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河走上前问:“方医生在吗?”
江明御缓缓地合上笔记本,站了起来。
他身量高大颀长,不笑的时候双眸凌厉,压迫感十足,纵然林河是个感受不到信息素的beta,也在alpha强大的磁场里气弱几分。
“你找方桥?”江明御没有刻意刁难beta,倒是摆出了一副主人的架势,“他在楼上,我带你找他?”
林河心中只剩下“来者不善”四个大字,哪敢麻烦对方,连连摆手,“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
江明御皮笑肉不笑,“忘了介绍,我是方桥的......”他故意顿了顿,语调也慢下来,“好朋友,我来这里帮他的忙。”
前台连话都插不进去,看着江明御领着林河上楼,急得直啃手指。
方桥正在电脑上看手术案例,听见声音往后看了眼,只见笑吟吟的江明御身后跟着个缩着肩膀的林河,头皮顿时一紧。
他也不知道自己莫名的紧张从何而来,但很快地又恢复了冷静,笑着和林河打招呼,“来拔牙?”
意气轩昂走在前头的江明御在捕捉到方桥的笑容时微微一怔,可当意识到方桥的和颜悦色并不是因为他,一颗心刹时被沉了湖。
等林河走近了,方桥看向江明御,想了想道:“你下去吧。”
江明御的眉心皱了起来,唇角往下压,这是他发怒的症兆之一。
方桥垂着的手指微动,过往的记忆瞬间被调了出来,气盛的alpha不管不顾发火时的模样历历在目。他背脊挺直了,仍硬着头皮添了一句,“你在这里会影响我的工作。”
方桥深谙alpha的弱点,江明御因病有时难以控制情绪,又最讨厌被拒绝、被忤逆,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他在等待江明御动怒。
这样他就有充分的理由让alpha离开这里。
可是他等了好一会儿,甚至都感受到alpha蓬勃的信息素了,但片刻后,江明御只是绷紧了脸,极为艰难地挤出个笑来,“好,我下去。”
出乎方桥意料的回答。
他见到alpha紧握的却又控制不住抖动的手,挪开了目光。
林河等alpha下了楼才猛地松一口气,但直至智齿拔下来,都很有眼力见的没有再提要请方桥吃火锅的事情。
送走林河,方桥下楼却没有找到江明御的身影。
前台往紧闭的卫生间门指了指。
alpha并不如方桥想象中那么稳定,一下楼就躲进了卫生间,半个小时后才白着脸出来,马不停歇地又开起了远程会议。
临近下班,江明御的心情似乎很好。
他跟着方桥上了公交车,这个时间点正碰上高中生回家,车上挤得没有座位,江明御因此得以多了一个靠近方桥的机会。
他站在omega的身后,低头就能看见用阻隔贴封住的腺体,不禁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隔着半寸的距离触碰。
江明御似乎能感受到腺体的温热触感,这是alpha本能对omega的渴望,但须臾后,指尖却慢慢地从腺体游离到方桥的发缕,很轻微地碰了下。
指腹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过电似的直蔓延到心底。
方桥感受到江明御的小动作,不由得扭头去看,恰逢车子转弯,出于惯性他整个人都往后歪了歪。
江明御眼疾手快地把他捞到了自己的怀里,待方桥站稳后,横在omega腰上的手却舍不得松开了。
方桥挣了下,又怕动作幅度太大引起别人注意,正想压低声音让alpha松手,江明御抢先一步说:“陈家同意解除婚约了。”
方桥抿紧了唇,没说话。
江明御想这么告诉方桥很久了,一直碍于陈家那边不松口,今天终于解决了这桩心头大事,他总算可以坦坦荡荡地跟方桥说一声,“我跟她没什么......”
陈家狮子大开口,他在两个大项目上让了近亿的利润,陈家才同意向外界宣告解除婚约。
他满怀欣喜地把这个自认为的好消息告诉方桥,可细细揣测omega的脸色,却没有看到诸如高兴之类的神情。
车厢内嘈杂,江明御以为方桥没听清,想附耳重申一遍,却听得方桥平如水的声音,“这是你的私事,不用告诉我。”
江明御抱着方桥的手臂一紧,微抬了下颌。
车子将要到站,不管方桥在不在意,他仍自顾自争分夺秒往下说:“跟她订婚,是我爷爷的意思,当时我没有办法拒绝,但这两年多,我和她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方桥,我不喜欢她,我......”
巴士停了下来,后门打开,方桥挣脱alpha的怀抱,率先下了车。
江明御紧追出去,他有太多的话憋在心里,再不往外吐露他似乎就会因此被压垮,“我知道江家有很多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也曾经做过很多伤害过你的事情,但我在改了,我在反省了,我求你不要急着把我推开。”
“今天我看见你对林河笑,我嫉妒得不得了,他跟你才认识多久,为什么你却不肯施舍我一个笑容?”
方桥充耳不闻,脚步始终没有慢下来。
江明御越说越大声,“这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如果当初我再成熟一点,再看得清楚一点,我就不会让你无故涉险。现在我有能力保护你了,我也知道悔过了。方桥,你可不可以停下来看一看我的改变?”
方桥又嗅到了熟悉的薄荷香气,他咬紧了牙根,回过头来,厉声道:“你真的改了吗?”
江明御被这一声震得止住脚步。
方桥柔和的五官浸润在寒凉的冬夜里,变得冷漠,“江明御,你想补偿我,对吗?”
江明御郑重颔首,“是,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
“好。”方桥深深看着alpha,“那我要你放弃江家的产业,你愿不愿意?”
江明御凝起眉,“这二者之间没有关系。”
没有了江氏,他就失去了保护方桥的后盾,alpha不曾想到方桥会给他出这样的难题。
“谁说没有?”方桥艰涩道,“你口口声声说你改变了,却私下调查我的家人和底细,这叫补偿吗?”
方桥给自己竖起了高墙,严防死守,“你江明御随口一句话,就有人前仆后继地为你卖命。你今天有耐心跟我耗在诊所里,可如果哪一天你不耐烦了呢,你会不会觉得我的每一次拒绝都是不识好歹?”
江明御眼睛发红,“你觉得这些天我是这样想的?”
方桥略显惑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等你学会尊重两个字怎么写再来跟我谈你的改变吧。”
omega的误解让江明御气血翻涌,他一把擒住方桥的肩,张了张唇,却哑口无言。
他大可以告诉方桥这些年来他吃了多少的苦楚才如愿以偿来到omega面前,又让omega知晓他这些天做了多少的努力才让陈家同意解除婚约。
在每一个发病的夜晚,在思念omega的每一分每一秒,在电流于他体内四处流窜时,他是如何熬过蚀骨钻心的痛苦......方桥心软,即使嘴上说再多的狠话,想必也会心生怜悯。
可这些都是他心甘情愿的,他不想借此“绑架”方桥,博得方桥的同情。
他要的是方桥爱他。
其余的感情都是基于爱的附加品。
江明御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因此即使他内心奔涌过多少阴暗、暴戾的念头,他都竭力地剥离。尽管如此,方桥还是推开了他。
alpha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几乎没有了血色,唯一双眼睛红得吓人,仿佛下一秒就会不顾一切地将omega拖回自己的巢穴。
方桥抿紧了唇,感受到alpha渐浓的信息素呼吸加急。
他明明知道激怒alpha到头来受苦的可能是自己,可他还是这么做了,仿佛借此就能验证——看吧,这才是真正的江明御,他如今的好脾气都是伪装,不要相信他,不然将又将迎来一场浩劫。
握紧方桥双肩的力气减弱,江明御一皱眉心,猛地转过去身去。
方桥又嗅到了极淡的铁锈味,正想一探究竟,不远处一辆车子驶来,稳稳地停在路旁。
车门打开,熟悉的清秀脸庞半隐在夜色里。
羸弱的容昀脖子上裹了厚厚的纱布,在见到方桥后,苍白的面孔露出璀璨的笑容,“方桥哥,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小江(牙痒痒):我对“方桥哥”这三个字过敏。
第59章
江明御不着痕迹用手抹去鼻下的血迹,站直了身看突然到访的不速之客,眉心紧紧皱起。
容昀忽略alpha锐利的眼神,径直往方桥的方向走,被alpha抬手拦下。
江明御一个箭步挡在了方桥的跟前,垂眸看容昀,“谁让你来的?”
质问的、高高在上的口吻。
容昀越过他的肩头怯怯地看了眼方桥,低声说:“我来找方桥哥。”
江明御还想说话,方桥已经从一侧绕过,望着容昀的脖子,因为太过惊讶,一时之间开不了口,“你......”
容昀抬手虚虚地掩了下,这么大面积的白自然遮不住,他黑亮的眼睛眨一眨,把苦难说得很轻松,甚至是如释重负,“我把腺体摘了。”
猜测得到验证,方桥的喉咙滑过一丝苦涩,看向江明御。
alpha接受到眼神里的深意,满脸被污蔑的委屈,气道:“这事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方桥没说话,心里却不禁对江明御的到来有了几分了然:容昀的腺体摘除了,可alpha的病还未痊愈,怪不得必须求得他的原谅......
他低头笑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终是找回思绪应了容昀的第一句话,“好久不见。”
容昀上前一步,江明御心里躁得想打人,扬声道:“你看够了,可以走了?”
说着去牵方桥的手要往小区里走。
方桥把手抽出来,听容昀虚弱的声音,“方桥哥,我刚到这里,没有订酒店,可不可以跟你回家?”
江明御咬紧了牙根,“这年头满大街都是酒店,你随便找一个......”
话音未落,方桥点了头,“好,你跟我来。”
江明御不敢置信地挡住方桥的脚步,“你让他跟你回家?”
“不可以吗?”方桥抬头,“你也知道那是我家,我想带谁就带谁回去。”
江明御微瞪的眼里满是受伤,被omega一句话堵得无法应对,干脆从容昀身上下手,一个眼刀扫过去,“你订不到酒店是吧,我帮你订,走,上车。”
容昀往方桥的身边躲,“我和方桥哥很久没见了,我想和他说说话。”
“有什么话好说的?”江明御彻底失了耐性,眉眼冷峭,“容昀,你别忘了,这几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你答应过我什么。”
容昀的脸更白了,“我......”
方桥望向气焰嚣张的alpha,仿佛看到了从前和他相处时的江明御,一样的趾高气昂,一样的盛气凌人,而接纳alpha坏脾气的对象成了容昀。
他不愿去想他不曾参与的那几年,厉声道:“够了,难道我带朋友回家也要经过你的同意吗?如果你的改变只是说说而已,那不如趁早用其它方式来达到你的......”
“目的”两个字在江明御消沉的眼神里哑火。
方桥别开眼睛,对容昀说:“走吧。”
江明御久站不动,凝视着方桥和容昀渐行渐远的背影,鼻下又是一阵濡湿感。
长期使用禁药的副作用在这时显现,再加上许是明知方桥的信息素就在眼前却无法索取,双重作用下,身体开始反抗。
这几天江明御频繁流鼻血,出血量并不多,但这次似乎有些不受控制,血液甚至蔓延到了下颌,他不想让方桥看见他这么狼狈的样子。
江明御抬手抹得一手猩红,他没有跟上去,借由路旁的树干遮挡自己的身躯。腕上的心率仪感受到他的信息素起伏,又开始断断续续地释放电流,江明御半边身子都麻了,两条腿沉甸甸的迈都迈不开,只好半扶着树坐在草丛里,强行忍过这阵剧痛。
嘀嘀——血滴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大颗大颗地砸进干涸的泥土里。
风拂过方桥的鼻息。
他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却没有见到alpha的身影。
管他做什么去哪里。方桥抿了下唇,收起心里不该有的担忧,笑对容昀说:“就在五楼。”
容昀受到了方家人的热情款待。
他是这几年来方桥唯一带回家的朋友,长得秀气,身上又有手术过的痕迹,实在是很惹人怜爱。
方桥找了套新的睡衣让容昀换洗,趁着容昀在洗澡时,张仪神秘兮兮地将方桥拉到阳台,“这孩子是omega吧,腺体怎么回事,纱布上还有血。”
方桥没挑明容昀的身份,撒了个小谎,说容昀的腺体不幸受伤只能摘除。
手术的后遗症人尽皆知,张仪一听十分怜惜道:“真是可怜,年纪轻轻就受这样的苦......”
容昀的伤口不能碰水,洗完澡还得换药,药品都在楼下的车子里,方桥拿了他的钥匙去取。
途径四楼时不禁放慢了脚步,甚至鬼使神差地绕到江明御的住处看了眼,见到从木门里透出来的光才微微松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些什么,但直觉告诉他,江明御的身体很有可能到了某个临界点......岁月流逝,方桥依旧是最熟悉alpha的人,即使alpha有意隐瞒,他也总能从一些细枝末节里捕捉到异样。
何必呢?他这样想。
容昀脖子上的伤口愈合得很不错,大约五厘米的一条口子,缝了针,往后必然会留下狰狞的疤痕,只要一看就会知道他是个缺了腺囊的omega。
容昀在方桥面前似乎总是带着一身伤,四年前如此,四年后亦是如此。
方桥手脚麻利地重新替容昀缠好了纱布,余光见到容昀的神情,“你笑什么?”
容昀抬起眼睛,“我没想到还能跟你见面。”
当年在医院一别,容昀做好了永诀的准备,“方桥哥,你这些年还好吗?”
“嗯,我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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