持着礼国的秩序,几乎满足了各个阶层所需, 也不乏严厉, 六天下来, 礼国已经不需要帝王像位老母亲一样时时刻刻盯着,元彻接过药瓶,从鬼戎军中拨出十几人,再算上卓陀,当夜便启程回京!
心里有盼头和想见的人,元彻几乎昼夜不停,仅花了三天就出现在京城门下,他甚至还看见了温子远大半夜来接沈之屿。
元彻让其他人先回皇城,自己则偷偷溜去丞相府,熟悉地翻墙入内。
又是独守空房两个时辰,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回了多日不见的丞相大人,元彻刚想凑上去,却见沈之屿灯也不点,摸黑进屋后,随便换下了外袍,踉跄着把自己往榻上摔。
原本已经迈出去的脚步默默收了回来。
元彻在黑夜中视物的能力极好,看着呼吸渐渐平缓下来的沈之屿,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决定不去惊扰对方了,改日再来。
可他刚转过身,忽然,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元彻连忙回头,沈之屿竟然又醒了,还下了床正要找什么东西,眼见沈之屿一脚踢在了路中间的凳子上,元彻立刻闪身过去,让他攀住自己。
手心全是汗。
被沈之屿抓住的瞬间,元彻第一时间察觉到前者的不对,掏出火折子点燃,一张连火光都照不回暖的面孔就这样映入了视线。
元彻心中一疼,伸手扣住他的脉门:“你这样疼了多久了?!”
夜已至深处,偌大的丞相府落针可闻。
责问出口好一阵,沈之屿才反应过来,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一暗,没直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干巴巴地提了另一件事:“子远说京城不安全,你是一个人回来的?”
“……什么?”元彻一愣,老实答道,“没,带了人的,他们先回皇城了。”
“那就好。”沈之屿点点头,下一刻骤疼又上来,他难以抑制地“嘶”了一声。
“别闹了,把药还给我。”
元彻回悟,沈之屿竟是在疼痛难忍中分出一丝神担忧自己的安危,他说不出自己心中是喜是怒,喜在对方关心自己,怒在对方不关心身体,两厢情绪交织,呈现出一种窘态。
“你还好意思说药,提醒过你这药只治标不治本,实在疼了要休息!”他摇了摇几乎没剩下多少的瓶子,更怒了,“你怎么能把它当饭吃?”
沈之屿看了他一眼,吃力地说:“你好吵。”
元彻:“……”
沈之屿懒得再理他,转身,拖着软绵绵的四肢爬回床上,钻进被子里,大有一副“陛下你自己玩”的意思。
元彻:“……”
火折子点燃了一旁的烛灯,将元彻药瓶放在桌上,他知道,自己方才有点胡闹,肯定是难受极了才会吃药缓解,但他还是忍不住心疼,这是他下意识的反应。
元彻揉了一把脸,整理好表情,让自己看上去尽可能的不要那么凶,重新走到沈之屿身边蹲下,拿出在衣襟里捂热了的新药瓶:“卓陀新做的,朕特地给你送来,虽然止疼效果没那么好,但药性缓和,对你体内的毒也更有效,吃这个好不好?”
许久,沈之屿闷在被子里点点头。
元彻笑了。
“还有点口渴。”沈之屿补充。
“好,朕这就去烧水。”
元彻暂时离开了,屋子重新安静下来,沈之屿很困,但又睡不着,思绪就恍如灵魂出了窍,整个人轻飘飘的,忽上忽下,忽大忽小,近日来的事情一股脑全都往脑子里面涌。
一会儿,他想起温子远,子远给他说半夜女鬼夺命的事情,小孩似的,就连让他隔着屏风问话都要哆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一点。
一会儿,他又想到今日的那群寒门子弟,其实他今天问的话很空,也没太多实质性的意义,他真正的目的,就是看是否有人能找出其中的不对,并在这个基础上,敢于回来向他提出质疑,这样的人他才敢用。
最后,他还想起了元彻,元彻再一次千里迢迢跑来找自己了,他是位可以开阔天地的好皇帝,不能被自己绊住。
这该怎么办?
迷糊间,沈之屿感觉自己被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把自己从混沌中带了出来,他的上半身被人支起,温度恰好好处的水和药送到了嘴边,沈之屿张嘴吃了一点,觉得太苦,皱眉扭过头去。
“都得吃。”元彻哄他道,“你还发烧了。”
沈之屿摇摇头,埋在骨子里的倔强表现了出来,与平时握纵观大局的丞相大人根本不一样。
元彻没法,总不可能和一位病人讲道理,只好拿出更多耐心慢慢哄,半柱香时间后,终于把药全部喂进了沈之屿肚子里。
元彻累得也出了一层薄汗,但这还没完,他还看见沈之屿的寝衣已经被他自己的汗水浸湿透了,若让他就这样睡过去,明日一早恐怕得烧得更严重。
“沈之屿。”元彻低声道,“你其他的衣服在哪儿?”
等了好久,沈之屿都没回答。
元彻便自己挽起袖子找,凭借上一世的记忆,找到了衣柜。
整个过程沈之屿任由他摆布,说抬手就抬手,乖得要命,唯独最后在让他躺下时不舒服的皱眉表示抗拒,元彻回头看见桌子上的药碗,明白是之前水喝太多,躺下会让肚子不舒服,想了一会儿,他也登了靴子上床坐好,再让沈之屿背躺在自己的胸口。
就在元彻打算将就着这姿势睡着的前一刻,沈之屿忽然呢喃了一句话。
应是梦话,转瞬即逝,
但元彻敏锐的耳朵还是瞬间捕捉到了。
沈之屿说:不要对他太好了。
睡意顷刻全无。
从元彻的角度看去,沈之屿的脸被他自己的发丝挡了一半,露在外面的另一半安静俊秀,朱砂痣勾人注目,寝衣雪白,带着皂角的清香,活像一只雪地里的赤色狐狸。
沈之屿为什么觉得自己对他好?又为什么要求自己不要对他太好?
元彻心里好像顿时涌起了许多的苦楚,这句话后面蕴含的内容太多,
沈之屿这个人,真的像表面上那样,是为了李亥与自己成为“死敌”吗?
他心里到底还有多少话没有说出来?
元彻颔首,将侧脸轻轻贴在沈之屿头顶。
“不算好,朕对你……不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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