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致损失燕梧铁骑六万大军的冬衣霉粮事件,朝中再也无人提起,渐渐被人所淡忘。就连燕梧铁骑主帅,那位靖安侯大将军也不再提及。仿佛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只有段愉辰知道,这件事已经成了他的一处心病。虽然不提,但也无法掩饰那曾经是一处血淋淋的伤口。
自此,朝堂上也平静了下来。每日的早朝没什么大事,基本上不到一个时辰就结束了。楚凌钧忠于职守,每日还是照常去上朝,下了朝去神机营和三千营处理当日的公务,若是还有时间,就去京郊大营练兵,仿佛还是跟往常一样。
与之前不同的是,楚凌钧搬回了靖安侯府的主屋,但是,先前住在这里的段愉辰并没有搬走。侯府的下人都挺开心的,两位主子不再分房睡了。
转眼间,凤京府又下了几场雪,隆冬腊月,天已经越来越冷。不知不觉,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
段宁彦披着斗篷来到养心殿,从轿辇上下来的时候,却见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踩上去的时候,靴子都陷进去了半寸。
紧接着,他正欲走上台阶,迎面却突然飞来一个雪球,从他的脸颊旁边飞过,险些就要落在他的脸上。
身后跟着来的贴身太监茂才见状,赶忙上前,担忧道:“殿下可曾伤着?”
段宁彦皱眉摇摇头。
茂才上前,斥道:“谁扔的雪球,险些伤到二殿下!”
听到声音,那些正在打雪仗的小宫女和小太监才发现段宁彦的轿辇,赶忙跑下台阶,跪地请安。
段宁彦敛目看着他们,道:“下了这么大的雪,你们不把雪扫了,却在这里打雪仗?”
那些宫女太监一听,吓得忙认错磕头。
段宁彦抿了抿唇,正欲让他们起身,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这是谁惹二弟生气了?”
听到声音,段宁彦回头一瞧,只见有人乘坐轿辇向这边行来,身后跟着的随从比他的要多上一倍不止。
段宁彦面不改色,只拱手做了个揖礼。“大哥。”
段宁暄跟段宁彦一般大,个头却要高少许。他下了辇,负手走来,先是看了看那些跪着的宫女太监,又看了看段宁彦,回了一礼,玩味道:“二弟啊,他们都是父皇宫里的人,即便有什么错,你罚他们跪在雪地里,不太合适吧?”
段宁彦一听,说道:“大哥误会了,我并没有罚他们。”随后,他转头看向那群下人,“你们都起来吧,去把雪扫了。”
下人们一边磕头谢恩,一边如鸟兽状散尽。
随后,茂才上前,行礼解释道:“大殿下,我们殿下方才险些被这些下人扔过来的雪球伤到,这才问了一句。并非是在苛责他们。”
段宁暄挑了挑眉,负手扬颌道:“哪儿来的太监如此不知礼数,本皇子在和二弟说话,轮得到你开口?”
茂才欲言又止,没敢再说话。
段宁彦侧目看了他一眼,示意他退下。“茂才是承乾宫的人,方才他所言,也是事实。地上积雪这么多,不扫干净,若是滑倒该如何是好?更何况,这里可是父皇的养心殿。”
“原来如此,是为兄误会了。”段宁暄笑了笑,“对了,今儿是十五,想必二弟也是来给父皇汇报功课的吧?外面冷,不如我们现在就进去?”
段宁彦神色不变,点了点头,两人走上台阶,进了养心殿。
西暖阁烧着地龙,一进屋,身上原本的凉意也消散了不少。永嘉帝披着一件墨色绣金边的对襟斜倚在案前,看着折子。
通传之后,段宁彦和段宁暄走了进去,恭恭敬敬跪地请安。
“儿臣恭请父皇圣安。”
永嘉帝抬了抬眸,瞧见两个儿子,方才想起今天是十五,该检查二人的功课了:“都免礼罢。”
“谢父皇。”
永嘉帝将折子随手放到一旁,似乎有些兴致缺缺。“这些日子,先生们都给你们讲了什么?”
“回……”
“回父皇,这半个月,讲的是《尚书·虞书》。”
段宁彦正想回答,不想却被抢先开口,他不由转头看了看段宁暄。
永嘉帝微微颔首,看了眼身旁的冯皎。冯皎会意,走到书架前,取了一本《尚书》来。
永嘉帝翻开书,淡淡道:“彦儿,你先来背一下《舜典》吧。”
被点了名,段宁彦脸色稍变,他愣怔片刻,方才抢先回答地明明是段宁暄,却没想到父皇会让他先回答。
“彦儿?”
段宁彦忙回过神来,心下一时慌乱,低声道:“父皇,我与皇兄并不是一同上课的,先生还没有给我讲到《舜典》。”
永嘉帝一听,皱了皱眉。“朕记得,上个月,你已经学过了《尧典》,怎么,这个月为何还没学到《舜典》?”
听着永嘉帝质问声音不善,段宁彦尽力凝神,不让自己显得那般慌乱。“回父皇,负责给儿臣讲《尚书》的是户部的江斌江师傅,儿臣学完了《尧典》之后,江师傅说《舜典》太难了,于是先给儿臣讲了《国语》。”
永嘉帝面容更不善,他转头看向段宁暄,道:“暄儿,你来背背《舜典》。”
“是,父皇。”段宁暄干脆答应,然后流利地背诵起来。
永嘉帝拿着那本《尚书》仔细瞧着,等段宁暄背完了整篇文章,这才放下书,微微颔首。“背得不错。你下功夫了。”
段宁暄一笑:“儿臣谢父皇夸奖。”
段宁彦见状,脸色稍变,不由低了低头。
永嘉帝看他一眼,又道:“你说江斌教了你《国语》,讲到了哪里?”
段宁彦低声道:“讲完了《周语》。”
永嘉帝:“背来听听。”
“是。”段宁彦抿了抿唇,低声背诵。“穆王将征犬戎,祭公谋父谏曰……”
片刻过后,段宁彦背完了《周语》中的三篇文章。他平日里背诵诗书向来不会出错,可是不知怎的,今日竟然背错了几处,好在他自行纠正过来了。
永嘉帝神色不变,只淡淡问道:“‘夫王人者,将导利而布之上下者也。使神人百物无不得其极,犹日怵惕,惧怨之来也。’这句话,是何意?”
段宁彦微惊,心下迅速斟酌作答,低声回应:“这句话……是说,治理天下,应当开通利途,并分配给所有人。让天神百姓和世间万物都能够得到他们该得的那一份,但是……”
段宁彦被这般提问,一时紧张,竟然忘了后面那句话该如何解释。
时间缓缓流逝,永嘉帝也不催促。段宁彦抓着衣角,额头渐渐浸出了汗。
段宁暄不由插口道:“二弟,还有半句话没有解释出来呢。”
段宁彦蹙着眉,犹豫作答:“即便这样日日忧虑,却也惧怕招来怨恨……”
听他勉勉强强算是回答出来了,永嘉帝脸上却没有任何嘉奖的神色,只继续提问:“那你来说说,这句话是何道理啊?”
段宁彦一听,更是不知所措了。经过刚才的事情,他本就有些慌乱,回答出方才那个问题已是不易,不想永嘉帝又提问了另一个问题。
他垂首思索了好一会儿,这个问题并不算难,若是平日里,他想一想也就能答上来了,可是如今,他心里乱得很,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
屋里的地龙烧得太旺,也不知是因为热还是什么,汗水从段宁彦额头上掉下来,他只能支支吾吾回答道:“回父皇……先生并没有给儿臣讲到这个问题,儿臣也不知……”
“不知?”永嘉帝面色渐渐冷了下来,将手中那本《尚书》倒扣在桌上。“这半个月以来,你只学了这三篇文章便也罢了,学得还如此敷衍?”
被这般训斥,段宁彦赶忙跪地:“儿臣知错。今日起儿臣定然好好读书,不负父皇所期。”
永嘉帝冷眼看着他,没说话。一旁的段宁暄见状,笑道。
“父皇,二弟向来天资聪颖,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答不上来呢?想来只是一时紧张,父皇不如让他再好好想想?”
段宁彦低着头,没说话。
“是一时紧张,还是根本没有用功?”永嘉帝凉凉地看着他。“前段时间你在户部轮职,忙着帮靖安侯查案,顾得上念书吗?”
段宁彦心下咯噔一下。“父皇……”
“没认真念书也就罢了。再怎么说,宋阁老也是你的老师。你小小年纪,倒是学会弹劾你老师了。”永嘉帝道。“真是出息了。”
段宁彦咬了咬唇,永嘉帝的话像是一道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颊滚烫起来,眼睛也有些发涩。
他心里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毕竟,他在户部查出来的事情,都是真相。他只是把真相说了出来而已。
“儿臣……儿臣知错。”段宁彦的声音很小。
永嘉帝悠悠一叹:“暄儿,平日里,多提点提点你弟弟。”
段宁暄一笑,行礼道:“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永嘉帝又望向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思忖许久,缓缓道:“即日起,你就搬去撷芳殿住罢。”
段宁彦闻言,抬起头,眼眶一红:“父皇……”
撷芳殿是年满十五岁,但是还没有出宫建府的皇子们居住的地方,而段宁彦不过十岁,况且他身为中宫嫡子,一向是跟随他母后住在承乾宫的,可如今永嘉帝之意,是要让他离开楚凌音。
永嘉帝面不改色,淡淡道:“去了撷芳殿,好好用功念书。日后,也不必再去六部轮职了。”
段宁彦一听,自知此事已无转圜余地,他低下了头,眼眶泛着红,低声道:“儿臣……谨遵父皇圣旨。”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免费章节~冬衣霉粮案这部分的剧情告一段落,需要过渡一下剧情,这章没有主角出现就不v了~
段宁暄这个角色之前提到过,是淑贵妃宋锦嫣(宋阅的侄女)和永嘉帝的儿子。
第52章
亥时二刻。靖安侯府。
夜已经很深了,屋外下着雪,十分安静。
楚凌钧穿着一件白色中衣倚靠在床头,随手翻阅着一本兵书。段愉辰躺在他旁边,盖着被子,只露出个脑袋。
“喂。”段愉辰唤一声。“你什么时候睡啊。”
楚凌钧视线仍落在书上,只淡淡回应一句:“若是困了,你就先睡。”
段愉辰撇撇嘴,闷声道:“我自己一个人睡不着,你陪我。”
楚凌钧:“如此说来,先前我住在别院之时,你是几个人睡的?”
段愉辰一听,颇有几分哑口无言:“你这话听着有点过于奇怪了吧?”
楚凌钧没理他。
段愉辰翻了个白眼。“前些日子,我确实不是一个人睡的。”
楚凌钧这才看他一眼。
段愉辰哼哼道:“我是半个人睡的行了吧!吓死你!”
楚凌钧嘴角抽了抽,没说话,继续看书。
又过了一刻钟,楚凌钧仿佛感觉被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动,但是他没有在意。没过多久,那会动的东西爬上了他的大腿。
楚凌钧翻了一页书,淡淡道:“要么把手拿开,要么我给你剁了。”
“……”段愉辰又撇了撇嘴,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收回了手。“真凶。”
不多时,外面刮起风来。冬夜的风呼啸而过,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听着屋外的风声,段愉辰越来越不想老实。
“澜玉。”段愉辰拽了一下他的袖子。“陪我睡觉。”
楚凌钧垂眸看了一眼,把他露在外面的胳膊放进被子里,又给他掖了掖被角:“你先睡。”
段愉辰实在没耐心了,他起身从被窝里出来,直接隔着被子跨坐在楚凌钧的身上,把他手中的书抢了过来。
楚凌钧抬目看他:“你想干什么?”
“你。”段愉辰简短回道。
楚凌钧一时没明白,等他反应过来段愉辰这句回答是什么意思,方才皱了皱眉。
“下去。”
“我不。”段愉辰噘噘嘴。
“或者,我把你扔出去。”楚凌钧淡淡道。
段愉辰一听,更不高兴了。“外面下着雪!”
楚凌钧并不为之所动。
段愉辰愈发委屈。他知道,这个臭当兵的真能干出那种事情。无奈之下,他赌着气回了被窝里,还卷了被子背对着他侧躺着。
楚凌钧这下清净了。
“咚咚咚。”屋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楚凌钧偏头看去:“何事?”
“侯爷,承乾宫递来了消息。”
楚凌钧一听,掀开被子下榻,趿上靴子走到门前,小厮恭敬地递上来一个信筒。
他接过信筒,吩咐小厮下去,然后迅速将其打开,展开信纸一瞧,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出什么事了?”
身后想起一个声音。
楚凌钧回头,只见段愉辰也从被窝里起来了。他轻叹一声,将信纸递给他,然后走到桌边落座。
段愉辰看完了信条,面容不改,只将其放到蜡烛边点燃。
“冬衣霉粮的事情,宋阅是给皇兄办的。皇兄偏袒他,也能说得通。”段愉辰仔细分析道。“但这件事情,彦儿并不知道。那日在早朝上,他身为皇子却公然弹劾宋阅,这是在跟皇兄对着干。所以今日,皇兄才会借着检查功课的由头,敲打敲打他。”
“陛下哪里是在敲打他,这是在敲打我。”楚凌钧神色微暗。“说到底,当初我不该让彦儿牵涉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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