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了江明御的问早,向前台询问预约的病患,心里有个底后,上二楼看资料。
江明御紧随而上。
方桥坐好打开笔记本翻阅论文,往后瞄了眼,“接待客人可不在二楼。”
半个多月下来,omega的语气已经不如一开始那般冷若冰霜。
江明御搬了椅子挨着omega坐下,方桥侧过脸,“你又想干什么?”
alpha只笑不说话,从方桥手中拿走鼠标,把笔记本挪着面向自己,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方桥怕他弄乱自己的资料,“江明御......”
话未说完,alpha已经把笔记本转了过来,屏幕上俨然是医师执业证书的官方查询网站,方桥的声音戛然而止。
“抱歉,我又擅自做了你不知道的事情。”江明御薄唇翕动,“不过我想由你自己查询可能会好一点。”
方桥收回手放到腿上,慢慢地握成拳,“你不用这样。”
当年江明御的情人这六个字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身上,他在医院被强制性辞退、被众人好奇猜度的记忆犹新,这四年间来他好几次都梦到自己在岗位上问诊时,患者忽然指责一个私德败坏的omega不配当医生。
每每梦醒,冷汗淋漓。
方桥想走,江明御却眼疾手快地拉住他,掷地有声道:“这本来就是你的。”
alpha注视着五官绷紧的omega,缓缓地说:“方桥,我的母亲为了我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情,我不敢把自己摘干净,但起码让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你不用担心我有什么预谋,我更不会向你索取任何回报......”他又清楚地重复了一遍,“这本来就是你的。”
方桥抿着唇,目光微微闪动。
见方桥有所动摇,江明御拉着omega坐回原位,把他的手放在键盘上。
尽管有暖气,方桥的手还是泛着冷意。他望着几年不曾打开的页面,每摁下一个数字,就有一点暖意汇聚到指尖,输入最后一个身份号码,他将鼠标挪到查询的按键,轻而忐忑地点了下去。
江明御目不转睛地观察着omega的反应。
医师执业资格证的页面跳转出来时,方桥白净的脸庞笼了一层柔和的光,渐渐地,眼尾也微微染上一抹淡红。
方桥的证件照是本科毕业后拍的,蓝底照片上的青年很年轻,穿着板正的白衬衫,扣子扣到最顶格,眉眼温润,唇角含着一点笑意——那时候的方桥刚刚步入职场,对未来无限憧憬,怎么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热爱的工作会被不堪地摧毁。
他的事业停滞了整整四年。
那股被压抑的不甘和怒意又卷土重来,方桥不愿意面对罪魁祸首江明御,嚯的站起来,刚转过身,一双结实的手臂就从后将他团团抱住。
任凭方桥怎么挣扎都不松手。
江明御的呼吸喷洒在omege的耳侧,带着深深的悔恨,“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说再多对不起也挽回不了这几年流逝的时光,但江明御不禁变成了一个复读机,好似多说几遍,就更能表达自己真挚的歉意。
怀里的omega逐渐安静下来。
江明御眷恋地将脑袋埋进方桥的后颈,闷声地细数自己的不是,“方桥,我不该强迫你签下协议,不该强行标记你,更不该在还没有自保能力时就能把你推到风口浪尖。那天我跟阿姨去菜市场,她说我做了很多混账事,她说得对,可我没有想要三言两语就抹清。”
“你不喜欢我靠近你,我就只敢在看得见你的地方逗留,可是容昀离你那么近,我好怕他抢走你。”
江明御的声音带着隐约的不安,“你不要喜欢他好不好......”
“我会改,我真的在改。”
“方桥,我不会再欺负你了。”
最后一句,像是水滴入湖面,泛起深深的涟漪,绵延不断。
方桥半垂着眼盯着自己的鞋面,他不想听alpha的剖白,可冰封的心好似被凿开了一条裂缝,呈现蜘蛛网状散布开来。
他甚至能听见撕扯的声音,来回响荡,最后只剩下alpha那句“我不会再欺负你。”
他能相信江明御吗?
方桥的呼吸渐快,浓郁的薄荷味扑进他的鼻子里,混杂着铁锈的腥气。
alpha刹时松开了手。
方桥眼瞳微动,还未回过身,江明御握住他的肩膀阻止了他的动作,急道:“不要看我。”
楼下传来动静,是预约的病患已到,助手带着客人上楼。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江明御也快步下了楼,只留给omega一个匆忙离去的背影。
方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处,指腹沾到粘稠的鲜红液体。
他知道,alpha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作者有话说:
江小狗:扣1支持老婆原谅我。
ps:准备收尾了,以后周四也更新。
第64章
今日有小雪,雪粒子在幽黄的路灯里被风刮得四处逃窜,是很冷的一天。
夜幕早就降临,方桥下了晚班,像往常一般全副武装地走到公交车站等待归家的巴士。
再有不到二十天就是旧历新年。
对于即将到来的休假,方桥也不免期待。
风呼呼吹着,站在他身旁的alpha异常的沉默,他不禁悄然地看了眼。
江明御低着头,半张脸裹在围巾里,只露出挺立的眉骨,有细碎的雪落在他的眉睫,他眨一眨眼,雪花滚动着坠入地面。
alpha的皮肤很白,近乎和雪色融为一体,衬得他浓密的睫毛愈发乌黑。
即使在病中,也实在是很赏心悦目的一张脸。
注意到方桥的打量,江明御动了动,说话间有白雾在冷凝的空气里浮动,“车到了。”
方桥见到alpha翕动的唇瓣几乎没有了血色。
巴士于路边停靠,两人沉默地上车,这次他们运气不错,找到了最后排的位置坐下。
江明御靠窗,手藏在外套口袋里,肩膀和方桥的紧挨着,只是这样安安静静地同坐,他似乎就已经感到很满足。
期间alpha接了个来电,大抵是不愿意让方桥听到谈话内容,回话时说得很含糊。
方桥对偷听没有兴趣,但离得太近,还是模糊听见“知道了,别告诉他”几个字眼。
别告诉谁?
方桥心里起了疑云,忍不住想起早上江明御情深意切的道歉。因为alpha的一番话,他心绪不宁了整整一天,午后他更是见到卫生间的门关闭了许久,却未来得及等到alpha出来就投入了工作。
挂了电话后,之前总是想方设法和方桥搭话的alpha在剩下的路程中却只字不发。
公交车快到站,方桥起身,未见到江明御跟上,才发觉alpha竟歪着脑袋像是睡过去了。
他心里突兀地跳了两下。
好在江明御很快睁开了眼,动作迟缓地走到下车门的位置。
alpha的一举一动都很不寻常,方桥不得不多留意,可直到两人在楼道分别,江明御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自己不舒服。
望着alpha步履缓慢地走向住处,方桥的双腿像灌了铅,居然有些走不动道。
江明御已经在开门了,发现方桥还站在原地,将围巾往下扯了扯,露出笑来,有点孩子气地问:“方医生要来我家坐一会儿吗?”
声音倒还算平稳。
方桥看着幽暗光线里alpha不及眼底的笑容,不知为何心里有块地方像是被烘烤的软糖,微微地塌陷下去。
他张了张唇,终究是无法装作一无所知,说:“不舒服别强撑着,医院离这儿并不远。”
江明御愣了一刹,唇角的弧度更大了,这时才显出几分真切。
方桥的关心点到为止,转身往楼上走,听见关门声,江明御已经迫不及待进了屋内。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看,该说的、该劝的他都已经做到了,alpha不是小孩子,自己得有分寸。
可江明御总是那么任性又爱逞强,真的能把他的话听进去吗?
到家的时候,容昀正坐在爬爬垫上陪糕糕玩。小姑娘天性使然,对谁都是乐呵呵的,容昀哄孩子也有一套,扮鬼脸逗得糕糕咯咯笑。
方桥暂且将莫名的不安放置到一旁,一蹲下来糕糕就自动往他的方向爬。
肉乎乎的小腿一撇一撇,三两下就来到方桥面前,抬起手索要抱抱。
方桥把小姑娘揽在臂弯里,温声问:“糕糕今天有没有乖乖吃饭?”
糕糕咿咿呀呀发出个不成调的单音,兴奋地抓方桥的头发玩,下手没个轻重,方桥头皮被扯得有点疼,倒吸一口凉气,拨开糕糕的手,把小姑娘放了下来,头发已经乱糟糟了。
容昀抓住糕糕,仰面笑道:“方桥哥,霜霜姐说今晚糕糕在这儿睡。”
方桥应了声,知道容昀整个下午都在陪糕糕,“辛苦你了。”
容昀被夸后笑容更甚,还想说点什么,方桥已经进了房间。
他察觉出omega的心不在焉,眼底暗了一瞬,又挤出笑应付糕糕。
方桥把外套搭在衣架上,容昀放在桌面的笔记本没有关,泛着森冷的光,最底部的邮箱图标闪个不停。
他多看了一眼,容昀开了门进来,先一步把笔记本合上。
即使容昀不这样做,方桥也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爱好,他并不介意容昀的举动,倒是容昀有些紧张,“只是垃圾邮件......”
方桥不置可否,公司的机密防着外人是应当的。
容昀把笔记本收好,主动转移话题,这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就被翻过去了。
之前容昀来得突然,加上方贤结婚后房间改成杂货间时,连床都丢掉了,方桥这些天一直睡在客厅。
容昀想换回来,方桥以他是客人为由,并未同意。
糕糕跟爷爷奶奶睡,今晚有点闹觉,方桥哄了许久小姑娘才恬静地趟进婴儿床里。
张仪犹豫片刻不禁小声说:“小昀在这儿住十来天了吧,他家里人不担心吗?”
方桥给糕糕掖好被子,闻言道:“他跟家人关系不大好。”
“我猜也是。”张仪惋惜道,“这孩子年纪轻轻的,我瞅着心事还挺重,一定吃了不少苦头......不过你总睡沙发也不是个办法。”
原来最后这句话才是重点。
方桥知道母亲关心自己,哑然失笑,“妈,睡哪儿都一样。”
“我没有要赶客的意思,你可千万别让小昀知道我这么说。”张仪生怕儿子“出卖”自己,往半掩的门看了眼,“要不我让你爸去市场买张床,你晚上休息不好,白天上班也累。”
“不用了妈。”方桥想了想道,“他就快回去了。”
安抚好母亲,方桥抱着被子到客厅,路过房间时,容昀开门跟他道晚安。
铺好被子回头一看,容昀半靠着门望着他,眼瞳黑黢黢的,像窗外漆黑的夜。
被这样浓郁的眼神盯着,方桥蹙了蹙眉心。
容昀垂了垂眼皮,悄声说:“你那天说的话我会往心里去的,方桥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方桥笑笑,半躺下来,目视容昀消失在视线里。
大风拍玻璃窗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室内暗了下来,方桥一闭眼就是刚才在楼道分别时江明御硬挤出来的笑容。
alpha现在怎么样了呢?
是在吃药,还是在打抑制剂?
怀揣着这样的疑问,方桥半梦半醒地睡去。
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只开了震动,不知过了多久,嗡嗡几下把他吵醒。
外头的风夹着雪还在猛烈刮着,凌晨一点半,振动的手机像是催命一般驱使被惊醒的方桥接听。
屏幕上是一个来自B市的陌生号码。
方桥晃晃混沌的脑袋,沉默几瞬,摁下了接听。
女人自报家门,嗓音微沉,“方桥你好,我是明御的姑姑,江姝。”
方桥的呼吸一下子冻住,抿紧了唇没说话。
江姝感应到他的紧张,低声说:“你不用害怕,我没想做什么,打给你是因为联系不上明御,我猜他现在的情况可能不太乐观。”
方桥实实切切的在江家人那里讨过苦头,对于并不熟悉的江姝,不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他坐直了,用力地干咽一下找回自己的思绪,静待江姝的下文。
“本来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不该插手,明御也不愿我跟你透露他的现状,但这回让我自作主张一次。”
江姝的语速不快,娓娓道来,“想必你对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有几分了解,我的兄嫂突发恶疾,余生将在疗养院度过。外界众说纷纭,我不怕跟你说句实话,他们根本就没什么病,不过是明御将他们软禁在了那里。”
方桥放在腿上的五指微微收紧。
“明御为什么这么做,你心里应当有数。当然,你未必要领明御的情,这些都是他自己的决定,他被人戳脊梁骨骂他卖父母求荣也不曾有过一句怨言。我这个侄子比谁都犟,认准了一个人就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回头,作为他的姑姑,他把事做到这份上,我很不理解。”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他手腕上的仪器,那能监测他信息素的波动频率,明御一定没有告诉你,每当数据异常,仪器就会释放电流迫使他恢复清醒。”
那些方桥不曾知道的,江明御不曾诉说的,在江姝的讲述下一幕幕呈现方桥面前。
方桥的手已经握成了拳,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听下去了,哑声道:“江女士......”
“你听我说完。”江姝不算强势、却又不容分说地打断他,“那些数据连接到医院的信息库,这段日子医生多次发现明御将仪器的电压越调越高,不止一次打电话要明御回来接受治疗,我也劝过明御,但他不肯。”
“方桥,你应当很清楚明御的病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再这么下去,他会被信息素折磨到崩溃,直到变成一个行尸走肉的疯子。”江姝的声音沉下去,“你如果真的对他没有一点感情,就放任他继续折腾自己,但若是你还念着你们往日的情分,这次就当我的一个请求,明御现在需要你,请你帮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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