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蟜对公子文治所说的深有体会,他虽在大行供事不久,但总是看到吕不韦进出政事堂,恨不能每日都能看到三四次,比上班打卡还要勤快。
吕不韦早就卸任了相邦一职,但他实在闲不住,总是来政事堂笼络民心,要不然就是各种伸手别人的事情,管这个管那个,仿佛要将公子琮架空一般。
怪就怪在吕不韦实在太贪心了,本已经得到了这般多,却还是不知足,仍然想要划拉更多的东西到自己怀里。而嬴政是甚么人?他并不是他的老爹异人,而是未来将统一天下的秦始皇,如何能容忍自己的眼睛里掺杂这么大一个砂砾?
成蟜道:“你又不入仕,如此不服不忿甚么?”
公子文治哼声道:“我不是替我哥生气么?我哥就是脾性太好了,总是容忍吕不韦把手伸过来划拉。”
成蟜笑道:“大公子不是脾性太好,而是比你沉稳,吕不韦虽已不是国相,但他的势力在秦国之内盘根错节,便是连先王,也是由他牵线,才与华阳老太后成为母子,如今吕不韦的实力大不如从前,你说他能甘心么?大公子代表的是楚派的势力,他若是与吕不韦撕开脸皮,可不只是一个人的问题,说起来,蟜还挺佩服大公子的。”
公子文治道:“道理我都懂,但是我就是见不得我哥哥吃亏!我问你,你若是看到你哥哥吃亏,你急不急?”
成蟜脑补了一下,嬴政吃亏?嬴政甚么时候吃过亏?他不让旁人吃亏就很不错了,自己根本不需要担心。
至于另外一个便宜哥哥斗甯……
“蟜儿。”
斗甯正巧从远处走过来,笑容十足的温柔亲和:“有两日都没看到你了,可还好?”
成蟜看着斗甯,心中思忖着,我这个哥哥看起来温柔小白花,其实也是个病娇,应该……也不需要担心罢?
众人一并子进了吕不韦的府邸,入了宴厅,宴厅里人山人海人头攒动,虽只是一个小燕饮,却恨不能半个朝廷都来了。
公子琮早已经到场,看到成蟜和公子文治,立刻过来打招呼。
公子琮叮嘱道:“治儿,一会子为兄要去与楚国使者们谈一谈正事,无法顾及与你,你少饮些酒水,还有,千万不要惹事儿,如是累了乏了,便回去歇息,可知晓了。”
“知晓了知晓了!”公子文治十足不耐烦的摆手:“哥!我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你每次都这么说。”
公子琮无奈的摇头:“我每次都这般说,你每次都不听,还要嫌为兄唠叨。”
成蟜笑眯眯的道:“琮相请放心,小舅舅便交给蟜,蟜一定看着他,不叫他多饮酒。”
公子琮拱手道:“那便有劳成小君子了。”
“诶!”公子文治道:“成蟜,亏我平日里你与玩得这般好,你竟胳膊肘往外拐,向着我哥?”
成蟜笑道:“蟜这人素来帮理不帮亲的。”
公子琮微笑:“是了,出宫之前,王上也让琮带话给成小君子,切勿饮醉。”
成蟜忍不住想起自己醉酒的“狂野姿态”,干笑道:“请琮相放心,这里是吕公的府上,蟜自有分寸,不会饮醉的。”
燕饮很快开始,按理来说,这里公子琮的身份最高,合该是他开口致辞才对,公子琮还未起身,吕不韦倒是先站起身来致辞,一副地主之谊的模样,还自称代表着秦廷。
公子文治撇嘴道:“你看看他那副嘴脸!”
成蟜笑着安慰道:“好了好了,小舅舅,咱们去那面儿走走罢,燕饮也无趣,吕公的花园倒是别致。”
公子文治懒得听吕不韦那些虚以委蛇的言辞,便与成蟜一道离开了宴厅,往花园而去。
斗甯坐在若敖斗氏身边,用余光瞥斜了一眼成蟜离开的背影,亲自给若敖斗氏的羽觞耳杯满上酒水。
若敖斗氏正饮得尽兴,斗甯添上酒水,他便一饮而尽,如此反复,只觉得酣畅淋漓。
吕不韦见他尽兴,一个劲儿的敬酒,还答允若敖斗氏帮他的女儿引荐,若是若敖斗氏的女儿做了芈夫人,说不定可以接替华阳太后成为楚派领头人,如此一来,吕不韦便将楚派拿捏在掌中。
吕不韦想的十足完美,不停的夸赞若敖斗氏,若敖斗氏也正愁怎么把自己的女儿塞给嬴政做夫人,两个人自然是一拍即合。
斗甯见他们谈得投机,忍不住冷笑起来,华阳太后在秦国盘踞三朝,岂能是你们说动便能动的?
斗甯趁着若敖斗氏与吕不韦没注意,仗着袖袍的掩护,将甚么东西洒在了若敖斗氏的酒水之中。
并非是甚么毒药,而是简单的壮阳药。
但若敖斗氏年岁已高,平日里又不注意身体,早就被掏空了,今日又饮了如此多酒水,血行过速,若是加上强烈的壮药阳,可谓便是催命符!
成蟜与公子文治两个人在花园闲逛,稍微饮了一点点酒水,吹着夜风竟觉得有些畅快。
“喝——喝酒!继续幸酒……”
“幸酒——”
远远的,一个人影摇摇晃晃的走过来,身边跟着两个侍女扶着,那人影东倒西歪的,根本站不稳,连带着两个侍女都是东倒西歪的。
成蟜定眼一看,原来是若敖斗氏,想来是饮醉了,所以今日肯定要下榻在吕不韦的府邸之中。
“哈哈哈——幸酒!过瘾……”若敖斗氏走路打晃,蛇形前进。
成蟜敏锐的注意到,这个若敖斗氏的面色涨的通红,甚至有些紫红,说不出来的奇怪,不止如此,他的鼻息还十足粗重,仿佛牛喘气儿一般。
成蟜眼看他走过来,便拉着公子文治往后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若敖斗氏摇摇晃晃到了跟前,眯着醉醺醺的眼睛,哈哈一笑,伸手去拽成蟜的腕子。
“美人儿!哈哈,小美人儿!来陪一陪本特使!”
啪!
公子文治就在一边,护住成蟜,一把打开若敖斗氏的手掌。
若敖斗氏吃痛,但一点子也不生气,恐怕是醉得太厉害,连人都认不出来了,公子文治将成蟜拦在身后,成蟜身材纤细,一下子全被挡住,若敖斗氏看不到成蟜,上下打量着公子文治。
“这个也不错,来美人儿,陪特使顽一顽,把本特使伺候好了,重重、重重有赏!”
若敖斗氏说着,伸手揪住公子文治的腕子,公子文治可不是吃素的,他早就看不惯若敖斗氏,何况是个醉鬼呢?当即使劲一撇手,将若敖斗氏推开。
咕咚!
若敖斗氏摔了一个大屁墩儿,躺在地上成大字摊开,便一动不动了。
“哈哈哈!”公子文治指着若敖斗氏笑道:“成蟜你看,他像不像一只大王八!这是饮了多少,躺在地上都能睡着?”
成蟜奇怪的看着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若敖斗氏,他面色紫红充血,在月色映照下说不出来的诡异,而且凭借成蟜敏锐的听觉,竟一点子也听不到若敖斗氏的吐息之声。
成蟜眼眸微动,低声道:“不对劲儿……”
两个侍女蹲下去搀扶若敖斗氏,若敖斗氏却直愣愣的瘫着,一个侍女突然发出惨叫:“啊——!!”
“楚国特使、楚国特使没气了……死、死了!!”
第67章 封为夫人
“甚么?!”
公子文治不敢置信,迷茫的道:“死了?怎么可能?他是醉得睡着了罢?”
公子文治说着,亲自上前去探若敖斗氏的鼻息,这一探之下登时愣了,连退了好几步,震惊的道:“真、真的没气了?!”
成蟜根本不需要上前,他听得清清楚楚,若敖斗氏根本没有吐息之声,突然便断了气。
“啊!!”侍女惨叫道:“死人了!死人了!!快来人呐——!”
宴厅那般多宾客,楚国使团并着半个朝廷的秦国大夫,听闻到呼声全都陆陆续续的赶过来。
“怎么回事?”
“楚国特使死了!”
“甚么!?特使方才不是还好端端的么?怎么、怎么就死了?”
吕不韦闻讯而来,看到躺在地上的若敖斗氏,心头咯噔狂跳,楚国特使死在自己的宅邸,这是要他的命啊,无论是如何暴毙,自己都脱不开干系。
吕不韦连忙大声质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说!”
两个侍女咕咚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哆哆嗦嗦的看了一眼公子文治,众人顺着侍女的目光也看向公子文治。
公子文治道:“看我做甚么?!我甚么也没干!”
吕不韦似乎发现了一些端倪,若是若敖斗氏的死与公子文治有关,说不定自己能脱开干系,于是呵斥道:“说!还不如实招来?”
侍女哭诉道:“家主饶命!家住饶命啊!婢子们……婢子们也不知怎么回事,方才搀扶着楚国特使前去下榻,路径此地,楚国特使……特使对成小君子和楚小公子出言……出言不逊,调戏了二位。”
围观众人立刻窃窃私语起来:“甚么?楚国特使这般大的胆子?”
“是啊,竟敢调戏成小君子和楚公子?”
“他怕是不要命了!”
侍女哆哆嗦嗦的继续道:“后来……后来楚国特使拽着楚小公子的袖子,小公子便……便推开了楚国特使,哪知道楚国特使倒在地上之后,便、便没起身,婢子们觉得不对劲,这才发现……发现……发现楚国特使已经气绝!!”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的道:“楚国特使难道是被公子文治给打死的!?”
公子文治被这么多人指指点点,瞬间有些慌张,连忙道:“我没有用力!我一点力气也没用!他自己醉醺醺站不稳,我稍微……稍微推了他一下,就一下!”
吕不韦眯起眼睛,立刻把责任全都推在公子文治头上:“小公子,楚国特使虽有错调戏在先,只是……只是楚国特使不过是饮醉了,小公子也不必……不必如此狠辣,竟下了杀心啊!”
“我没有!”公子文治慌张的摇手道:“我真的没有!”
公子琮赶过来,大步挤入人群,公子文治一看到他,立刻跑过去,揪住公子琮的衣角,急切的道:“哥!我没有啊,我就是轻轻推了他一下!他刚才拽着我的腕子,我……我就是推了一下,都没用力!真的没有用力,哥你信我!”
公子琮轻轻拍了拍公子文治的后背,安抚道:“治儿别怕,有哥哥在呢。”
公子文治饶是见过大世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傻了,公子琮安抚着弟弟,镇定的沉声道:“吕公,事情还未查清楚之前,你如此武断,便说是舍弟所为,恐怕不妥罢?”
吕不韦故意挑拨道:“琮相,虽小公子是你的亲弟弟,但是这众目睽睽之下,小公子竟是将楚国特使一拳打死,琮相可不能为了庇护自己的弟亲,而让楚国特使蒙冤啊!这事关我秦国与楚国两国的邦交,希望琮相秉公处置!”
成蟜哪里能看不出来,吕不韦分明是想把事情推到公子文治头上,从而连带他的兄长公子琮,搞不好还可以把公子琮从国相的位置上拉下来。
成蟜出声道:“吕公,如今事态还没有查明,到底是不是楚小公子打死的楚国特使,还需要医士检验。”
“检验?”吕不韦道:“还要检验甚么?两个侍女都亲眼目睹,证据确凿。”
成蟜道:“诸位请看,楚国特使面色紫红,这是单纯饮酒而致的么?便算是楚国特使年岁已高,突然饮了这般多的酒水,也不应该会这副模样,不是么?”
方才众人都震惊于公子文治一拳打死楚国特使的事情,如今听到成蟜这么一说,纷纷冷静下来,的确觉得有些古怪,楚国特使平日里并非弱不禁风的人,被一拳打死着实匪夷所思,加之他的脸色涨红,的确非比寻常。
吕不韦眼眸晃动,他急于脱清楚干系,拱手道:“楚国特使暴毙,此事非同小可,既然与楚小公子有干系,我一定会将此事如实禀明王上,请王上裁夺!”
“不必禀明了,寡人便在这里。”
吕不韦的话音刚落,一个声音从众人背后传来。
众人大吃一惊,齐刷刷回头去看,是嬴政!
嬴政一身常服,并没有穿着黑色的朝服,甚至头上也没有佩戴象征着王权的冕旒,但一点子也不妨碍嬴政的威严。
他年纪虽然不长,但身材高大,肩膀宽阔,气势十足,腰间佩戴着宝剑,伸手按在剑身之上,大步走上前来。
众人看到嬴政,立刻躬身作礼,退让出一条宽路,任由嬴政通行。
其实嬴政一直就在吕不韦的府邸之外,他是与公子琮一并子前来的,但是并未入府邸。毕竟这次燕饮,乃是在吕不韦的府邸中举行,来了半个朝廷的卿大夫,若是嬴政再出面,恐怕太给吕不韦长脸面,助长吕氏的气焰,因此嬴政不宜出席。
只是嬴政又担心成蟜会饮醉,干脆便坐在辎车之中,在府邸之外一直等着成蟜,想着等燕饮散了,立刻接成蟜回宫歇息。
谁曾知晓,竟然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公子琮方才“姗姗来迟”,便是去通知嬴政的。
嬴政大步走过来,上下检查了一下成蟜,低声道:“蟜儿,没有受伤罢?”
成蟜摇摇头,拱手道:“王上,楚国特使暴毙的蹊跷,脸色涨红还有淤血,实在古怪。”
吕不韦突然看到嬴政来了,赶紧为自己辩解道:“回禀王上,臣也觉得楚国特使死状蹊跷,只是还未来得及去找医士查看。”
“不必去了,”嬴政道:“寡人身边正好带着医士。”
吕不韦大吃一惊,其实嬴政带着医士,也是担心成蟜醉酒难受,所以特意让医士准备着,没想到竟派上了这般的用场。
嬴政挥手道:“医士,来看看楚国特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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