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正是最缺粮的时候,偏偏野菜和野果的采食期大都避开了夏日。
扶苏想的是,如果能够培育出不苦的野菜,那么一定也能培育出生长缓慢的野菜。这样等到夏日,野菜也不会长老,庶民就能食用它们了。
现在暂且还做不到这些,不过可以多研究几种储存的方法。春天里多采集一些,要是能保存到夏天接着吃就好了。
可惜夏天气温高,食物容易腐坏。
扶苏又陷入了沉思。
秦王政见他不好好吃饭又去琢磨别的,无奈地给他又夹了块烤羊肉。
“最后一块了,不许再吃这个。好好把饭吃完,正事饭后再想。”
扶苏冲父亲笑笑,往饭上淋了点酱,就着酱汁迅速扒完了饭。
昔年周天子享用的八珍中,有两道就是酱汁浇饭,纯酱汁不带其他菜肉的那种。只不过底下的饭用的是不同的粮食,这样就凑出了两珍。
别看八珍听着好像是八道美食,其实寒酸得很。便是酱汁盖浇饭,用的酱汁也远不如后世那么花样繁多。
扶苏早吃腻了酱汁拌饭,但也没办法。菜不好吃,也唯有这个拌饭能勉强入口。
吃完饭他和父亲商量多培养一些能做农业研究的人才。
这样的研究很多时候可能几十年都出不了成果,所以少有王朝会重视这个。投入和收获太不对等了,而且古人没有成体系的研究方法,也没有后世的先进器械辅助。
扶苏同样克服不了这两点劣势,可他觉得困难都是能慢慢解决的。如果一直不迈出第一步,就永远不可能有收获。
就像研究方法之类的,研究得多了,迟早可以总结出方法。
秦王政也任由他折腾:
“既然于国有利,你便随你的想法来。有什么需要父亲协助的,直接同寡人说。”
扶苏弯眸笑笑:
“父亲体恤万民,列国皆不如也,周天子也不如。”
一出口拉踩了东周从古至今全部的诸侯王,要不是考虑到秦王秦公都是自家先祖,他能连着秦国先王一起拉踩。
反正在扶苏心里,父亲就是天底下最优秀的,谁都比不了。
秦王政已经免疫爱子的吹捧了,淡然地点点头,完全没往心里去。
傍晚时分终于抵达临江宫,厨子有了场地施展自己的毕生所学,总算做了一桌美味出来。挑食的太子吃到了好吃的,再不嫌弃厨子无能了。
厨子成功逃过一劫。
研究新式酱料和赶路途中能做出的美食刻不容缓,否则接下来的巡游,太子殿下一定会反复折腾他们的。
人的潜力多是被逼出来的,厨子也不例外。方便美食以前是没人去琢磨,并不代表它们很难制作。
一般贵族出行赶路没那么挑剔。
要么慢慢走,路上停下来垒灶做饭。要么为了迅速抵达目的地,自己就不计较那些了,免得路上折腾耽误时间。
只有他们太子,既想要速度,又想要美味。孟子都说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他们太子不管,净会折腾人。
所幸出巡时是冬日,刚开始可以多准备一些东西,天冷好保存。等天气渐热后,春季随时能找到鲜嫩野菜,不用怎么烹饪也好吃。
至于夏天……
小徒弟挠挠脑袋:
“听说齐楚河网密布,有些地方还沿海。河鲜海鲜都不少,那些新鲜的食材便是清蒸也好吃,太子应该不会再念叨了吧?”
大厨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王上爱吃鱼,太子的口味随了王上。但在咸阳一般只能吃到河鱼和鲍鱼(咸鱼),新鲜海鱼很少能活着运过来。
河鱼种类有限,做多了都是一个味。鲍鱼全是咸的,不同类型的鲍鱼味道区别也不是很大。
去了齐楚能吃到新鲜少见的鱼类,想比君上一定会满意的。
隔日有鲜海鱼走黄河航运送来,运气极好,居然活下来了七八条。虽然都半死不活的,可也总比死后被冰冻保鲜的强些。
厨子兴高采烈地做了一顿全鱼宴。
这鱼再养一会儿怕是就要死了,等不到下一顿,还不如一口气全做了。
扶苏吃着鲜海鱼,又听侍者小心翼翼地说等去了齐楚就能吃到更新鲜的,这种运送来的不如海中现捞的好吃,果然神往不已。
随即又可惜地说道:
“总是船运海鱼到咸阳,耗费太大了。咸阳怎么就不临海呢?”
海鱼随便就能捞上来不少,这个倒是不费太多的人力物力。而船运本身也不需要跑死马,但问题是,行船得靠人力摇桨。
从齐地运入咸阳是逆流而上,哪怕有船帆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借用风力。若是顺流而下,反倒好些。
除却运输问题,保鲜也是个麻烦事。
活鱼要在船上装上足够的海水,中途还要屡次换新的海水。刚死的鱼也不是不能吃,用冰块保鲜即可。
可现在是夏日,冰从哪儿来?冰化得那么快,要耗费多少冰?
所幸如今已经发现了硝石制冰的法子,带上足量的硝石就能解决这个问题。要是还处在原始地冬日存冰夏日取用这个阶段,那运鱼就更是奢侈了。
秦王政饮下一碗加了冰块的果子露,见太子又开始算起运鱼的耗费。悄无声息地伸手把太子面前的果子露端走,自己喝掉了。
等扶苏回过神时,碗都已经被收走了。
他也忘了自己的果子露没喝这件事,听父亲说该继续处理朝政了,便乖乖跟着翻开了奏折。
桥松目睹了全过程。
他忍不住偷瞄祖父,头一次发现祖父也会使坏。父亲平日里从不吃亏,居然在祖父这边栽了个跟头。
桥松肃然起敬,越发觉得这就是他想达成的境界。只要他认真和祖父学,迟早也能成为谈笑间坑死他爹的厉害人物。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扶苏才陡然惊觉不对。
扶苏扭头去看儿子:
“我的果子露呢,是不是被你喝了?”
桥松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为什么东西没了你第一反应是找我?这里分明有好几个人呢!”
扶苏理所当然地说道:
“因为只有你最喜欢找机会报复我,别人没这么无聊。”
桥松哼了一声。
他想了想,没有说出真相。因为他就算揭发了祖父,父亲也不会说什么,反而要抓住机会跟祖父撒娇。
但是如果他认下了这件事,那么这就是他桥松第一次坑到他爹的丰功伟绩,说出去多有面子啊!
桥松于是点头承认了:
“是我喝的,居然被你发现了。”
扶苏:……
当爹的一眼就看透了儿子在撒谎,也看透了他为什么要撒谎。小孩子该死的虚荣心啊,真是幼稚。
扶苏没搭理他,转头又问父亲:
“是父亲拿走了?”
秦王政面不改色:
“冰都化了也不见你喝,我便让人把碗撤下去了,你可还要?”
确实是把碗撤下去了,就是碗里已经没有了果子露,只撤了个空碗。
不止是秦王政盯着太子不许多吃冰,怕伤了肠胃。扶苏日常也会盯着点父亲,担忧父亲不爱惜身体。
扶苏哪里料得到父亲也会糊弄他,听父亲问他要不要补一碗,立刻点头。
这件事就这么揭过了。
桥松心里啧啧两声,心道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原来父亲这么聪明也会被骗,是他高估父亲了。
天底下最厉害的果然只有祖父一人。
虽然太子被糊弄了过去,但史官是不会被糊弄的。他悄悄拿了张纸盖住了之前的记录,避免不小心被太子看见。
这大概是他难得敢记录下来的太子黑历史吧。
夏日里燥热,处理奏折已经足够叫人烦躁了,出门玩耍更是提不起劲。
扶苏自从来了临江宫就足不出户,甚至都不想回自己的宫殿睡觉。临江宫正殿里是最凉快的地方,热狠了扶苏便赖在偏殿的软榻上,说晚上睡这里就好。
秦王政哭笑不得:
“寡人的寝殿就在隔壁,你去那里睡。”
扶苏拒绝了:
“出门就是一身汗,我不去。”
哪怕出去只要走个几十步路,他也不想走,现在的气温是真的出去就冒汗。
秦王让他别闹。
正殿里没有设置床榻,而且也没有汤池可以沐浴。虽然走去寝殿会出汗,但可以直接入汤池沐浴,一身清爽地去休息。
扶苏却像个晒化了的雪糕,趴在软榻上一动不动。
他也不想沐浴,沐浴出来擦水的时候又能出一身汗。
即便这个天气夏无且也不许他们用凉水沐浴,沐浴殿内也不让放冰盆说是会着凉。热水总会蒸腾出热气,仿佛在经历汗蒸。
秦王好说歹说才劝动了太子挪窝。
为此分出了一半的汤池和寝殿借给太子使用,甚至还许诺了明日就让人给正殿和寝殿之间增设连廊,加上水幕,保证以后太子过去的路上不会被热着。
第二日侍者就在寝殿收拾出了一间,布置成卧房,毕竟总不好叫王上和太子日日挤在同一间的榻上休息。
桥松听说之后就嫌弃父亲娇气:
“我日日都要走回更远的殿内休息,也没见我抱怨。”
扶苏给自己找借口:
“今年的夏日比往年热上许多。”
桥松:有吗?我怎么没觉得?
他去问祖父的感觉。
秦王政为了爱子的面子点了头:
“确实要热一些。”
但桥松深知祖父的做派,半信半疑。他又去问了蒙卿和史官,二人给出了同样的答复。
桥松:难道真的比往年热?原来我是不怕热的体质?
纯洁的小孩子哪里懂大人的身不由己。
王上都说比往年热了,蒙卿和史官又怎么能拆台。只能说太孙没有经历过职场的毒打,不懂当下属的必须附和领导。
直到晚间桥松回去问了弟弟妹妹,才发现自己被骗了。第二天过来哀怨地看向蒙卿他们,控诉二人怎么能欺骗小孩子。
两人俱都埋头干活,假装无事发生。
桥松气鼓鼓地扭头,就看见他那趴在案上摊成饼饼的亲爹,表面像是有气无力般,实则正偷偷冲他挑眉。
看起来得意极了。
桥松:……幼稚!!!
第100章 如何伪造神迹
扶苏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所以才不爱动弹。不像那些小孩子,这么热的天还能兴致勃勃地出去跑马。
稳重如桥松也不例外。
舜华来叫了哥哥几次,前几回桥松还能忍着意动拒绝掉。后来秦王父子都看出小孩想出去放放风了,扶苏便借机劝说父亲给孩子一点玩耍的时间。
秦王政也不是那种严苛到不近人情的祖父,平日里孙子已经够听话懂事了,偶尔玩一玩也不打紧。
于是他欣然同意,主动给孩子放了假。桥松倒还能稳得住,端端正正给祖父行礼谢恩,然后才雀跃地跟着妹妹跑了出去。
扶苏:很好,把碍眼的小崽子丢出去了。
现在殿内只剩下他和父亲独处。
蒙毅看了一眼兴奋跑远的太孙,又看了一眼计谋得逞的太子,摇了摇头。
太孙还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会为了玩耍主动离开王上身边。太子却好像没什么喜欢的,最大的爱好就是给王上当小尾巴,就算是玩也要凑在父亲身边玩。
这怎么比?太孙这辈子都比不过他爹。
虽然扶苏足不出户,但这并不影响他搞事情。有些人就是能折腾,而且最擅长折腾别人。
过了两日扶苏把殿内能玩的都玩遍了,处理奏折的休息之余就开始琢磨找点新东西来打发时间。
秦王政放下笔按摩指节的时候,便见他家太子正对着一个花盆像模像样地在栽树。
他走过去围观了片刻,问道:
“这种的是什么树?”
扶苏仰头看父亲:
“柿子树。”
他在一堆果树里千挑万选,选中柿子。因为只有柿子的果肉是纯甜的,顶多皮有点涩,但是不吃皮就好了。
怕酸的扶苏对别的果子都有偏见。
秦王政看了看花盆里像模像样的小树苗,有些怀疑这真的能种成吗?他见过的柿子树都是长在庭院里的,这么小一个盆种得活?
扶苏答道:
“种在盆里才能在殿内打理啊,等回了章台宫,我再把它移栽到院子里。那时候天也不热了,可以去外面活动。”
所以折腾半天还是在玩。
也是,堂堂太子要吃柿子根本用不着那么麻烦。自己亲手种的,不就是为了玩么。
秦王政看他手都脏了,感觉幻视了儿子小时候调皮挖土玩的模样。但仔细一想,他记忆里的扶苏没玩过土,一直都是很乖巧懂事的,从不调皮。
调皮的只有这个重生的扶苏,这家伙小时候肯定玩过土。
不过现在想来,孩子还是调皮一点好,这样才有活力。从小就稳重端庄,当长辈的是省心了,却也少了很多亲子间的有趣回忆。
秦王政有些遗憾。
他终究不是陪小扶苏长大的那个父亲,不知道他们父子之间经历过什么。他也想多看看扶苏小时候的模样,哪怕是捣乱闯祸也好。
扶苏乖乖把手洗干净,见父亲还在沉思什么,过去拉住他往偏殿走。
“父亲,给你看个好东西。”
秦王政回神:
“你又折腾出什么了?”
扶苏带他绕过屏风,见到了遮挡在博古架后面的一套桌椅。今天他趁着父亲午休的时候,让人把偏殿的桌案撤换了。
正殿两侧的偏殿,一边是用膳的地方,一边是小憩的地方。虽然两间中隔了个正殿,但其实离得不算太远,动静大了就会被发现。
为了避免吵醒王上,侍者来回时小心极了。谁也不敢抱怨太子为什么非得挑这个时候撤换桌椅,就不能晚间再换,等第二天再给王上一个惊喜吗?
主要是扶苏让工匠反复调整了桌椅的高度、形状,要确保坐着最舒适。上午才送来最终的成品,他有些迫不及待,不想等到明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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