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晋良冷笑:“这韩国倒是好,搅屎棍子一根!那就这般拖延着咱们?要我说……”
他义愤填膺的说着,侧头一看,身为大行人的成蟜压根儿没听,而是托着腮帮子,看着户牖之外的风光。
晋良奇怪的凑过去:“成小君子,你看甚么呢?”
“嗯?”成蟜托着腮帮子,笑眯眯的道:“你们看,那里有个美人儿。”
“美人儿?”晋良吃惊顺着成蟜指的方向看过去。
别馆的院落里的确有个人,大抵三十几岁的男子,穿着一身简朴的小吏衣裳,打扮的十足穷酸,乍一看眉眼完全不出众,属于平平无奇的类型。
晋良随口道:“还以为是甚么样的美人,这长相还没有公子……”
他说到这里,便对上了公子无忌温柔的笑颜,登时面上一僵,改口道:“还没你成小君子长得俊俏呢。”
成蟜摇头道:“不不,你看他那气质,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
的确,那男子别看稍微年长了一些,且穿着清贫,但姿仪出众,清冷的气质之中透露着一丝丝的料峭之感,简直是文人傲骨的极致表现。
“此人……”公子无忌略微沉吟:“好似十足眼熟。”
“眼熟?”晋良追问:“你识得?”
公子无忌的门客遍天下,知己也是遍天下的,他在赵国住了那么多年,韩国和赵国一向友好,若是识得韩国的人也不奇怪。
公子无忌摇头道:“只是觉得眼熟,记不太清楚了。”
“你又在这里躲懒!?”
窗外响起别馆仆役的大喊,仆役朝着清冷的男子走过去,“啪——”将一卷简牍扔在他面前:“让你写文书邸报,你看看自己写了甚么!?说了多少次,让你写甚么,你便写甚么,上面儿要的是歌功颂德,不是你这如丧考妣的劝谏暗讽,你自己读读,难道不晦气么!?”
简牍扔在地上,登时碎了个烂七八糟,一片片散开凌乱,那男子吃了一惊,眼中露出一些心疼,赶忙蹲在地上去捡。
“我可告诉你!今日不把邸报交上去,你也别在别馆做事儿了!还真以为自己是甚么贵胄呢?!”
仆役说完,转身施施然离开,徒留那男子在院子里一片一片的捡起简牍。
成蟜立刻绕过户牖走出去,蹲在地上帮忙捡起地上的简牍,道:“蟜来帮你捡。”
他捡起一片简牍,因着听说是韩国别馆的邸报,便是会总给上级的文书,说不定里面有甚么韩国的机密,赶紧偷看一眼。
这一看……
“汤以伐桀,而恐天下言己为贪也,因乃让天下于务光……”
简牍上的字迹雕刻的十足工整,成蟜一字一字的读出来,诧异的看向那清冷的男子。
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商汤讨伐了夏桀,害怕天下人说自己贪婪夏桀的江山,于是便想将天下让位给务光。
成蟜呆呆的看着简牍上的文字,清冷男子见他发呆,略微有些口吃的道:“这位君子,可是、可是予写的……有误?”
成蟜惊讶的道:“这是你写的……?”
男子点头道:“正是。”
成蟜更是大为震惊,这乃是韩非所做说林之中的头一句!而眼前的男子说这卷文书是他写的,所以……
公子无忌走出来,附耳对成蟜道:“成小君子,无忌好似记得此人,此人合该是韩国的没落贵胄,名唤……”
“韩非。”成蟜两眼放光的凝视着清冷男子。
男子惊讶的道:“君子识得、识得非?”
怎么能不识得,成蟜心说,除非我是个文盲!
成蟜一把握住韩非的双手,笑得那叫一个“不怀好心”,道:“韩公子,久仰大名,蟜是你的书迷。”
“书迷?”韩非一脸迷茫。
成蟜点头如捣蒜,道:“正是,蟜有幸拜读过公子的文章,犹如醍醐灌顶,振聋发聩,着实惊艳,不知……”
成蟜笑眯眯的道:“今日何其有幸,能见到韩公子本人,不知蟜可否请韩公子小酌两杯,探讨探讨这些文章?”
成蟜说罢,一直给公子无忌打眼色,公子无忌会意,微笑道:“无忌也曾听闻韩公子的大名,今日难得一见,无忌这就去令人准备一些酒菜,令大行人与韩公子促膝长谈。”
别馆,韩国特使屋舍。
吱呀——
有人不请自来,直接推门而入,自行坐在案几前。
韩国特使听到外面的动静,从内屋中走出来,不耐烦的道:“都说了多少遍,不要打扰本使不要打扰本使,你们怎么还……”
他说到此处,这才真切的看到来人,声音立刻断了,换上一脸的殷勤备至:“原来是甯君子!甯君子勿怪,外臣不知是甯君子大驾!”
来人坐在席上,甚至悠闲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白皙的手掌托着羽觞耳杯,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韩国特使。
斗甯慢悠悠的开口:“特使可知,甯此番的来意?”
“这……这……外臣不知,可是赵王有甚么吩咐?”
斗甯一笑,温柔的道:“王上听说,秦国的使团一连韩地落脚七八天,而韩国特使只是拖延,并不谈判,难道……是想要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么?”
“这……”韩国特使赔笑道:“甯君子您说笑了,我们韩国素来与赵王交好,怎么会对秦国逢迎呢,只是……只是……”
斗甯抬起手来,制止了韩国特使的言辞,道:“特使不必多说,其实甯心中都懂,秦国乃是虎狼之国,心狠手辣惯了,特使担心惧怕,都在情理之中。”
“是是是,甯君子您说的太对了!”
斗甯又道:“因而,甯便给特使指一条明路。”
韩国特使连忙道:“甯君子,您说,外臣洗耳恭听!”
斗甯若有所思的道:“秦国的特使成小君子,你必要好吃好喝恭恭敬敬的招待,切记,不可怠慢了一丝一毫。”
“那自然!那自然!”韩国特使笑道:“其实……外臣也听说了一些,成小君子乃是甯君子您的弟亲,外臣如何改怠慢了去?”
斗甯微笑:“甯便谢过特使了?”
“不敢不敢!”
斗甯又道:“至于谈判,赵王深知特使的不易,特使该怎么谈判便怎么谈判,赵王不会怪罪。”
“当真?!”韩国特使喜形于色。
“自然,”斗甯眯起眼目,幽幽的道:“但请特使切记,谈判之后,按照这个路线送秦国使团离开韩地。”
斗甯纤细的手掌按在案几上,将一张小羊皮推给韩国特使。
韩国特使展开小羊皮,只是看了一眼,惊讶的道:“这路线……”
不等他说完,斗甯已然抢先道:“只要特使能完成这些,赵王必有重谢。”
作者有话要说:
叮!你的成蟜小迷弟上线了~~~
第74章 巧遇
“韩公子,请。”公子无忌客气的将韩非请入屋舍之中。
成蟜殷勤备至的道:“来人,还不快去准备酒菜,本使要宴请韩公子。”
韩非面色十足的清冷,但一听说酒菜二字,眼神突然有些不太一样了,不为旁的。
韩非:【并非予贪嘴偷食,只是被那仆役们三番两次刁难,这几日都没用上一口饱饭,腹中饥饿已久……】
成蟜听到韩非的心声,心中了然,怪不得这韩非面容如此清瘦,原是被饿的。
方才也看出来了,一个别馆的仆役对韩非大喊大嚷的,韩非好歹是一个没落贵族的公子,如今混得却不如一个仆役好,在别馆里做文书。
从者立刻去准备酒菜,很快端上来,成蟜更是殷勤的将承槃与筷著摆放在韩非面前,笑道:“韩公子,蟜虽不才,但是曾经读过韩公子的一些文章,只觉得醍醐灌顶,十足受用,往日里便一直在想,能写出这样文章之人,到底是甚么模样的神仙人物儿,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非池中之物啊!”
成蟜的嘴巴甜,那可是嬴政认可的,韩非听到成蟜的夸赞,不由露出一抹笑意,将脸上的清高冷傲都打破了。
虽说文人傲骨,但谁不喜欢听好听的话?若是有人不喜欢听好听的话,那一定是你拍马屁的重点不对。韩非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抱负,自己的文章,成蟜一开口,便是对韩非的文章大加赞许,眼下韩非又不得势,自然欢心不已。
韩非拱手道:“秦国使者谬、谬赞了,予不过是……写了几篇浅显……浅显的文章,这样的道理,旁人也都是懂得的,只是不屑于落在监督之上。”
成蟜笑道:“韩公子不只是大才,而且为人谦虚,那便是更加不容易了?说来也是的,本来此行,本使是懒得走这一趟的,没成想韩地如此卧虎藏龙,竟然叫蟜遇到了韩公子这样的人物儿,真真儿不虚此行呐!”
韩非听他这么一说,欢心的眉眼突然露出一丝丝的失落,倒不是成蟜哪句话说的不对,而是说的太对了,令他心有戚戚焉。
韩非:【秦国的使者如此看中予,而母国之人呢?君上对我不闻不问,连带着别馆中的仆役都能对予非打即骂,何时才是崭露头角之日啊……】
成蟜挑了挑眉,露出一个迷惑的表情,道:“这……蟜有一点子不明白,还请韩公子解惑。”
“不、不敢……”韩非稍微有些口吃,说话断断续续的,但不妨碍他的表达,虽面容清冷,但十足的谦和有礼。
成蟜道:“韩公子如此大才,难道你们的国君看不上么?为何令韩公子屈居一个别馆?方才蟜看到,那别馆的仆役对韩公子呼来喝去,十足的不礼遇,不知这其中的原委,可是有甚么隐情?”
韩非的面容瞬间失落下来。
韩非:【隐情?哪里有甚么隐情,无非是予不得志罢了。】
成蟜说话跟个小白花儿似的,专门往韩非的痛楚上戳。
他听到韩非的心声,立刻又装作善解人意的模样,道:“哦是了,蟜并非故意探听韩公子的私事,若是不方便言明,我们还是谈谈文章罢!”
韩非正失意,他也不想谈起这些,对着成蟜尴尬的笑了笑。
真别说,韩非的长相虽然平平无奇,但并非真的平平无奇。内勾外翘的丹凤眼,直挺高悬的鼻梁,完美的唇形,还有流畅的下颌线条,一切都恰到好处,只是因着这五官组合起来,实在太恰到好处,故而各自遮掩了其中的锐利风华,从而让韩非这个人乍一看起来平平无奇,仔细一分辨,绝对是一个人物。
成蟜给公子无忌打了一个眼色,公子无忌笑道:“是啊韩公子,今日咱们有缘得见,那便将不欢心的事情全都忘个干净,饮酒食肉,这才不枉费在这世上走一遭,不是么?”
“这位是……?”韩非看向公子无忌。
成蟜一笑,引荐道:“这位便是魏公子无忌了。”
韩非恍然大悟:“原来这位便是魏公子,久仰大名。”
公子无忌微微一笑:“韩公子您客气了,无忌哪里有甚么大名?不过是友人们给的一些虚名罢了,根本与韩公子不能相比。”
韩非自嘲的苦笑一声,公子无忌又道:“无忌尝听大行人提起韩公子,说韩公子经世大才,他日必然令诸国振聋发聩,无忌也有幸拜读过韩公子的一些文章,真真儿令人敬佩不已呐。”
公子无忌看出了成蟜招揽的心思,韩非虽然只是一个韩国的没落公子,既然成蟜要招揽,必然有其过人之处,公子无忌自然是帮衬着。
成蟜与公子无忌一唱一和,二人配合的简直天衣无缝,如此不断的抬高韩非,也能让韩非在心里头把秦国和韩国做一个对比,这样也方便将韩非从韩国招揽过来。
成蟜笑道:“看看,只顾着与韩公子攀谈,酒菜都要冷了,来,韩公子请用膳罢。”
公子无忌也道:“正是呢,无忌见韩公子面色不好,可能是气血不足所致,这鱼膳不错,补气益血,韩公子不如多食一些。”
公子无忌用干净的筷箸夹起一块鱼肉,亲自放在韩非的承槃之中。
韩非连忙欠身感谢:“多、多谢成小君子,多谢魏公子……”
晋良一直坐在旁边看着,他是个武夫,平日里便不喜欢劳什子的文章,加之如今韩非并不出名,他根本不识得韩非是谁。
只是见成蟜和公子无忌给韩非夹菜,晋良心中登时不满起来,还有些酸溜溜,自己与公子无忌认识多少年了?可谓是打小便识得罢?这个公子无忌给甚么韩公子夹菜,也没给自己夹过菜。
啪!
晋良将筷箸往案几上一撩,抱臂打量着韩非,道:“韩公子,你这说话都不利索,怪不得劝谏也没人听啊。”
他的话音一落,韩非的脸色瞬间沉下来。
成蟜:“……”坏了!
根本不需要成蟜读心,韩非的脸色已经足够明显,刚才自己与公子无忌那般说好听的,都比不过晋良这一句拖后腿。
韩非的口吃显然是个逆鳞,当即放下筷箸,拱起手来,疏离冷淡的道:“这位将军所言甚是,看……看来予在此给诸位多添不便,予还是告退了。”
说罢,站起身来离开了宴席,直接推门走了。
“诶……”成蟜想要阻拦,晋良不怎么在意的道:“一个结巴而已,你们至于如此笼络于他么?”
成蟜恨铁不成钢的道:“都被你搅浑了,我追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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