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入承乾宫,楚凌音仿佛已经坚持不住了,她扶着门框,弯了弯腰,眼角立刻浸了泪。
“娘娘!娘娘……”宛菁忙扶着她进了屋,然后将门关上。
楚凌音她闭了闭眸,不愿让眼泪落下。
宛菁见状,跪倒在她的面前,神色悲痛。“娘娘分明不舍得殿下,为何不在陛下面前求求情?”
楚凌音心痛得厉害,可是却无可奈何。“本宫帮不了他。”
“可是娘娘……”宛菁满是心疼。“娘娘为何一定要跟陛下置气?就不能好好求求陛下吗?那宗人府的审讯手段,可并不比刑部好多少,奴婢实在是担心殿下……”
“本宫可以求一次恩典,可是下一次呢?”楚凌音低声道。“有人刻意栽赃陷害,若是不将此事调查清楚,迟早下一次。本宫……不能护他一辈子。”
“可是……可是宗人府的规矩,只要进了那里,不管有罪无罪,都是要先受刑的。”宛菁声音里满是哭腔。“娘娘如何忍心?”
楚凌音深吸一口气,调整片刻,将一切情绪掩藏。
“这些都是他自己的造化。本宫……帮不了他。”
在太监的带领下,宋阅来到了延禧宫。春寒料峭,宫内主子刚刚流产,所以殿内烧着的地龙非常旺盛。宋阅站在屏风外,隐约可见里面躺在榻上的人影。
他面露担忧,在下人的搀扶躬身一拜:“老臣恭请贵妃娘娘圣安。”
里面传来女子的声音:“是叔父么?上前来吧。”
宫女指引他来到床边,在矮凳上坐下。宋阅落座,抬头看着宋锦嫣略显憔悴的面容,低声道:“老臣奉陛下之命,前来探望贵妃娘娘。不知娘娘身子可好些了?”
宋锦嫣因为刚流产,只着了一身素衣倚靠在床头,脸上虽无妆,却仍是如从前一般明艳而娇媚。“好多了,让叔父担心了。”
宋阅轻叹口气:“陛下已经下旨调查娘娘中毒之事,相信不日便能水落石出,还望娘娘放宽心,早日养好身子。”
宋锦嫣:“我身子倒是无妨。只是可怜那未出世的孩子……”说着,她神色落寞下来。“宫里许多年都未曾添过皇子了,本来以为,能让暄儿有个弟弟的……”
宋阅闻言,一时没有答话,似是有些欲言又止。
“叔父可是有话想与我说?”宋锦嫣看着他的样子,问道。
宋阅敛目斟酌片刻,最终还是捡着客套话说:“孩子没了,臣知道娘娘心痛难忍。但是娘娘尚年轻,养好身子,将来总归还是会有别的皇子。”
宋锦嫣:“我自是知晓。”
宋阅颔首:“改日,我会安排你母亲和婶婶进宫,前来探望。”
“多谢叔父。”
两人又说了些话,宋阅也只捡着些安抚她情绪的话来说。然而宋阅身为外臣毕竟不能在延禧宫待太久,小半个时辰过后,宋阅便准备起身告别了。
“知荷,送送叔父。”宋锦嫣吩咐道。
宋阅摆了松手,示意无需相送。他即将走出房间的时候,脚步一顿,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又回到榻边,躬了躬身。“娘娘,臣还有最后一事。”
宋锦嫣抬头看他:“叔父尽管说来。”
宋阅沉默许久,仔细斟酌措词,犹豫道:“臣今日除了奉命探望娘娘身体,还接了圣旨,陛下命我协助宗人府和玄羽卫,调查娘娘中毒之事。”
宋锦嫣:“这些我知道的。”
宋阅又沉默须臾:“接下来,臣会问娘娘一些问题。但是,臣只是想知道真相。无论真相为何,臣都会为娘娘着想,不会做任何不利于娘娘的事情。”
宋锦嫣不由一时愣怔:“叔父为何突然这般严肃?想问什么,侄女定然知无不言。”
得到这句话,宋阅回头看了看四周,确认并无异常,方才压低声音,将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问出了口:“臣是想问,中毒之事,可是娘娘自身所为?娘娘腹中的胎儿,是您自己故意弄掉的么?”
听到这话,宋锦嫣不由大骇,也终于明白了宋阅方才为何那般迟疑,本就气色不甚好的她,脸上更是煞白:“叔父为何会有此疑心?我再心狠,又怎会拿自己的孩子开玩笑?”
宋阅一听,面露愧疚之色,忙拱了拱手:“是老臣冒犯了,娘娘切勿动怒。”
宋锦嫣仍旧心有余悸,神色极差。
宋阅哑声解释道:“老臣既已着手调查此事,便要排除一切可能性。所以,方才只是例行询问,并非是怀疑娘娘,还望娘娘莫要多想……”
片刻过后,宋锦嫣方才缓和些许:“……我知叔父是关心则乱,无事。”
“多谢娘娘。”
宋阅抿了抿唇,吩咐宫女好生照料,起身拜了拜,便离开了延禧宫。
第65章
宗人府关押的向来是皇室宗亲,所以监狱里不似刑部监狱甚至昭狱那般条件恶劣,这里的每一间牢房都收拾得十分干净得体,桌椅床榻齐全,甚至桌案上还备了笔墨纸砚。只是光线略有昏暗,昭示着这里到底还是牢狱之所。
楚凌钧和段宁彦分别被关押在了两间紧挨着的牢房,中间隔着一道墙。虽然无法面对面,却尚能说说话。
夜已经很深了,月光自那狭小的窗棂投入牢房中,与桌案上的烛光交织于一处。
楚凌钧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漆黑的树影,神色凝重。
今日发生的一切,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先是淑贵妃莫名中毒,他被带入宫中,段宁彦又被指认为下毒的凶手,最后被打入宗人府……
如今身在宗人府,生死难料,楚凌钧忽觉此事实在万分棘手。好在外面还有个段愉辰,如今,只盼他够尽快查清真相。
“舅舅……”
一声轻唤打断他的思绪,楚凌钧微怔。
“彦儿,时辰不早了,你睡一会儿,舅舅在这里,别怕。”
“我没有怕,只是没有想到会连累舅舅……”墙另一边的段宁彦失落道。“舅舅不应该来的。”
楚凌钧低叹一声:“这件事情本就非你所为,何谈连累?”
“可是……可是父皇起初并没有下旨关押舅舅。”段宁彦声音里满是愧疚。
这件事情,楚凌钧自然是想过。若是他在外面,可以与段愉辰一起调查此事。但是,他没有办法看着年幼的段宁彦独自一人被关进这宗人府。
无奈之下,楚凌钧只得安抚道:“放心,陛下迟早会查明真相。只是在此之前,免不得会让你受些委屈。”
段宁彦摇了摇头,有些失落道:“我并非因被关在此处而委屈,但是……”
说到这里,他仿佛犹豫,没有继续说下去。
楚凌钧知他心思过重,于是道:“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此时没有外人。”
段宁彦低下声去:“但是母后她……好像已经不疼彦儿了。”
楚凌钧心下一悸,神色微变。
“今天母后离开御书房的时候,她都没有看我一眼。”段宁彦声音压得极低,试图掩饰他声音里的失落。
楚凌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其实,他是知道楚凌音为何这么做的。她不愿段宁彦成为她的软肋,尤其是在永嘉帝面前。即便再心疼孩子,她都不会表现出任何端倪,即便这么做,这孩子会恨她。
“彦儿,不要怪你母后。”楚凌钧说。“她有她的苦衷。”
“我没有怪她。”段宁彦摇了摇头,却仍然难掩失落。“她或许……希望我能早日独当一面吧……”
楚凌钧神色稍暗,他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了。此时,他突然想到了段愉辰。若是他在,以他那能言善辩的性子,说几句花言巧语就能把人哄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有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楚凌钧抬头看去,只见是宗人府的几名狱卒。
那几个狱卒在牢房前停下,将门打开,冲着两人抱拳恭敬一礼:“卑职奉命提审二殿下与靖安侯大人。”
楚凌钧微蹙眉:“都什么时辰了,为何这个时候审问?”
狱卒道:“宗人令之命,卑职不敢不从。”
两人被带出牢房,段宁彦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牵住了他的手,仰头看他:“舅舅……”
楚凌钧神色微缓,抬手拍了拍他的头:“别担心。”
说罢,他又看向那狱卒,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便带路吧。”
狱卒又行了一礼,带着人离开牢房。片刻过后,将二人带到了一个单独的房间。楚凌钧抬眸一看,屋子里挂满形形色色的刑具,不似审问,倒像是刑讯之所。屋里中间摆放着简单的一张桌案,案后坐着审问官,因逆着光,楚凌钧有些看不清那人的面貌。
段宁彦到底年纪尚小,多多少少有些害怕,不由往楚凌钧身后躲了躲,楚凌钧牵着他的手,护在人后。
那审问官看到来者,起身有礼地拱了拱手:“见过二殿下,见过靖安侯大人。”
楚凌钧道:“你是宗人令?”
“非也。”审问官道。“在下宗人府经历司理事官。”
楚凌钧眯了眯眸:“按照律例,宗室皇亲只得由宗人令审讯,更何况是当朝皇子。”
“侯爷误会了。”那理事官道。“这次并非审讯。入宗人府,无论对错,需先受鞭刑三十,方才能开始审讯。”
段宁彦一听,神情微变,下意识握紧了楚凌钧的手。
楚凌钧霎时冷了脸色:“放肆!你等胆子倒是不小,敢对皇子用刑?”
“侯爷,这是宗人府的规矩,无论是谁,入了宗人府,皆需先受刑罚,否则无法开始审讯。”那理事官耐心解释道。
楚凌钧冷声斥道:“什么规矩都给本侯仔细考虑清楚!若是真动手,回头在陛下面前,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理事官又行了一礼:“侯爷切勿动怒。皇亲入宗人府先受刑罚,是有例可循的。若是不受刑,则无法开始审讯。如此一来,还如何还殿下清白?”
楚凌钧眉峰渐渐蹙起,正在思索对策,却忽觉袖口被人轻拽,他低头一看,只见段宁彦正在看着他。
“舅舅,彦儿不怕的。”段宁彦小声说。
楚凌钧没有回话,五指却渐渐收紧:“殿下年幼,如何受得下酷刑?你等当真不担信陛下怪罪?”
“宗人府的规矩,陛下也无法更改。”理事官说。“侯爷执意阻拦,对殿下无益。”
楚凌钧闭目斟酌片刻,最终还是退让一步,拧眉沉声道:“想对殿下用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但是,本侯可以代他受刑。”
段宁彦脸色一变:“舅舅!”
楚凌钧不理会他,只盯着那理事官道:“殿下天潢贵胄,只要本侯在这里,就不允许任何人动他。”
理事官一听,迟疑了片刻:“此举恐怕不妥。先前,宗人府并无代人受刑之例。”
“那今日便开了这个先例。”楚凌钧冷声道。“若是将来陛下问起,你只需回答是本侯阻拦,将责任都推到本侯身上便是。”
“舅舅!不可!”段宁彦用力摇了摇他的手。
楚凌钧仍不为之所动,只道:“陛下命宗人府查出淑贵妃中毒的真相,若是因此事而耽误审查时日,你们宗人府也无法交代。”
听了这番分析,那理事官终于动摇了:“也罢,那便依侯爷所言。只不过,侯爷要受两人的鞭刑,那便是六十鞭。只怕侯爷的身子吃不消……”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楚凌钧道。
“舅舅,别这样……”段宁彦已经红了眼眶。
楚凌钧转头看着他,眸色微敛:“殿下要听话,否则臣无法向皇后娘娘交代。”
段宁彦神色失落:“连累舅舅,难道我就能向母后交代了吗?”
楚凌钧不愿再答,看向那理事官:“劳烦,先将殿下带下去。”
那理事官点了点头,吩咐下属:“你们将二殿下带去审讯室。”他又向段宁彦拱手行了一礼,“宗人令已等候殿下多时。”
段宁彦眼角噙着泪:“舅舅……”
楚凌钧闭目,没有再作任何回应。
等到段宁彦被带出了这间屋子,他才睁眸,解了氅衣,脱去直裰,抛给一旁的狱卒,随后往地上单膝一跪,脊梁笔直。
理事官示意身旁的下属,后者领命,取了一条鞭子,掠眼望去,只见鞭子长约三尺,二指粗,鞭身是由数股皮革拧成的,漆黑泛亮,一看就韧性属上乘。
“侯爷,可准备好了?”理事官问道。
楚凌钧短促道:“动手便是。”
长鞭“嗖”的一声破空挥下,落在脊梁上的时候发出啪的一声,楚凌钧霎时蹙紧了双眉。尽管他已经做足了准备,却还是小觑了这鞭刑的威力。只一鞭,还是隔着一层中衣落下,可那力道却仿佛让他五脏六腑都骤然一缩,余痛阵阵,痛意还来不及尽数咽下,第二鞭已经落了下来,与方才的那鞭呈交错状,楚凌钧闷哼了一声,尽力稳住身形。
理事官在一旁报着数,不过十余鞭,楚凌钧但觉后背灼痛,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脊骨流下,浸入其他的伤处,蛰得生疼。
事实上,楚凌钧背上本就旧伤无数。从前在北境戍边之时,留下过不少伤。最重的一次,北凉军主将的长枪从他脊梁刺入,险些伤及心脏。那一次,他因流血过重昏迷数日,好在他内力过硬,意志足够坚忍,再加上军中药草足够,燕梧铁骑的军医硬是把他的命给捡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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