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很好,现在这样就很好。认真地每晚偷偷涂抹药膏,乔山温的伤口在一天天愈合,乔山温掀开衣服检查好多遍,疤痕已经变得很淡了,再过一段时间,可以让闻洛看她的身体了,就可以跟闻洛正式提出要同居了,对吗?
今天天气不算太冷,闻洛与她约在一家餐厅吃饭,闻洛是刚重逢那天的打扮,穿着黑色皮衣,很飒很美。吃完饭她要带着乔山温兜风。
往后就天冷了,世界开始变冷。
乔山温再一次期待冬天。
这个冬天闻洛会在她身边,闻洛很喜欢抱她,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连空气都很暖。就像十年前的冬日夜晚,她们一边做题,一边相互取暖。
身上的上快速愈合,口腔里没了血腥味。这天晚上,乔山温报复性地偿还那些对闻洛的拒绝,主动诱引她。她是个矛盾体,主动给她带来无限的羞耻感,躺在闻洛怀里抽泣,换来她无限的心疼。在她怀里睡着,闻洛第二天早上比她先醒却舍不得起床,撑着床看她,轻轻地弄她头发,见她醒了,在她耳边悄悄告诉她,她有多棒多可爱。
外面的天好冷,被窝里好暖,乔山温也不想去上班。恋爱使人堕落,但是她这辈子万分之一的幸福时刻。她迷迷糊糊地想,待会儿就要跟闻洛提出同居,要她把东西全部搬进她家里,她们完完全全在一起。
放任自己在她怀里再次睡着,做了个美梦,迷迷糊糊中听到自己手机响了,感觉到闻洛捂住她的耳朵挂断手机,随后起身去阳台回拨。
对闻洛帮她接电话是莫名的享受,觉得这是一种很亲密的表现。她潜意识等闻洛回来一起睡。
不久,她听到了闻洛略显急促的回返声,乔山温睁开眼,看到闻洛站在自己床前,震惊又着急。
她说:“山温,医生说你母亲从五楼跳下去,现在快不行了。”
第119章
四十分钟后赶到医院,站在抢救室前,医生遗憾地告知乔山温,说严铃全身多处骨折损伤,内脏迅速衰竭,现代医术无力回天。
人生无常,厄运和死亡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乔山温原本正处在她人生长河里显得无比短暂的幸福中,在她以为可以更幸福之时,她得到了一个不像噩耗的噩耗:严铃要死了。
严铃,五十岁,她的亲生母亲,给过她无穷无尽阴影、她在这个世界上最怨恨、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要死了。
晴天霹雳吗?万分欣喜吗?全都说不上,乔山温只觉得大脑空白,像被投入了荒芜之地,肆虐的风沙万里的孤寂侵袭着她。心脏寂静,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在悄悄流失。
乔山温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反应。
闻洛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握紧她的手,在她耳边告诉她“有我在”。
医生说:“签个字,进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乔山温握笔,握笔的时候手有点抖,怔愣着在放弃抢救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被医生带领,去见严铃最后一面。
躺在病床上浑身被插满仪器浑身是血的女人还吊着最后一口气,那双发青的凹陷双眼直勾勾地盯天花板,大概已经没有了意识,大概在看这个世界最后一眼。
乔山温站在床边看着她,看着自己的母亲,呼吸机遮住了她的脸,乔山温仔细去看她,发现自己想不起来她体面的样子。
她疯了太多年,她终于要走了。
乔山温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终于要走了。
“你恨我吗?”濒死之人喉咙动了动,像回光返照,忽然用力挤出声音。她的脑袋无法动弹,她那双眼球拼命往乔山温身上转,带着执念,死也要注视着她。
她的眼神无比瘆人,乔山温说:“恨。”
就算面临着她的流逝,乔山温对这个答案依旧万分笃定。
乔山温红着眼眶说:“我恨你。”
“你知道吗?我很早就恨不得你去死,恨不得你和我从来没有存在过。”
严铃笑起来,她的笑已经发不出声音,肩膀抖动,仿佛下一秒就散架。她的身体已经禁不起这样的折腾,可越面临死亡她越兴奋,满脸是血,朝乔山温露出的笑容愈发的大,在用笑来高告诉她她的可悲。
严铃要死了,但她吊着最后一口气,就是为了等这一刻。为了等乔山温来。她似乎格外执着于女儿下半生的痛苦。
刺耳的电流声划破天际,混乱的心电图移为一条平缓安静的视线,一切归于平静。
乔山温愣愣地站在那里。
严铃死了。
严铃死了。第二天就被送去殡仪馆,变成了一小堆尘土。
她的存在给乔山温带来这么多,就这样变成了一堆什么也不是的尘土,能在寒冷的冬日前下葬安息,世界的一切都不再与她有关。
“宝贝,你还有我,我们互相取暖,好不好?”
“选个日子下葬吧。”
选个日子下葬吧。
乔山温觉得严铃不配一个好日子,但她怕闻洛觉得她恶毒,还是给严铃选了个适合下葬的好日子。
严铃很早很早就没有了亲人和朋友,下葬那天不需要通知任何人。乔山温看着她被封存在地底下,呆呆地开始回忆她们之间的种种。
五岁之前她好像很幸福,但五岁太久远,幸福的具体记不清了,或许是她的父母□□爱。留存在脑子里印象深刻的是家里无休止的争吵,后来那个男人逃跑,乔山温开始成为严铃的所有,承受严铃的所有。
十八岁之前被她控制也被她庇护,受尽折磨,也堪堪长大。
十八岁之后远离她,再也没有回过家。再次相见是五年后,二十三岁那年,严铃持刀伤人,被捅的是个女人,只因为那个女人长得很像那个男人曾经走得亲近的女同事。
乔山温风尘仆仆,第一眼看到的是在警局里被一群警察押着,痛苦嚎叫的严铃。
乔山温记得当时严铃看她的眼神,疯癫的人一下就冷静,怔着,不知有几分清醒,你知道在想什么,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严铃被确诊了精神错乱,被乔山温亲手送进精神病院治疗。
不是治疗,她治不好,那是她的唯一的归属,亲生女儿把她扔在那就回了帝都,对她不管不顾。
就这样日复一日,乔山温去看她的次数屈指可数。乔山温二十八岁,严铃自杀了。
为什么这么久了,她会忽然自杀?她还没有麻木吗?
精神病院给出的答复是看管不利。所以不是忽然自杀,是终于被她找到了自杀的机会。
她都那么想死了,还要把最后一口气留给乔山温。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一对母女,彼此恨到死之前都要说恨。
严铃是恨她的,恨她把她关在精神病院那么多年,恨她是那个男人的骨肉,恨她跟那个男人一样脱离她的掌控。恨她让她一无所有,整日面对精神病院的墙壁,接受着自己是精神病这个事实,那些穿着白大褂怪物时刻提醒着她她是精神病,让她连幻想都组建不起来。
后来的后来,母亲把自己的女儿孤零零地留在世界上,并附上要她永远痛苦的诅咒。
那个眼神变成了乔山温的噩梦。
乔山温每日每夜的梦到,严铃干枯地看着她,那双眼睛挖出来送给她,躺在她手心里盯着她。
深夜被吓醒,躺在闻洛的怀里疗伤。伤口刚愈合,她身上又添了新的伤,要小心翼翼,生怕闻洛什么时候又来吻她,自己又能用什么理由拒绝她。她期盼着伤口能快些愈合,期盼着自己能快一点重新开始。
这是她的最后一次崩溃吗?
会像闻洛说的,她的身边还有闻洛,闻洛会一直陪着她吗?
会吗?
真的会吗?
永远永远,直到死亡吗?
乔山温尝试去问过闻洛这个问题,闻洛给她的回答是肯定的。
可噩梦迟迟没有停止。
就算得到她的承诺,就算躺在闻洛的怀里,乔山温还是整日整夜的做噩梦,喘着粗气醒来,惶恐着发抖。闻洛会被她惊醒,抱她安慰她,无比温柔。乔山温会得到短暂的安慰,入睡后继续噩梦。
她的噩梦太频繁,闻洛每次都会被她的异样惊醒,闻洛以为她是在母亲的去世而悲伤,轻轻抱住她,或许心累了,跟她商量:“我们去看心理医生,调整一下好不好?”
不要……
不要。
乔山温太恐惧那个了,她怕她被看穿,她怕她被确诊。
闻洛不会爱一个疯子,而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疯子在做骗子,是她在欺瞒闻洛,把自己伪装得完美,把自己伪装成痊愈。
闻洛不强迫她,抱着她重新躺下,尽管自己很困,先前已经醒来过数不清几次,还是轻缓地哄她,温柔地拍她肩膀,跟她说:“不去就不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乔山温:“嗯……”
“晚安,我爱你。”闻洛凑到她耳边悄悄告诉她。
乔山温说:“我也爱你。”
闻洛说爱她,闻洛说到做到。
乔山温每一次噩梦惊醒都有她的安抚,可渐渐的,乔山温开始害怕她被自己吵醒。
因为闻洛太累了,被她折磨得没有一个好觉,黑眼圈很重,开始变得很疲惫。
她在消耗自己,乔山温怕她的爱也被消耗。
乔山温都看在眼里,乔山温开始不敢睡觉,但禁不住身体的疲惫。她又做噩梦了,一闭眼她就开始噩梦,这一次的梦比以往都要恐怖,严铃那双眼睛没有合上,盯着乔山温看,仿佛在告诉她、诅咒她:你就是我,我亲自孕育出来的我。
乔山温和严铃实在是太像了。严铃从前很美,严铃曾经也幸福过,就像乔山温;严铃因为她的窒息逼得爱人歇斯底里离她远去,就像乔山温;她在治疗中病得愈发严重,就像乔山温。
那么像,她们的轨迹那么像,乔山温和她一模一样,会在一步步的偏执里重蹈她的覆辙。
她梦到那天晚上闻洛被霍只只抱了个满怀的场景,乔山温的精神又开始扭曲。
明明严铃去世时闻洛抱着她极尽温柔地说:“你还有我。”
还有洛洛…她还有洛洛……
她还有闻洛,她只有闻洛了,她真的真的只有闻洛了。
闻洛怎么可以让别人靠近呢?闻洛明明跟她承诺……
她追问,闻洛扭头冷淡对她说:“乔山温,你让我觉得太窒息了。”
“乔山温,你就是个心理扭曲的疯子。”
似乎…似乎那个男人也对严铃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那个男人也觉得严铃太窒息了。
明明可以爱到放弃一切,还是会觉得她太窒息而抛弃她,抛弃自己的女儿,永世不再相见。
闻洛也会这样吗?尽管闻洛现在在爱她。
乔山温激动得发抖,眼眶发红地在闻洛怀里惊醒。她喘着粗气,望着身畔熟睡的女人,近乎失去神智。
乔山温手握着拳头,用力到指甲穿透皮肤,溢出鲜血。她知道,她想掐着闻洛的脖子用世人最怕的死亡来威胁她永远都不许离开自己。她真的不行了,她像个毒.瘾发作了的瘾君子,为了“安全感”的渴求,觉得身体要爆炸,浑身上下都有恶蚁在啃食。
——她现在会不会像严铃一样狰狞。
她仅剩的另一半清醒在对她说。
乔山温把头扭到一边大口呼吸。
不可以威胁闻洛,不想让闻洛看到自己狰狞的表情,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将要崩坏的精神,乔山温咬紧舌尖,用极致的疼来压制欲念,呼吸粗重,瞳孔发抖,她在寒冷的深秋离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紧揪着床单,在一身的噩梦里失神地看着闻洛。先著富
这么大的动静,闻洛只是皱眉,并没有醒过来。
这段时间闻洛太累了,看闻洛眼里的疲惫,她怀疑闻洛要被她搞成精神衰弱。
闻洛跟着她,已经好久没露出过发自心底的笑容,全是为了哄她而耗费精力。
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低情绪,闻洛会不会复发?
这让乔山温想起当初,闻洛也是这样一点一点被她折磨到抑郁,被她摧毁。
乔山温又记起来,自己曾经差一点害死闻洛。
真的,真的就差一点点。要是当时她再晚那么一个小时,要是当时她找不到闻洛……
她就把闻洛给害死了。
乔山温欢恍惚中发觉,好像除了年少时,她的存在好像只会给闻洛带来灾难。
闻洛为什么要爱上一个病人,闻洛那么好的人,本来可以拥有更健康更温柔的爱人,闻洛为什么摊上她,跟她受罪?
她好像没有一天好过,尽管闻洛已经做得够好,乔山温还是要别扭,她还是要折磨自己,也折磨闻洛。
闻洛疲惫熟睡的脸庞在乔山温的视野里逐渐模糊,乔山温哭了,流了许多抹不完的眼泪。她好心疼闻洛。
乔山温也想自己能好,她努力去平衡,努力去压制,她的伤口好不容易愈合,可她又复发了。
伤口又复发了,在她以为她可以和闻洛更幸福一步之时。这让她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她还能坚持多久,她们的现状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下,还能维持多久?
她真的好心疼闻洛。
她真的好想闻洛开心快乐,想闻洛永远都不再生病难过。
可乔山温,闻洛的伴侣,她就是个病人。明知闻洛厌恶,还自私自利地伪装自己,把闻洛骗在身边,搬给她巨大不确定的未来,搬给她一颗随时能摧毁她们的定时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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