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不一样,他以前也是注意言辞的。直到那次用御驾亲征威胁了群臣之后,他尝到了甜头。
原来不顾别人死活是这么地快乐。
之后秦二世就一发不可收拾,每每朝会都能语出惊人。
嘴贱习惯了,他又是个皇帝别人拿他没办法。二十年来扶苏一直这么过的,重生才几年就指望他改掉坏毛病,根本没可能。
更何况这辈子他也是太子啊,只要顾虑父亲一个人就行了。所以依然可以我行我素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完全不想改。
像上次对御史说的“你嘴太欠才招人恨”都是小意思了,前世那会儿扶苏还问过要撞柱死谏的御史大夫是不是在作秀。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二世陛下死活不肯给自己修皇陵,非要给始皇帝陪葬。
说他觉得葬在骊山陵附近就挺好的,以后的大秦皇帝都可以跟他学。大家一起簇拥着始皇帝,让老祖宗九泉之下也能儿孙绕膝。
始皇帝本鬼:大可不必!!!
可惜没有人能看见始皇帝陛下,只有臣子被搞得焦头烂额。
说实在的,扶苏刚登基那会儿他们就开始催皇陵了。可是陛下左一句“骊山陵还没完工”,右一句“玄宸宫也还在建”,反正就是抽不出人手来给他自己修陵。
偏偏扶苏陛下又是个出了名的病秧子,大家都担心他下一刻人没了,这皇陵当然是越早修越好。
不然也得和始皇一样,遗体都送进地宫了,匠人还在加班加点地赶工。闹得始皇帝在地底下也不安生,毕竟遗体隔壁不远处就是在建的工地,整日里哐啷啷的。
好不容易骊山陵和玄宸宫都修完了,总算可以给二世陛下修陵了吧?
扶苏:朕!不!修!
谁劝都不好使,铁了心要给父亲陪葬。
别说臣子了,始皇帝在旁边也看得着急上火。
不修皇陵不仅是帝王脸面的问题,寻常陪葬坑太不安全了。没有地宫的话陪葬品很难护住不说,遗体都有可能遭到盗墓贼的凌辱。
这让始皇如何能够接受?
老臣要死谏时,始皇虽然很腻歪这种以性命相逼的谏言方法,但不得不承认有些法子是有存在的必要性的。
始皇帝在精神上支持这位御使大夫。
然而他的好儿子却不为所动。
道德绑架只能绑架有道德的人,而扶苏他没有道德。
他坐看臣子老泪纵横,还问人家:
“爱卿要撞柱子吗?来,你们都让开,给爱卿一点空间。”
扑过去拦住御使大夫的其他臣子一下子就尬住了,松手也不是,不松手也不是。
看大家僵住了,扶苏还疑惑反问:
“不撞了吗?朕还想看看史书上写的撞柱死谏是个什么场面,是不是真有人会撞上去,还是只装装样子吓唬君王。”
群臣:……
始皇:……
最尴尬的是,御使大夫确实是在做戏。倒不是为了在史书上留个死谏的好名声,而是想用这招逼得陛下改变主意。
其他臣子也很配合,所以一个两个动作非常迅速,立刻就把人拦住了,没让他撞成。
现在陛下直接挑明,这戏还怎么演下去?
皇陵的修建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而且因为这次的事情,从此以后死谏都在大秦行不通。
二世在位时,大家都记住了他那混不吝的性子,知道没用。其他皇帝在位时,有了二世的经典案例,也跟着有样学样。
第一个跟着学的是桥松。
那时扶苏才刚刚驾崩,桥松初登基,大家开始讨论二世遗留下来的那个最让人头疼的问题——陛下葬哪儿?
彼时始皇帝还没重生。
他依然以魂体留在人世,而且因为没见到儿子的魂魄而着急上火。本来他还以为儿子死后自己能和儿子想见,结果到头来还是只有他一只鬼。
寂寞还是次要的,关键是他儿子到底去哪儿了?别不是人死魂消,彻底魂归天地了吧?
这件事始皇之前也担忧过。
他飘荡了二十年就没见过别的清醒鬼,李斯等人去世时他也过去围观过,想看看能不能多个鬼陪他说说话。
结果没有,那些人的魂魄浑浑噩噩地缩在躯壳里,没有任何反应。始皇把他们捞出来,他们也木愣愣的,两眼无神。
直到下葬时,魂魄们开始自发地向墓中飘去,拉都拉不住。等飘入墓中,他们就都消失不见了。
那时候始皇帝拿不准他们是消散了,还是去了别的地方,现在想来可能是去黄泉地府了。
他自己约莫是仗着自己是第一个皇帝的关系,能够停留人世。
总不能真是吃那些毒丹吃的吧?或者修炼修的?始皇那会儿已经彻底不信这个了。
他于是就琢磨着,这可能就是皇帝的特殊待遇。以后驾崩的皇帝,或许也能停留在人世。
结果扶苏的情况和他、和旁人都不一样。
始皇伸手想从遗体里捞魂,没捞到。扶苏的魂魄凭空消失了,身体只是一副空壳。
为此始皇有些着急上火,担忧爱子是不是因为身体太弱、牵连得魂魄也不稳固,这才会消散。
恰逢朝堂上开始讨论把扶苏葬在哪里,他才压下心头的焦急。想着下葬之后会不会有转机,比如黄泉能够温养魂魄,把人养回来。
始皇于是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臣子提议:
“先用冰块等物防腐,在宫殿中停灵。然后加紧时间修建地宫,争取早些将先帝的遗体下葬。”
哪怕地宫只修好了主墓,也能把人葬下去。后面那些可以慢慢修,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桥松却很为难:
“先帝遗命就是给始皇帝陪葬,朕不好违抗。”
作为继承人,有时候也很难做。公然和遗诏作对,那么也会否定掉他那封继位诏书的合法性。
所以这个口子是怎么都不能开的,扶苏便是算准了桥松不会在他死后阳奉阴违。
臣子却有点不顾三世陛下的死活了:
“先帝的遗命固然重要,臣知陛下仁孝,但您难道真要放任先帝以如此简薄的条件下葬吗?”
臣子们认为,帝王的规格是怎么都不能降低的。
这是古代社会实现阶级统治的根基之一,皇帝的排场不仅是为了面子,更是为了巩固统治、打消旁人胆敢僭越的野心。
二世陛下哪儿哪儿都好,也哪儿哪儿都很难搞。他给桥松留下的不但不是烂摊子,还是个可以完美大展宏图的王朝。
墓葬一时是他唯一的遗留麻烦,结果就这一个麻烦,让群臣吵了一个月。
可见这几年大秦确实风调雨顺,没什么别的大事能拿出来烦恼了。
始皇听他们吵得头大,一只孤鬼什么都做不了,十分无助。
幸好桥松拖了一个月后,终于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这个方案既符合先帝遗命,又不会降低先帝的下葬规格,就是臣子可能会炸锅。
桥松说:
“先帝与始皇帝父子情深,这才坚持要为始皇帝陪葬。朕乃人子,不敢叫先帝草草下葬,不若成全先帝一番心意,送他入地宫陪伴始皇帝。”
得益于他爹整日里想一出是一出,骊山陵至今就没有正式封闭过。
一开始是赶工,没法封闭皇陵。后来是二世这里挑剔一下不好,那里挑剔一下不行,愣是延长了二十年工期。
一般人谁敢这么做啊?你爹都死了你还不让他清净,吵了他二十年。
扶苏就敢,不愧是感情好的亲儿子。
他振振有词地表示之前的陪葬品他看着太寒酸了,所以隔三差五要往里面送新的。
偏偏别人还无法反驳。
因为二世开了西域通商,还有各种新发明,确实涌现出大量以前没见过的好物。
扶苏陛下:父亲生前没用过这些,死后不能再委屈他了。
没办法,工匠只能先封闭了主墓,自欺欺人地假装这样就不会吵到始皇帝了。然后按照二世的意思改建皇陵,往里头继续搬新东西。
有钱还能赚钱的皇帝就是这么任性,一切都要最好的。
现在桥松一提起,大家想起来了——对哦!骊山陵至今还没封土呢!
秦二世作孽太多了,这怎么还有个历史遗留问题?
现在全便宜了桥松。
没封土好啊!地宫大门也开着,能继续进出,这不正好?现成的皇陵不就在这儿?直接把他爹送进去,一举两得。
群臣听完这个建议之后,表情比听说扶苏不肯修皇陵还崩溃。
不是,你们问过始皇帝意见了吗,就要把二世送进去?哪有君王愿意和人合葬的,这到底是谁的陵寝啊?
这便有了桥松上位后的第一次死谏。
桥松可是他爹手把手教出来的,哪能被死谏架住。他立刻学习了他爹的做法,直接伸手做了个“请表演”的动作,开始看戏。
臣子们:……
被狠狠拿捏住了。
始皇本人倒是想说他现在只希望儿子赶紧下葬,合葬就合葬吧,再拖下去他怕人救不回来了。
奈何没人能听见他说话,他又被迫看了孙子和朝臣你来我往拉锯一番。
最后可算是有结果了,桥松靠不要脸完胜,高高兴兴地把他爹送进地宫,又额外添了一堆陪葬品。
这些本来就是给二世准备的,现在二世也进了地宫,当然得一并送入地宫。
幸好地宫建得大,不然得被塞得无处下脚。
之后的事情始皇就没跟着看了。
死后二十年,他终于跟随爱子的棺木进入了他自己的皇陵。明明是回自己的地盘,搞得像只是来送葬的一样。
始皇此前都没尝试过进入皇陵,他担心自己也跟别的魂魄一样直接消失了。哪怕这个消失是去地府呢,他也宁愿留下来陪在大秦和儿子的身边。
这次人世间已经没太多他留恋的东西了,又是忧心爱子,才终于踏入陵中。
但没等始皇按照他自己设想中那样去往黄泉,也没等他看见儿子的魂魄是否重新凝聚,他自己先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之后就是重生到了这个世界。
始皇现在回想起来,怀疑扶苏在死后就直接穿越重生了。而他自己,要是一开始就进入皇陵的话,或许不会跟着一起重生。
是扶苏重生之后,他跟着扶苏进入皇陵,才被捎带着一起重生的。否则无法解释别人都直接去地府了,他却没有。
不过幸好他没有早早去地府等待,不然恐怕就会面临左等右等也等不来爱子团聚的惨事。
至于之前为何唯独他能清醒地停留在人世,始皇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解释:
他本人执念太深,而且还有始皇帝的气运加身,两相叠加,抵抗住了地府的诱捕。
其实他比扶苏晚重生一点。
始皇和这个世界的秦王政融合时,不是扶苏重生的那个时间节点,要往后一两个时辰。
恢复记忆后的始皇对具体的节点分辨得十分清楚。
当时扶苏脱簪前来章台宫向父亲请罪,表面上是来请罪的,其实是来装病示弱的。故意穿着单衣跪在殿门口,算准了父亲舍不得他受苦。
那会儿秦王政还是洗脑包里的秦王政,深刻地贯彻了“被长子冒犯后只能无能狂怒”的离谱人设,愤怒地丢下了一句“让他跪着”的狠话。
然后始皇就穿来了。
——什么?让爱子在外面跪着?那怎么行!
只是当爹的话已经放出去了,不好立刻自打脸。于是在殿内来回踱步,思考对策。
没思考出来,干脆破罐子破摔不管了。
儿子的身体重要,父亲的面子就搁一搁吧。
扶苏的装病策略不好说对原秦王政有多少作用,但对他亲爹始皇帝那可太有用了。
即便因为重生失去了记忆,始皇依然深刻地将“儿子身体不好”烙在了灵魂里。晚上闭眼做梦都会梦见爱子缠绵病榻,于是接下来几天寒虚问暖,除却上朝都寸步不离。
扶苏于是完全没有发现两个位面的父亲有什么不同——这不就是他爹吗?化成灰他都不会认错的!
他和原秦王政上一次见面还是刚重生那会儿,心绪正是激荡的时候,脑子就不怎么清醒。短暂的相处碰上思维还乱着,完全没发现两次的父亲之间有什么区别。
若非如此,扶苏当天就能意识到父亲也重生了。
始皇不想提他一重生就被儿子又给拿捏住了的事情,尤其是自打脸如此迅速。老父亲的尊严还是要维持住的,所以扶苏至今还以为父亲是和他一起重生的。
既然是一起重生的,那他离开当初那个位面时,父亲肯定也是同一时间离开的。扶苏便也没想过去问父亲他的身后事,已经默认父亲不知道了。
扶苏偶尔就会想起这个,然后烦恼桥松到底有没有领悟他的意思,按照他留下的后手送他去地宫和父亲合葬?
要是蠢儿子没想明白,他真的要气死。
扶苏依然在纸上勾勾画画,对父亲教育他以后不许乱说话敷衍地“嗯嗯嗯”应下。
父亲问他听进去了没有。
他回答:
“阿父放心就是了,在外人面前我很克制的。”
所谓的克制就是,不该说的不会说,但是用词讨人厌这点没法改。昭襄王那回真的是场意外,他已经好好反省过了,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始皇帝:……
鸡同鸭讲,他就知道果然没有用。
没有办法控制太子乱说话,那就控制别人不要在太子面前提供可以模仿的素材。
始皇帝私底下敲打了一番周围侍奉的宫人,勒令他们以后多看着点,有谁在太子跟前胡说八道记得及时制止。
这次的事情也要查,太子到底和谁学的年老色衰论。
一查果不其然,是宗室说的。
这段时间经常来骚扰扶苏的也就是宗室子弟了,大家为了搞到免费的琉璃可谓是花招频出。
有个楚国贵女嫁给了秦国宗室公子,算起来她比扶苏长一辈。重点是她以前在楚国的时候认识楚姬,来了秦国后两人关系也还算不错。
这位长辈就自诩是扶苏生母的好闺蜜,跑来找扶苏哭诉。
说她如今已经不怎么得夫君宠爱了,这次能不能搞到琉璃窗关系到她能不能复宠。又说楚女在秦国日子难过,故国已灭,身如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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