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那天晚上丛向庭从进门就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大晚上说自己肚子饿了,她便煮了一碗面给他。
丛向庭近几年很少有胃口这么好的时候,很快吃完,谁也没问就自己说:“小余要回国了。”
当时餐厅上方挂着水晶灯,照下来的光映进他眼里,显得黑色眼珠亮晶晶的。
此刻还是同样的餐厅,丛向庭却沉默了几秒,说:“他不会回来住的。”
厨娘叹了口气:“也是,我要是他.....”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再说就逾矩了。
厨娘低声嘀咕了几个字,转身去厨房倒牛奶了。
丛向庭吃完蛋糕回了房间,进门右边摆了个水箱,里面趴着只懒洋洋的乌龟。
照例喂食,丛向庭趁它吃东西的时候想摸一下,哪想乌龟伸脖子就要咬人。
“臭脾气。”丛向庭收回手,觉得自己被骗了。
之前他看攻略别人养的虎纹泥龟脾气都很好,互动性很高,怎么他这只一直也养不熟,脾气一年比一年大,现在连碰都不让碰了,都不知道随了谁。
丛向庭不太解气,又骂了它一句:“没用的东西。”
本来还指望用乌龟的照片当屏保,阮余能关心好奇一下,这样他也可以十分自然提出带乌龟给阮余看,甚至给他养也行。
哪想阮余压根就不在乎。
“丑东西,”丛向庭冲乌龟撒气,“长得这么丑,他能喜欢你就怪了。”
乌龟慢条斯理地吃着龟食,对丛向庭迁怒的行为完全不在乎。等吃饱了,它才抬起一双绿豆般的眼睛,慢悠悠瞥了丛向庭一眼。
那表情好像是说你长得好看,人家也没喜欢你啊。
当然,这都是丛向庭自己的脑补,但不妨碍他气愤地隔着水箱的玻璃对乌龟吐出恶言恶语:“你主人不要你了!改天我就把你扔了,你就哭去吧。”
乌龟吃饱喝足找了个角落睡觉去了,丛向庭却毫无睡意,甚至他已经吃过安眠药了。
漆黑安静的环境也许对其他人来说非常适宜休息,但对丛向庭来说,这种一丁点声音都没有的寂静却让他难以忍受。
他脑中的每一根神经都被安装了定时炸弹,只要一到深夜,尤其是再不睡就要猝死的时候,它们就开始排队自爆,和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在他脑海中狂欢。
丛向庭受不了了,睁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起身去了隔壁房间。
从阮余搬走后,这间房就被闲置了,除了偶尔保姆例行打扫以外,只有丛向庭会进来。
丛向庭没让任何人处理阮余的东西,可里面依旧冷清得可怕,很难相信有人会在一个房间里住了十年,却几乎没留下什么物品。
除非这个人本来就没拿这里当家。
丛向庭熟门熟路径直躺在床上,不知这么做过多少次,被子裹在身上,脸埋进枕头。
靠这种几乎窒息的方式,他短暂地入睡了一个小时,但睡得并不安稳,一直在做很短很碎的梦,画面切换来切换去,光在梦里都觉得头疼。
等再醒来,窗外的天还是黑的,大脑依旧昏昏沉沉,眼皮又酸又沉,完全没有休息过的痕迹。
最终丛向庭还是去了车库,随便挑了一辆车,在万家灯灭的深夜驶入夜色当中。
**
阮余早上刚睁眼,就接到法院电话,被通知原告申请了延迟开庭,推迟到两个月以后。
先不说S国的房子租期只剩两个月,万一对方再延期一次,他就要面临行李被扔到大街上的状况了——还有ALEX。
就说现在,他总不能一直住在酒店等开庭。
这个问题困扰了阮余一早上,连午饭都没心情吃,不过到下午他就想出了解决办法。
他再次回到老房子,这次学聪明了,提前联系了开锁师傅,直接换了新的密码锁。
等师傅走了,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房子,他决定这段时间搬回来住。
这个决定是轻松且快速的,但晚上阮余才发现自己大意了,老房子竟然没有通水电。
他在漆黑中度过一夜,早上竟然听到了打鸣声,就是不知道周围哪户人家养了鸡。
出门交水电费的时候,隔壁的老太太正好打开门,看到他走出来,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往楼梯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他好几眼。
老太太开口了:“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哦。”
阮余迟疑着没说话,老太太就拍了下手中的布袋,惊喜地说:“你是那个, 阮家的儿子吧!”
她看上去至少六七十岁了,但身体健硕,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我就说怎么有人从这房子出来呢,都空这么多年了。哎呀,孩子你可长大不少,你这模样可是跟你妈当年一模一样,一眼我就认出来了!”
明明好几眼才认出来。
阮余对老太太没什么印象,可能在小孩眼里除了父母以外的大人都长一个样,很难能区分出这个大人是谁家的,那个大人又是哪里的。
在老太太喋喋不休的回忆往昔中,阮余走过去,看她的是要去买菜,便说:“我扶您下楼吧。”
哪想老太太精神抖擞,推开他的胳膊说:“不用你扶!我腿脚可好啦!不像隔壁楼的张老头,爬个楼梯还要缓半天,每次看见他我都感觉自己要喘不上气了。”
老太太可能是太久没有能聊天的人了,又或者见到阮余实在惊喜,嘴里的话就没停过。不过跳跃性很大,上一秒还在说隔壁楼的张老头,下一秒就又提起阮余的爸妈。
“你妈妈年轻的时候漂亮着嘞,你们的五官太像啦,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尤其这个鼻子和嘴巴,还有眼睛也是!”
阮余喜欢听老太太讲自己爸妈的事,离开太久了,他甚至都忘记世界上除了他还有记得他们、和他们有过交集的人。
老太太显然很喜欢当年隔壁住的小年轻,每一件事都记得很清楚:“当年我有一次不小心在家里摔倒,还是你爸爸把我背去医院的呢,小伙子人特别热心。对了,孩子你现在多大啦?”
“23岁。”阮余说。
“都23岁啦,”老太太突然出神地看着他,嘴里喃喃着,“这么大了,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他们已经走出单元楼,老太太攥着阮余的手,经历过岁月的手变得很粗糙,甚至硌得阮余有些疼,但他没表现出来,任由老太太抓着自己。
阮余冲老太太笑了下,说:“是的,已经过去很久了。”
老太太好心地告知了交水电费的地址,还有燃气费怎么交,以及垃圾该扔到哪里,周围有几个菜市场,哪家比较实惠,哪家偷偷卖坏水果通通都说了,知无不言。
和老太太分别后,阮余交了费,回家打开水龙头,果然涞水了,而且因为有电了,热水器也开始嗡嗡工作,没多久流出来的水就变得温热。
阮余进行了一场大扫除,把所有窗户打开,将所有床上用品扯下来,准备洗的时候,才发现年老的洗衣机已经罢工了。
他记在心上,并把其他用不了的电器也都记下来,明天得去买新的。
等打扫告一段落,天边的太阳也即将落下,阮余挽起被沾湿的裤腿,盘腿坐在沙发上,等待刚拖过的地板变干。
夕阳洒进屋内,整个空间都变得红彤彤的,将屋内的物件都映得熠熠生辉,恍惚间有种焕然一新的错觉。
阮余靠在小时候靠过的沙发背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是拖地时加入的香氛剂。
可他觉得不对,想了一会儿,认为这是太阳在欢迎他回来,所以散发出了信号。
不然为什么今天的夕阳如此美丽?
众所周知,太阳没有味道。
阮余却执着地这么认为,并因此有点小高兴地笑了一下,尽管没有人看见。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让小情侣见面!
第35章
阮余搬回来后,在老房子里安静地生活了几天。
其实也不算安静,自从上次在走廊碰见后,隔壁的老太太就总来敲他的门。
中午送碗饺子给他,下午又送来一碗炖肉,有时晚上还要再送点水果来。
虽然阮余一再说不用,但老太太似乎总觉得他还是个小孩,一个人住在这里会饿死,作为大人,她必须得多照顾一点才行。
为了回应老太太的好意,阮余时不时会去陪她聊会儿天。
平时孤零零惯了,忽然多个小孩听自己唠叨,老太太别提多高兴了,没几天就把自己家的事全讲了一遍,比如孩子在外地啊,已经结婚有小孩啦,孩子都上高中啦,还给阮余看了照片,不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相当自豪。
除此以外,她还会讲很多以前的事,比如阮余的妈妈
别人口中的父母和自己眼中的父母总是是有差异的,听着老太太有些年老的声音,阮余仿佛从第三视角重新了解了一遍他们。
他在老太太讲述的一个个片段和故事中找寻出不同的碎片,一点点拼接起来,逐渐勾勒出两幅人像。
和记忆中不同,又似乎相同。
因为天气炎热,阮余挑了一个比较凉爽的早晨,准备出门买台电风扇。
房子里有本来有台旧的,但阮余见老太太总是扇着一把大蒲扇,热得就穿一身洗得发白、松垮垮的短袖和短裤,便把那台搬到了隔壁让老太太用。
老房子的地理位置有点类似城中村,听老太太说可能没几年就要拆迁了,不过这个消息前几年就开始传了,到现在一丁点动静都没有。
阮余没有坐车,大概走了十多分钟,周围就变成了繁华的市中心。
他走进电器商场,在一众眼花缭乱、拥有各种新功能的电风扇中,挑了一款最基础的。
结账时店员说配送上门需要收费,而且他住的地方还没有电梯,要额外加上楼费。
阮余看了看带电风扇的纸箱,觉得自己抱回去不算困难,就没勾选配送服务。
付了钱,他抱着纸箱往门口走,身后忽然有人在叫他。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店员,但反应过来店员并不知道他的名字,而且这人的声音中带着疑惑和不确定,明显是认识他的。
他转过身,却忘了自己抱着纸箱,视野被遮了大半,放下后才看到不远处一脸惊讶的男人。
阮余不记得名字了,但因为很眼熟,所以很快他就想起来他们应该是同学。
那人走近,用明显十分惊喜的声音说:“真的是你,阮余!”
阮余看着五官清秀的男人,说:“你好。”
听到礼貌又生疏的问好,眼前的人明显愣了下,仔细看了看阮余的表情,有些迟疑地说:“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
“认识的,”阮余如实说,“只是不记得名字了。”
“......”男人脸上的喜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复杂的情绪,但很快他就说:“我是陈奕西。”
“啊。”阮余说。
他想起来了。
陈奕西看起来很无奈,但遇到阮余的高兴很快压过被忘记名字的郁闷,让他不禁笑起来:“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他说的是阮余的长相,可能也包括阮余对他一贯的不在意。
“你这几年.....”陈奕西正要说什么,想起身后等着自己的同事,说了声,“等我一下。”
他走回去,跟同事说了几句话,和他们挥了挥手,然后才回到阮余面前,笑着说:“好久不见了,找个地方聊聊吧?”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很久不见了就要找个地方聊聊,但阮余抬手拍了拍身旁的纸箱:“我要先把它送回去。”
陈奕西的视线顺着他的动作移过去,显然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主动说:“你住哪儿?正好我帮你搬回去,一个人有些吃力吧。”
“不吃力啊,这个很轻的。”阮余说。
最终阮余还是没拒绝得了陈奕西,对方摆明了今天时间很空,别说先把电风扇送回去了,先去绕城走一圈都没问题。
但阮余没让他帮忙,坚持自己抱着纸箱,一路走回老房子。
到了楼下,陈奕西十分诧异,确认了好几眼才开口问:“你现在住在这里?”
“嗯。”阮余点了下头。
“你不是......”陈奕西把没说完的话咽回去,伸手夺过阮余手中的纸箱,在阮余还没反应过来就问,“几楼?”
“三楼。”阮余下意识回答。
陈奕西抱着一米多高的纸箱,迈腿走上楼梯,一步迈三层台阶,仿佛全身用不完的劲一样。
阮余打开门,让陈奕西把电风扇放下,看他额头出了点汗,难得很有人情味地去给他倒了杯水。
陈奕西喝了口水,视线打量着周围有些简陋破旧的环境,不知在心中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这几年一直住在这里吗?”
“不是,我刚回国没多久。”阮余找出剪刀,准备把电风扇拆出来。
“你出国了?”陈奕西都数不清自己今天惊讶几次了。
“嗯。”
电风扇是一体式的,拿出来就能用。阮余插上电,按下开关,凉爽的风在闷热的屋内吹了起来。
他抬起头问陈奕西:“凉快吧?”
陈奕西说阮余一点都没变是发自真心的,在他眼里,现在的阮余和高一在走廊见到穿着校服的男孩没有任何变化。
没得到回答,阮余也没有再问一遍,起身去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坐在沙发上,对陈奕西说:“聊吧。”
“啊?”陈奕西看着他。
“你不是说要聊聊吗?”
陈奕西看了眼周围,苦笑着说:“就在这里聊啊?我的意思是一起吃个饭,或者去咖啡厅.....”
“不想出门了,外面好热。”阮余怕冷,但也不喜欢热,更何况现在还是酷暑。
陈奕西知道改变不了阮余的主意,只好放弃原有计划,坐在沙发另一侧。
说要聊一聊的是他,现在摆出好好聊天的架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也是他。
卡壳了半天,他才问了心中最好奇的问题:“你当初怎么一声不吭就退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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