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讨内容不仅有不该劳烦长兄,更重要的还是孝悌问题。被训斥时居然强词夺理拖兄姐下水,谁教他们的坏毛病?
始皇之所以认定儿女在狡辩,主要是个信息差的问题。
扶苏昨日大部分时候都和他待在一起,他到底是何时被弟妹们劝动要作画的?
始皇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时间。
儿女们说他们一开始请求长兄是早晨,但扶苏那会儿显然没有答应。同一时间还有人跑来找他这个父亲说项,他也没松口。
始皇认定儿女们原本是想着从他这里作为突破口,结果失败了。于是选择了另辟蹊径,再次去找大兄。用别的说法,譬如“大兄不答应的话我们再去歪缠父亲”,闹得扶苏不得不应下此事。
这样一来,扶苏不让弟妹往外说他画了画的事情,就说得通了。
而这个再次来找扶苏的时间,定是午后他和扶苏分开后。
午后父子俩散了会儿步,后头就各自去小憩了,那时他们有充足的时间谈判。
儿女既然说得出“大兄自己不在白日里画肯定是故意的”,就必然不是夜里二人分开回屋就寝那次。早晨之后他们两个分开就午后这一回,没别的时间了。
小憩过后再次见面的时候,扶苏也提过想单独出去玩。但始皇看今日外头风大,没有答应,留儿子在身边待到了夜里。
始皇于是怀疑当时扶苏说要出去玩,其实是偷偷躲去房中画画。
毕竟他们谈判的条件就牵扯到是否继续打扰父亲,以扶苏的性子肯定会偷偷做好一切,不叫阿父再为这个烦心。
逻辑从头到尾捋一遍之后,始皇觉得完全没有毛病。所以就是儿女不懂事,结果事后还不肯乖乖认错。
什么“大兄故意熬夜画画”,要不是他们拿父亲做借口威胁,他们大兄能被迫选择熬夜吗?
可实际上,扶苏的消息来源根本不是弟妹。他是午后找机会问了史官,但很显然,史官他那薛定谔的存在感又发挥了作用。
弟妹们还不知道自己是替史官背了锅。
扶苏也没往这方面想,只以为父亲单纯不满弟妹推卸责任。
不过就算知道了,扶苏可能也不会热心地为弟妹们正名。
不正名就可以继续从史官这里探听情报,要是父亲知道是史官说漏嘴的,下次他就别想得知消息了。
终究还是弟妹们承担下了所有。
第116章 占城稻
弟妹们离开之后,扶苏也被父亲拎过去训斥了一顿。中心思想就是以后不许有事瞒着他,更不许熬夜不爱惜身体。
扶苏乖巧地应下了,这次是真乖巧,不是装的。
不过介于某人前科太多,目前处于“狼来了”的状态。哪怕他指天发誓地宣称自己肯定把父亲的话放在心上了,操心的老父亲依然半信半疑。
所幸碍事的弟妹们也不是时时刻刻都碍事的,有时候就很好用。
这会儿其他人都离开了,剩下几个赖在王驾这不肯一块儿走的,就干脆结伴上门,来请求父亲允许他们去海边玩两天。
王驾明日也要启程,朝西而去,去巡游三晋之地。但公子公主们想着自己都来了齐地,不去看看海也太可惜了。
所以他们宁愿一开始和大部队脱离,也想单独去海边一趟。
前些天在临淄驻扎的时候,要不是有很多事务还需处理,那会儿大家就准备走的。结果愣是拖到现在才把紧急的政务都处理完毕,不少兄弟姐妹压根没能抽出空去玩,就又要回咸阳了。
好惨。
为了不让自己也跟他们一样惨,这几人来之前互相鼓励了一番。个个都立下了军令状,发誓必须要说动父亲同意他们出行。
结果来的有点不是时候,殿内的氛围似乎有点奇怪。
荣禄小心翼翼地问道:
“父亲现在有空吗?”
始皇帝示意他们有事就直接说。
荣禄偷觑了一眼大兄,见大兄宛如被霜打过一般蔫蔫地依偎在父亲身边,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难道大兄今日身体不适?那他们在大兄不舒服的时候说自己想出去玩,父亲会不会生气他们不关心大兄?
荣禄于是机灵地先关心了一句大兄:
“大兄是昨夜没睡好吗?我见你眼下有青黑。”
扶苏:倒霉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扶苏有气无力地瞪他一眼:
“有话快放,别在这里犯傻。”
荣禄嘿嘿一笑,知道自己是猜错了。不过不要紧,大兄总是嘴上厉害,其实不会和他计较这些小事的。
于是荣禄放心大胆地开口了。
大兄这反应表明殿内的奇怪气氛只是父亲和大兄父子俩之间的小矛盾,不会牵连他们其余人。所以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赶紧说完走人,免得留下成为出气筒。
荣禄也不废话,张口就是想去海边玩。还说知道父亲忙,他们自己去就可以了,会带足侍卫的,父亲放心。
只是出去玩,倒不是什么大事。
始皇颔首同意下来:
“朕过些天会在东郡治所濮阳停留一些时日,你们记得早些赶回来。”
否则就得自己走完整个回程的路了,毕竟这次巡游的重点不是三晋。赵魏韩境内的庶民已经相当安分了,他大约只会路过,不会像楚地那般每个治所都多待几日。
荣禄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得到准话的一群弟妹兴奋地就要回去收拾行李出发,他们羡慕长姐的贝壳收藏很久了。
虽然父亲和大兄嫌弃那些贝壳长得奇形怪状,但对于没有捡过贝壳的人来说,再奇怪那也是亲手捡的,有特殊的纪念意义,他们也想捡。
荣禄临出门前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父亲,我听闻您之前在搜寻猛兽?别的都寻到了,就差巨鳄了是不是?”
扶苏的眼神立刻凌厉起来。
荣禄这小胖子最好不要说出什么巨鳄的分布地来,不然他一定会秋后算账的。
但傻乎乎的荣禄完全没发现大兄的不悦,还在乐呵呵和父亲分享自己知道的消息。
他提起自己看过的一本游记:
“听闻大江的中下游常有一种鼍出没,古吴国境内震泽中也常见其身影。”
震泽就是太湖的古称,始皇前不久收复东越后,置会稽郡,治所在吴县(苏州)。会稽郡北部的地盘都是吴国旧地,那里不像百越其他地区那般不通教化,留下的文字记载不少。
鼍则是扬子鳄的古称,长江下游至入海口这一段河道旧称扬子江。所以看名字也知道,扬子鳄一般分布在何处。
始皇之前在长江流域碰巧没碰见过鳄,闻言有些遗憾。他的王驾已经离开长江沿岸了,不可能再走回头路。
扶苏也松了口气。
他还当弟弟在黄河沿岸哪里见过巨鳄呢,原来是虚惊一场。
不过这场虚惊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父亲就把之前训斥他的事情抛在脑后了。父亲对游记越发感兴趣起来,今日清闲,他便着人去寻了几本取来细细研究。
之前他们看游记都是看个乐呵,父亲也不怎么关注个中细节。
上一世始皇巡游时十分忙碌,完全没办法像现在这样悠闲,路上的见闻其实也没那么丰富。如今看游记,他和扶苏也差不多,看到什么都很新奇。
始皇帝翻找到了关于鼍的记载:
“这鼍龙似乎体态修长娇小,并非巨鳄。”
这么小的鳄鱼,猎杀了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吹嘘的地方。他还是比较青睐大鳄,可看爱子的样子,别管大小他都别想去接触。
扶苏微笑着表示:
“既然这鼍龙娇小,父亲就不要惦记了吧?”
始皇帝心道说得好像换成大鳄你就会同意朕去猎杀一般。
但在这方面爱子十分坚持,他也无意与爱子争锋。小鼍确实没什么好猎的,便顺着爱子的话头答应下来。
郡尉前来汇报徐福的授课情况,恰巧听见二位君上谈及鼍龙。他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思索片刻,不由恍然。
郡尉欣喜地说道:
“原来陛下此前在搜寻土龙?这东西附近倒是也有,要不要末将命人捉一只来?”
是的,黄河流域其实也有扬子鳄。
历史上这东西的分布区很广,黄河东部、淮河、长江和钱塘江,都能见到它。它的名字也五花八门,各有各的叫法。
齐地这边一般不叫鳄,郡尉因此一直不清楚陛下要找的鳄就是扬子鳄那类的生物。
又给他逮到一个邀功的机会,激动!
扶苏:……
扶苏死亡凝视这个碍事的郡尉:
“爱卿听错了,陛下并没有寻鼍的意思,不必劳烦。”
郡尉刚想说他分明就听见了,对上太子殿下危险的表情,顿时把话憋了回去。
“哈、哈哈,看来确实是末将听错了。那土龙和鼍龙必然不是一个东西,是臣没弄明白。”
始皇帝:你们两个是不是当朕傻?
头疼地打发了总是不合时宜的郡尉,始皇再三保证他不会去打鼍的主意。然而扶苏一脸地不相信,总用怀疑的眼神看父亲。
始皇立时就回过味来了。
他无奈摇头:
“你呀,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他之前才因为不信扶苏是真心认错,而怀疑过扶苏又在糊弄自己。扶苏反手就以牙还牙,也学着父亲做出“你有前科所以我不能轻易相信你”的模样。
扶苏被拆穿了也不心虚,还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父亲现在知道我方才有多伤心了吧?父亲居然不信任我!”
始皇不和他掰扯这个。
他家太子是名家编外弟子,整个大秦都没几人能辩得过这家伙。与其自讨苦吃,不如换个话题。
“如今朕已称帝,南方尽皆归顺,西南也即将并入大秦领土。放眼天下,只剩西北了。”
这个西北,说的不是单纯的西北方向的西域,而是西边的高原、西北的西域、北边的匈奴、以及东北的东胡。
反倒是看起来很遥远的东海外扶桑岛,有了上一世的记忆之后,父子俩都很清楚。扶桑目前还是个原始岛屿,虽有土著,却形不成反抗,可以轻易占领。
扶苏说道:
“西域与西边可靠通商慢慢拉拢,倒是匈奴那些部落,最近没有异动,不过这都是暂时的。”
蒙恬等人从北境撤离,一是匈奴暂时还算乖顺,二是要来参加泰山封禅,三就是为了给匈奴创造机会了。
大秦强将镇守北边,匈奴或许会心生畏惧不敢轻易来犯。但大将撤离,这对匈奴来讲就是极佳的时机了。
别看大秦这两年一直嚷嚷着休养生息,实则粮草等物一直在默不作声地运往边塞。
北境打仗并不影响中原继续耕作,之前大力发展的牛耕起到了重要作用。到如今,匈奴立即来犯大秦也不怵,目前边塞的存粮足够支撑到新一季的粮草支援。
当然,大秦能有这个底气,也少不得占城稻的功劳。
年前骆越使者带领秦兵前往象郡搜寻他们口中的良种,到如今早就成功寻来了。走水路顺流而下就是快,哪怕后续又换了陆路跋山涉水,也节省了许多时间。
正值秋收时节,寻到良种的第一时间,随行的农事官就按照大秦的度量衡估算了一下这种稻谷的亩产。
光是野生稻自然生长,亩产就十分可观了。虽然远不如后世那些经过培育的良种,但对于两千多年前的古人来说,已经足够。
士兵们当即就把能收获的稻谷都收了,农事官还许诺只要骆越能找来更多的稻种,大秦绝不会亏待他们。
现在手头的这些稻谷还不算很多,覆盖不了整个楚地的种植业。但只要再种两轮,稻种就能推广开来。
到时天下仓廪丰足,什么仗不敢打?
农事官千辛万苦带着良种抵达九江郡,将之交于郡守去安排种植。这是君上之前就下达的指令,一旦良种为真,就以九江为试点摸索良种的最佳种植方式。
当时的九江郡还没有进行拆分,它北至安徽南至赣南,横跨了很长一段纬度线。秦国需要试探出这种稻谷是只能种在湿热如越南的地方,还是稍冷一些的区域也能种。
只要能种,哪怕产量不如在它土生土长的象郡,也不要紧。按照农事官的推测,它的产量再怎么降,肯定也比正常稻谷亩产要高的。
总之替换了不亏。
翻年就是如今的大一统元年,再过两三个月到春耕时节,这些稻种就能种下去了。
虽然始皇帝新下达的政令里将九江郡一分为三,但此地仍然是最适合摸索良种种植的地方。再额外拉上南越(广东)一起推广种植,可以横跨更多的纬度线。
始皇帝特意调遣了一批农事官单独负责此事,不让瓜分后的郡县过多插手。被征用的官田暂时直属都城管辖,待试种出成果后再还给各地郡府。
扶苏作为有同人文作者开挂的主角,按照上辈子他手下能人总结出的研究经验,给农事官写过一个试验田的操作规范。
基本流程就是仿照后世那种控制变量的试验法,尽量用最少的田试出最合适的水肥比例、育种和播种方式等等细节。
他还额外叮嘱农事官,可以试试培育一些季节性的作物,比如秋季播种后冬季就能收获的。
历史上宋朝时期人们种植占城稻,一年并不只种一轮。它一般都会和晚稻配合,收获占城稻后再播一轮晚稻,是为双季稻。
每多播种一季,就能多一季的收成。哪怕晚稻收成不佳,也比没有收成要好。
担忧土地肥力不足,那就努力钻研新的沤肥方法。
宋朝可以办到的事情,大秦凭什么不行?即便现欲盐未舞在不行,不断发展农业,一两百年后迟早能行。
就古代这种原生态的农业研究模式,一千年下来科研进展也就那样。
很多朝代根本不研究这个,农具等物品的发明进步全靠平民哪天灵机一动想出新主意。完事之后要等到朝堂推广也不知道得等猴年马月,全看周遭能不能出个负责的父母官。
只要大秦官方足够重视这种研究,有国库资金支援、有先进的研究方法辅助,赶超宋朝指日可待。
扶苏和父亲畅想了一下大秦千百年后农人一年四季都有收成的美好未来,想完还是要回归现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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