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来什么定海神针缓解之法,四大家,莫安,于渺,耶律录,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元彻自己,都被沈之屿摆了一道。
信上的内容找不到任何一个多余的词,冷冰冰的,像极了上一世最后那一刻,沈之屿在天牢中一个字都不愿给他多讲的模样,将元彻最后的一丝信念彻底碾碎。
沈之屿只在信上简单提到了三点:
第一,莫安这一批人的背叛,是他一早就算好的,人心随时随地都在变,今天可能跟着你,明天就说不准了,经此一遭,正好可以整顿寒门新贵中的墙头草。
第二,四大家已经亮出最后的底牌,陛下大可放心讨伐,将他们连根拔起,不用再有所顾虑。
第三,臣祝陛下国祚绵长。
沈之屿也在逼元彻举兵讨伐自己。
所有的棋子都在棋局上摆好了,就等“帅”一举拿下整盘棋局,往后便内政清明,所向披靡。
唯一需要牺牲的,就是这位“叛贼”丞相。
牛以庸在元彻接到信的第一刻,见他神色没有缓解,就大概猜到沈之屿送来的根本不是什么锦囊妙计,而是直接将这一局打到底,将计就计,坐死了谋逆的名头,为元彻送上灭掉四大家的绝妙机会。
牛以庸汗如雨下,是在场除元彻外最心急的人。
不为别的如果真是这样,元彻在成功灭了四大家之后,第二个灭的绝对就是他们这群寒门新贵,去给沈之屿陪葬,他可不想死,趁着陛下已经被气傻了这段期间,飞快地在脑袋里思考着对策。
“陛下息怒,臣……”
“朕绝不对出兵。”元彻瞥了他一眼,嘶声道。
“陛下,臣斗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丞相大人谋反,当然,臣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如今所有人都这样认为,丞相大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与您维持‘敌对’关系,您若此时不出兵,岂不是白费了丞相大人之前所有的功夫?”
“你也要逼朕!?”元彻的声音提高了三度。
“陛下!”牛以庸跪了下去,“臣绝非此意!臣只是觉得,丞相大人此时几乎是孤身一人在四大家中,若陛下不出兵,对四大家而言丞相大人就失去了利用价值,那样岂不是更危险?”
元彻一愣,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换言之,倘若陛下出兵,将叛贼一举拿下,届时丞相大人也在其中,陛下是帝王,您想怎么处置叛贼就怎么处置,没人有胆子质疑您,咱们将皇城门关起来,其他人又怎会知道丞相大人住的是天牢还是寝殿呢?再后面……徐徐图之都可以啊,至少丞相大人安全了。”
蹙紧的眉头逐渐舒展,元彻看着牛以庸,忽然觉得不愧是沈之屿选出来的人。
没错,他才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都是帝王的,凭什么要听你沈之屿的话?
元彻不是李氏,如今的大楚也不再是之前的模样,它已经从衰败之中慢慢站起来了,不出十年,它一定会回到鼎盛的模样,元彻需要沈之屿来替他谋划这个江山,成为他登上帝王之位的身边人,但不是叫沈之屿用自己来换这个江山。
所以,是生是死,沈之屿他自己可没得选。
这么一想,无论是手上这封压倒最后一根稻草的信,还是眼前这一批想要至丞相大人于死地的寒门新贵,都不住畏惧了。
他们算得上什么?
元彻的眼睛重新燃起光。
“众军听令!”
“末将在!”
鬼戎军气势浩荡,跪下时的声音雄浑有力整齐划一,和一旁已经被陛下几经变化后吓瘫倒的朝臣形成鲜明对比,一如半年前在城门外强行破开黄巾贼,出现在京城城门下的模样。
一切都是没变的。
所以人都会在,一个也不能少。
元彻取来一旁的披风披在身上,接过耶律录递来的重弓,拿在手中非常轻松地一拨弓弦:“既然有人状告丞相谋反,你们便随朕亲自去看一趟。”说到这里时,元彻冷笑一声,“究竟是否真的有这件事。”
“末将遵旨!”
“诸位爱卿。”元彻皮笑肉不笑道,“外有叛贼,实在不安全,便留在这皇城内暂避危难吧。”
没人敢在这时候触陛下的霉头,有那么瞬间,他们甚至觉得哪怕是沈之屿率军打下来了都没如此可怕,连忙支棱起软绵绵的双腿,附身跪拜:“臣遵旨!”
皇城正门大开,鬼戎狼军全军出动。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元彻骑着黑色头狼行在军队最前方,他将弓后翻搭在背上,长刀被抽出鞘,刀刃滑在鞘铁上,声音尖锐又刺耳,叫人鸡皮疙瘩泛起,却又是元彻手中的勇气和力量,他目光如注。
旭日东升,终于在此时跳出了地平线,将今日的阳光洒下,落在巍峨的皇城和千万家百姓的砖瓦之上,金灿灿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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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站在小巷内,看见浩浩荡荡的鬼戎狼军奔驰而过。
说来好笑,一年前,这里还是李氏的江山,一年后,天翻地覆,李氏已经不能再明晃晃的出现在京城,他们必须躲在阴暗处,像阴沟里的耗子,眼睁睁地看着外来的蛮夷人坐上了自己的位置。
对他们而言,这群蛮夷人就是盗贼,占了他们的家,还要将他们赶了出去,不留活路。
齐王领教过鬼戎狼军的力量,野蛮,粗鲁,横冲直撞,不是中原军能比拟的。
但他不想就这样罢休,硬碰硬不行,那就玩阴招。
四大家主抱残守缺,固步自封,拳头大小的脑子已经在这几十年中被京城所谓明争暗斗侵蚀干净了,目光更是止步在了那几分砖墙瓦院和几分权势里,殊不知天外有天,还在妄图用一丁点兵力和沈之屿的名头去挑战元彻,将元彻当作软弱无能的李氏看待。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谁是鹬蚌?谁又是渔翁?
元彻和沈之屿是鹬蚌,齐王是渔翁,至始至终没有四大家的份。
齐王负手站在这里,低声道:“时候到了,去把那些人放出来吧。”
尹青行至小巷深处,这个巷子九曲回肠,不是什么繁华之地,地面潮湿,散发着不知来源的酸臭味,他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挑开了家家户户的大门。
只见里面根本不是什么合家欢睦的场景,而是一片狼藉,车夫们和他们的家眷七窍流血、在绝望地看向尹青,有的人皮肉脱落,露出森森白骨,有的人已经磨牙吮血,止不住地想要撕咬身边伙伴。
地狱也莫过如于此了。
瘟疫经过月余的传播,已经席卷了许多门户,之所以迟迟没在京城传播开,那是有齐王一手压着,现在已经万事就绪,这些人也不用再压着了,
看着眼前即将变成血尸的毒人,齐王笑了起来:“蛮夷人的军只会撕杀,而整个大楚只有本王这里有解药,瘟疫被公之于众的那一刻,百姓是找你救命,还是找本王呢尹青。”
“臣在。”
“城外的毒人放出来了吗?要一起才好玩啊。”
“回王爷,已经放出来了,将士们扮作土匪扰乱视线声东击西,看似要打劫实则放出了毒人,并且刚好是在他们发病的时候。”
谋反,瘟疫,外敌……京城会变得非常乱,乱到哪怕是鬼戎军也无力顾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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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早开始,杨府的气氛就很不对劲。
起因是一位婢女将药粉混进了给杨伯仲的吃食中,被正房夫人逮了个正着,拖出去活活打死了,人之将死,什么事情都敢往外说,这位婢女道出自己是被人买通,有人贪图杨少爷的妾室之位,只要老爷生了病,整日在外游玩的少爷就一定会回家看望,成了她们的机会。
她们不一定需要成为正房,毕竟杨少爷如今膝下无子,只要他们诞下长子,哪怕不居嫡,后半辈子的生活就无忧了。
杨夫人怒气大涨,当即捆了全府的婢女,再唤来所有的小厮看押拷问,究竟是谁生出了这样大的胆子!
沈之屿对内宅院里的事情不熟悉,但这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普通婢女想要接近杨伯仲的嫡长子以孩子上位?当写话本呢,没有任何婢女会蠢到这个地步,世家丫鬟比寻常人家的女儿过得还要好,犯不着为了日子的好坏去冒险,退一万步讲,就算成功,孩子落地也需要十个月,无论是去母留子,还是将这一对母子扼杀在手中,对堂堂正方老夫人来讲,都易如反掌。
反倒是将所有人都遣走这个举动……才是关键。
杨伯仲纵有千万不好,有一点沈之屿是相信的,他这个人非常顾家。
只有谴走了后宅,杨伯仲才敢放手去做事,不过这借口简直比他之前骗杨伯仲那群老儒臣摔进护城河还要烂。
沈之屿无声地笑了笑,看着她们将这一出戏演完。
杨老夫人面上看似嚣张跋扈,实则心惊胆战,全靠这几十年来掌管杨家的积淀才沉下来没有乱了手脚,她时不时地瞄着沈之屿住的院子,生怕后者发现异样。
沈之屿的任何一个咳嗽或者翻书的动作,都能把她的心脏吓出嗓子眼。
“快,快,别收拾了!”杨老妇人压低声音喝令道,“去把少爷叫回来,带上银子,躲去后山的别院!”
这群人平时出个门需要三五人拥簇着才能走路,此时此刻却像是脚底生烟,不出一个时辰,整个府邸的人都空了。
沈之屿也放下手中用来消遣的书卷,孤身一人安静地等待着麻烦找上门。
他是有点开心的。
此次之后,元彻离真正的帝王霸业会更加近一步。
沈之屿忽然想起了在礼国的时候,元彻曾托兀颜送来一只梅花,说这是他出征路上第一眼看见的花,折下来送与他。
沈之屿一边觉得元彻这是把自己当作了小姑娘,竟然还要玩送花这一套,一边寻思若是这花没丢,种进了院子里好好照料着,如今已经生根发芽了吧。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之屿收回思绪,回头一看,竟然是杨伯仲和于应谦带着一大批兵闯了进来,扮作王章的兀颜也在其中,正担忧地望向自己。
沈之屿大致扫了一眼,发现一直没有露面的陆涛也出现了,四大家主在这一刻终于到齐。
但……沈之屿的目光冷下来,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对。
怎么少了一个最关键的人?
齐王呢?
按照计划,四大家这一次会将齐王拉出来,要的就是他们全部露脑袋,玩上一招瓮中捉鳖,让元彻毫无后顾之忧地将他们一网打尽。
谁知只来了一半!还不是最重要的那一半!
意外来得措不及防,沈之屿毕竟不是可以预知未来的神仙,他可以算尽权势派系的利益纠葛,却没法推算一切变故,他站起身来,面色有些难看。
难道这两方起内讧了?
那岂不是齐王不会出手了?
不,也不是一定不会出手,还有一种可能,其实四大家也是齐王的弃子,齐王另有后手。
若是前者,好比戏台已经搭好,花魁却临时决定不出场了,顶多让人觉得白费一番功夫,可若是后者,那就叫人背后生寒了。
该怎么办?
现在叫停收手重来肯定是不可能的,也没法让元彻回去,沈之屿强迫自己沉下来,不能因为意外乱了脚步。
沈之屿看着这些兵马:“杨伯仲,你这是做什么?”
现在该表现得对一切都毫不知情。
只见上一刻还气势汹汹的杨伯仲当即跪下,朗声道:“大人,下官有罪,没能照顾好先帝遗孤,小殿下如今已经被当今蛮夷皇帝所害惨死,大楚彻底沦陷在蛮夷人手中,下官不忍国祚落入外族人手中,特让陆涛带兵归来,希望大人举兵讨伐蛮夷皇帝!为殿下报仇!入主皇城!”
话音刚落,一套盔甲被送了出来,大小都是按照沈之屿的身型做好的。
很好,就差沈之屿穿上它披甲上阵了。
杨伯仲这一段话看似慷慨尊敬,实则就是在逼沈之屿,你是丞相,你官大,李亥本来是跟着你混的,可他如今死了是真是假你就别纠结了,反正我说他死了就是死了,你也别去查,现在可没时间干这个你现在就该为旧主报仇,我负责给你出兵出人,其他的就别罗嗦了,快去打皇帝吧。
在四大家的想法中,李亥消失,齐王不搭理他们,与其慢慢耗下去被沈之屿发现,还不如直接逼他谋反,或许还能博得一丝生机先让沈之屿和元彻两败俱伤,自己躲着,等一切都平息或者不足为惧了,再出来。
兀颜不知这两方心中的已经经过了千思万绪,在听到这段话的瞬间睁目欲裂,手已经滑去袖中藏着的刀柄上,准备随时给这姓杨的来一刀,家兵也有部分是自己的人,至少带着沈大人逃出去是没问题的。
唯一有所顾虑的是,他目前没有理由这样做,“王章”不和四大家站在一起,反而去救了沈之屿,这算什么?
根据当下的情形,兀颜回想起昨日夜里丞相大人的嘱咐,千万不要冲动,这话并不是叫他放过四大家,四大家肯定是留不得的,今日这话一说出来,他们的人头也必须在今日落地,但不是现在现在人多眼杂,不好善后。
四大家既然要推出沈之屿去阵前,那么他们一定会退缩,兀颜需要在他们携家眷逃跑的时候再动手,一次性灭掉所有的口,然后推脱说死在了叛乱中,这样一来,既不会暴露沈之屿与元彻立场,也干净利落。
兀颜倒吸一口凉气,他瞬息的想法可以改变这一盘所有的局势,可是,他终究不敢。
沈之屿走下来,抬手抚上那一身盔甲,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旁人眼里,他依旧面不改色,是被逼无奈之下的妥协,只能开口说:“好啊。”
杨伯仲等人殷勤地替沈之屿穿上甲,祝丞相大人取得蛮夷皇帝首级。
然后便紧跟自家后宅的脚步逃之夭夭。
兀颜忍了一路,刀在袖中已经翻了好几次,在踏进后山院落的第一步,立马沉下了脸,不再模仿王章因为肥胖过度佝偻的模样。
时候到了。
杨伯仲察觉不对劲,走过去拍了拍王章的肩膀,不料竟将一块假垫肩拍了下来,疑惑刚爬上面孔,来不及询问,就被兀颜一把掐住脖子,抵住墙壁提了起来!
“老王……你怎么……”杨伯仲的气息不稳,挣扎道,“你……你究竟是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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