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陈念南说,“走。”
他跟着对方走到了离校不过六分钟步行距离的网吧,里面的桌椅早已被拉开,前厅空出了一大块空地。
“要求。”陈念南看着面前的四五十个人,乌泱泱一片,头顶上的烟雾挥之不去,聚在一块儿像末日飞扬的尘埃。
“我们不为难那个男生。”为首的人是个刀疤脸,但凑近了就能看出这个刀疤是纹上去的,假的。
“你知道的,我们跟那些迂腐的人不一样,同性恋,搞男人,算不得什么。”刀疤脸笑着说,“谁还没搞过男人?”
他的眼神在陈念南身上上下瞥着,粘腻的、带着性/欲的、露骨的眼神也没能让陈念南的面色有任何的改变,他淡淡地看着他,好像并不在意这样的废话。
“如果你是想对我做什么。”陈念南平静地说,“也许我今天反抗不了,但除非你一辈子别落单,否则我会杀了你。”
他说出“杀了你”这样的字眼的时候,神色也还是淡淡的:“我说到做到。”
刀疤脸打了个寒颤。
他们今天仗着人多,要来履行江湖道义兄弟义气,但谁也不可能真为了已经进去的人得罪陈念南。
“说哪儿去了。”刀疤脸说,“我们就想为猴子讨个公道,你的小男友把人送进去了,这事儿我们只能算你头上。”
陈念南随意一点头:“可以。”
“猴子进去一年,一年的人生就这么浪费了,你也浪费一年,没问题吧?”刀疤脸说。
陈念南心里“咯噔”一声。
那张在校内偷拍的照片在脑海闪现,一瞬间的预感涌上心头,下一秒——
“你的事儿,我们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刀疤脸流里流气,“要竞赛,要保送,是么?”
他意有所指地看着陈念南身后的包:“这最好的浪费一年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刀疤脸眼里淬着火,还有种莫名的兴奋,好像陈念南的出逃和上进对他们而言是多大的损失,而陈念南要放弃保送这事儿对他们而言又是多大的快乐。
没有什么比摧毁一个人更能获得快感。
“不用掩饰,我承认,在场的没人敢动你,但你那个小男友就不一样了,他缺了胳膊缺了腿......我一个人也管不住这么多弟兄啊你说是不是。”
烟圈一个接一个地吐出又升空,陈念南平静地看着他,也看着淡去的烟圈:“给根烟。”
刀疤脸丢了支烟过来。
最差的那种,网吧柜台上十块钱二十支。
陈念南不算熟稔地点着了,深深吸了一口,辛辣刺骨的味儿在喉咙里乱窜,他长长地吐出了个一样的烟圈,升空的烟雾像陈念南的灵魂,穿堂风飘过,烟雾散在陈念南的眼前,熏红了眼眶,明明灭灭的火光印在陈念南眼底,把他照得像一个悲悯又破碎的堕神,像地狱里最高处的恶鬼。
琥珀色的瞳孔安静地看着烟头燃烧,他把烟丢在地上,脚尖倾轧碾碎:“好。”
他从包里拿出准考证:“我放弃竞赛,走普通高考的路,当还猴子的。”
他下巴朝手机那儿抬了抬:“你们删了照片,就算两清。”
“没问题。”
刀疤脸并不是真心想找陈念南麻烦,这尊大佛没人惹得起,谁也不想丢了命。
但这事儿得找回来,这是规矩,得给猴子一个交代。
准考证在陈念南眼前被撕成碎片有散落在地上,地面湿漉漉的都是泥点子,很快就被踩得看不清准考证号。
“我们走。”刀疤脸带着人走了,陈念南头也没抬,拎着冰冷的肉夹馍,举着破碎凋零只剩根花梗的铃兰,看着脚底的烟蒂,也看着远处的纸屑。
他安静地站在那儿,低头翻开了手机。
已经是18:31,互穿停止了。
手机被解锁,陈念南终于看清了相册里那张一晃而过的照片——
是段安北。咧着嘴的段安北。
猩红的眼底终于慢慢蓄起水洼,陈念南轻颤眼皮,外面的瓢泼大雨涌进这具残破脆弱的身体,在陈念南的脸上酣畅淋漓地淌着。
“我们的互穿是不是停止了?”段安北的消息跳出来。
陈念南慢慢地回了句“嗯,停止了”。
都停止了。
他的人生也是。
“太棒了!”段安北说,“我们终于可以像一对正常的情侣了!”
陈念南笑了。
“等我回来我要请你吃火锅!我吃羊肉卷,你吃牛肉卷!”段安北说,“馋死我了。”
为了避免每次互穿回去后陈念南觉得嘴里有羊肉味儿,段安北不吃羊肉很久了。
“好。”陈念南说,“我吃牛肉卷,你吃羊肉卷。”
第43章 一生挚爱
段安北还想问是不是陈念南那儿发生了什么,否则互穿怎么就停了,但陈念南及时打住他:“我先去复习。”
段安北“哦”了声:“等我回来!”
收了手机,陈念南蹲下身,慢慢捡起了地上残破的准考证,一片,两片......
最后一片粘在了地上,陈念南扣的时候扣破了,成了纸浆,丝丝缕缕溶在了水里。
他松了手,没再管它,捏着其他的碎片起身往外走。
十月的天黑得早,今晚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陈念南借着路灯的光往前走,踩着水坑了也不恼,就一路上前。
手指偶有碰着手机屏幕,上面就会露出段安北的自拍笑脸,陈念南就低头看一眼,笑一笑,再继续往前。
像个疯子。
他路边叫了辆车:“去静山寺。”
没见过大晚上去寺庙的,司机在反光镜里狐疑地看着他,只觉得陈念南的脸惨白得吓人。
他咽了口口水:“我——”
陈念南撩了撩眼皮,看了他一眼,推开车门下了车。
像从前每一次被“退货”那样。
他没再打车,而是上了辆公交,公交颠簸一路,吱吱呀呀地在静山寺公交站停下,陈念南往前看去,还要步行七分钟。
已经晚上七点半了,漆黑的夜和昏暗的路灯抵着陈念南的脊背,灯下的小飞虫在寒风里发抖,他踏着新积的雨水,裤脚已经完全湿透了,风一吹,寒毛直立,可陈念南就像感觉不到。
静山寺寺门禁闭,陈念南轻扣两声,里面有个小沙弥出来开门:“我们已经——”
“我想拜一拜,可以吗?”陈念南看着他,他不想再无功而返了,所有的事儿,总要让他办好一件吧,一件就行。
小沙弥犹豫两秒,给他开了门。
寺庙内的青灯古佛都安静伫立着,好像方才的大雨都未曾侵扰这里。
木灯里烛火摇曳,陈念南目不斜视,一步一个脚印,朝着普明宝塔内走去。
塔的四面都开着门,跨过高高的门槛,陈念南站在古佛之下。
昏黄的烛火下他看不清这座佛求的是什么,垂下眼,却看见蒲团上的跪拜处已经凹陷,上面裂开两道纹。
世人所求,求健康、求富贵、求顺遂,求的太多,压裂了蒲团。
可陈念南什么都不为自己求,他合上双目,慢慢地在蒲团上跪下,合十的掌心里是段安北那张完好的准考证。
陈念南说不清自己到底信不信命,好像只要信了掌纹,生活中所有的苦难都有了来头,把一切归咎于“命”,生活就能好过一点;可他信的又没那样彻底,终归还是有点希望——
希望自己的所有努力都能得到回应,希望自己能够好好活着,像个正常人一样,也希望段安北能喜欢他。
他信所有不可改之旧时事已成定局,又不信所有尚存熹光之未来路人定胜天。
但如今他背着溅满了泥点的准考证碎片,跪在蒲团前祈求满殿神佛,保佑段安北一帆风顺,考试顺利,这是他最后能为段安北做的事。
最后走出门的时候,陈念南回头看着古佛,它依旧笑着。
陈念南背过身,心里默默说:“如果可以,也请保佑我和段安北能长久幸福。”
“我很爱他。”
他停下脚步,好像这话一旦说出口就止不住了。
他无言的看着烛火惺忪的寺庙,俯瞰着这样清幽的雅地,池边的锦鲤还在扑腾嬉闹。
“他今天想让我说一句我爱他,但我不敢,爱这个词多沉重啊,我敢对着满殿神佛说我爱他,敢对着榕树、猫咪和所有盛大热烈的玫瑰说我爱他,山川河流花草树木都能听见我说我爱他,唯独对着他,我不敢。”
“我爱他,我要给他最好的、最无忧的生活,但我现在做不到,我以为我可以,我以为我可以有半年的时间去筹学费,去赚钱,让他不用跟着我住宿舍或者筒子楼,但我现在不行了。”
“我要怎么样,才能与他相配,才能跟他比肩。”
陈念南仰头,面上都是绝望。
他以为人力能够对抗车马,以为自己足够努力就可以赶得上段安北。
“我在干什么呢?”陈念南自嘲地笑了笑,“我在装傻,装纯情,装着我只有十八岁所以我肆无忌惮地说我喜欢你。”
“喜欢”和“爱”不一样,他喜欢段安北,就只需要一份感情。
“他以为拥抱只是拥抱,亲吻只是亲吻,但是我连看他一眼都会脸红,我要怎么做到亲他抱他的时候不起反应,不起那些肮脏的下流的反应!”
陈念南的情绪几近崩溃,旁边的小沙弥看得心惊胆战,他不知道这个施主怎么做到无言地许愿又无言地安静,无言地愤恨又无言地绝望。
陈念南十八年的人生都是这样,在寡言中汹涌又在寡言中平息,多少哀怨与坚持都在寡言中慢慢地汇入了人生的长河,变成他身上的刺。
呐喊无声,空谷无音,一颗胸腔磨平了也只剩淡漠了。
小郑想让他合群,周围人都想让他活泼起来,但他哪还有活力,早就散尽了。
陈念南想起在后华巷,在段安北家的浴室里自己借着段安北的身体起反应,他几乎是疯了一般,毫不犹豫地给段安北打了电话。
“抱歉。”陈念南的声音沙哑,“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段安北“啊”了声:“你等会儿,我去外面跟你打电话。”
脚步声和风声接连响起,段安北的声音重新出现:“你说。”
陈念南也走得离小沙弥远了些。
“我第二次用你的身体去你家,当时你不在。”陈念南的声音很平静,这是段安北应该知道的,也有权利知道的,他不要对他的神有任何的隐瞒,哪怕坦白的后果是分手。
“我在你的身体里——”陈念南顿了顿,“起了反应。”
段安北那儿的呼吸声都滞了一瞬,好像正儿八经地说这事儿有点臊,但他还是问:“那你......替我解决了吗?”
陈念南觉得段安北似乎弄错了重点。
“不是替你解决,是我想到了你的脸,我起了反应。”
段安北不知道陈念南是怎么做到用这么淡漠的声线说着这么诚实的话的:“我知道啊......这很正常,你要对我没反应我才要反思一下——所以你替我解决了吗?”
陈念南愣了好半会儿:“没有,我没碰它......你不介意吗?”
段安北笑起来:“都多大了啊念南,这种生理反应太正常了啊,我有的你都有,有什么可介意的,谁早上不硬啊?我又不是没感受过你的。”
陈念南的脸唰一下红了。
“你怎么不替我解决啊?”段安北嘟囔,“就用冷水冲啊?他们说这样对身体不好......”
陈念南忽的心上一松,压着他的石头被段安北三言两句就挪开了。
“抱歉——”
“逗你的。”段安北说,“你是不是感冒了?你的声音有点哑。”
“......嗯。”陈念南说,“今天淋了雨。”
“宿舍里有药吗?”
“有的。”陈念南闭眼胡诌,“我已经喝过了。”
段安北又跟他聊了会儿才挂了电话,陈念南出去的时候跟小沙弥道了声谢,余光瞥见旁边有个算命先生正要收摊。
“算命吗?”先生说,“最后一单,算你半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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