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永嘉帝才会把他调来这殿前司,戍卫皇宫。
想到这一层,楚凌钧心里不禁自嘲了一下。
“大人,这是殿前司十二营的花名册。”值房里,一名禁军将册子恭敬递给他。
楚凌钧接过来简单浏览了一番。“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拱手道:“属下李昭,是殿前司步军指挥使,您的副手。”
楚凌钧点了点头,将册子放到一旁。“带我去十二营看看。”
“是。”
办完了交接,当日便开始任职了。由于皇宫内的巡防是不间断的,楚凌钧又刚到这里,并不是很熟悉日常事务,所以开始的几天,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忙。
而且,殿前司的禁军,大多都是从世家子弟中选拔出来的。这帮世家公子出身的禁军,虽说也算是武职,但他们和燕梧铁骑相比,实在是差得太远。
让他带禁军,几乎相当于从头开始带起。
所以,白天练兵,晚上巡逻,楚凌钧几乎忙得脱不开身,更没有时间回府。一转眼,他已经十多天没回过侯府了。
但是,在殿前司任职也有一个好处。在宫里的时间多了,他就能时常去承乾宫探望段宁彦。十来天过去,段宁彦手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御医说也没有留下任何病根。如此,楚凌钧也将心里的那块石头放了下去。
可让他头疼的事情,仍然是殿前司的这帮禁军。拿着比前线将士多数倍的俸禄,然而无论是体质、武功还是耐力,都比不上前线的将士,且差距甚大。他这才知晓,朝廷养兵的钱,都花在了哪里。
不止如此,楚凌钧发现,禁军中还赌风盛行,屡禁不止。但凡不是当值的时候,他们就三五成群的躲在值房里赌牌玩骰子。
从前,若是燕梧铁骑中有人赌博被发现,那早就赏军棍了。可是禁军中的人都是些勋贵世家子弟,不乏三品以上官员的儿子,这些人打也打不得。
楚凌钧实在是头疼,永嘉帝让他带禁军,真是派给了他一个烂活儿。
这一日,他带兵巡值回来的时候,果然瞧见几名禁军正三五成群躲在值房玩牌。
楚凌钧站在门口盯着他们许久,不发一言。那些人兴致正盛,甚至都没有发现他们的长官正在看他们。
还是跟在他身后的副手——殿前司步军指挥使李昭上前,将他们驱散,那些人这才瞧见他们的长官来了,忙把桌上的牌收拾了起来,随手往桌子底下一塞,然后正准备去各忙各的,但闻身后传来凉凉一句。
“回来。”
那群人无奈又站了回来。
楚凌钧看了眼李昭,后者从桌子底下把那些叶子牌拿了出来。
“牌是谁的?”楚凌钧问。
没人回答。
“怎么,敢做不敢当?”
过了片刻,才有一人走了出来:“我的。”
楚凌钧:“叫什么名字?哪个营的?”
“程烁,府军左卫白虎营的。”那人闷声回答道。
楚凌钧转头问李昭:“白虎营指挥经历是谁?”
李昭一听,有些为难:“大人,程烁他就是……”
楚凌钧又看向程烁:“腰牌交了,自己去领二十军棍。”
程烁颇有些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听不懂人话?”楚凌钧仍面不改色。
“你……你敢!”
“三日前,我已经把话放在这里了。再有在军中赌博者,降一等,罚二十军棍,当月俸禄扣光。”楚凌钧看着他。“你身为白虎营指挥经历,带头违规,我罚不得你?”
程烁左右看看,却不甘示弱:“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你敢动我!我爹定然参你一本!”
“哦?”楚凌钧冷眼看着他,“好啊。我只盼着你们的爹都来参我,这样,我就可以卸任这殿前司都指挥使了。”
“愣着干什么,把他带下去,立刻执行!”楚凌钧斥道。
身后几名禁军上前,已然将程烁拿下。程烁不服地叫喊道:“你敢!你若动了我,我爹定然不会放过你!”
楚凌钧并不为之所动,李昭见状,上前一步低声说:“大人,程烁的父亲是凤京府京兆尹,程越年程大人。”
楚凌钧神色自若,淡淡道:“原来是三品朝廷命官的儿子。本侯还以为你是哪位亲王的世子,甚至是皇子呢。”
“你……”
程烁还欲发作,李昭压低声音道:“侯爷,还是不要如此。殿前司从前并不管大家在闲暇时做什么,侯爷若要重立规矩,还需慢慢来……”
“军中諵砜令行禁止,什么叫慢慢来?”楚凌钧皱了眉。
李昭:“程大人是清官,京城中人人称颂。若是这般对待他儿子,恐会惹来非议。”
楚凌钧看了眼还在挣扎的程烁,思忖片刻。
“我不管殿前司从前的规矩是什么,既然我来了这里,立了新的规矩,若有违反,一律严惩不贷。”
说着,他睨视一眼程烁,又说:“今日暂且饶你。并非因你爹身处高位,而是看在他为官清廉,受人爱戴的份上。既为人子,莫再给他老人家丢人现眼。”
最终,程烁被放开了,却仍是一脸不服的模样。
楚凌钧不理会他,又道:“今日参与赌牌的人,全都去校场跑十圈。再有下次,一切照规矩办事。”
程烁咬着牙哼了一声。“跑就跑。”
楚凌钧不想再跟计较,吩咐李昭去看着他们跑完,自己带着一队人去巡防了。
穿过一条宫道,前方就是承乾宫了。远远瞧见宫门前的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楚凌钧不由微微驻足。
“你们先去别的地方吧。”楚凌钧吩咐道。
禁军们行了一礼,去别处巡逻。楚凌钧独自一人走上前去,在承乾宫门口站定。
段愉辰正在陪段宁彦玩,看到来者,不由上下打量了一番:“哟。几天不见已经成了殿前司都指挥使啦?好威风啊。”
听着他语气不善,就知道这厮还在计较先前两人之间发生的冲突,楚凌钧不禁皱眉道:“你来干什么?”
“什么叫我来干什么?”段愉辰一听,不由轻笑一声。“本王进宫看看侄儿,也要跟你汇报?”
“舅舅!”段宁彦看到楚凌钧显然很高兴,将手里拿着的东西举给他看。“快看,这是四皇叔送给我的竹蜻蜓!”
楚凌钧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牵起他的手腕,目光落在他的五指上。“伤怎么样了?”
“早就好了!”段宁彦说。
楚凌钧细细瞧了一番,只见段宁彦的手确实已经瞧不出受过拶刑的痕迹,这才放心了下来。
“舅舅和我一起玩好不好?前几天彦儿一直在养伤,都闷坏了。”
楚凌钧神色稍缓:“我还要去当值,彦儿自己玩儿。”
段宁彦一听,闷闷道:“自从舅舅调到殿前司就越来越忙,都没时间陪彦儿了。”
楚凌钧:“等休沐的时候,舅舅带你出宫。”
“嗯……”段宁彦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舅舅休沐的时候,多陪陪四皇叔吧”。
话一出口,楚凌钧和段愉辰都微微一怔。
但闻段宁彦继续道:“舅舅现在都没空回家了,四皇叔一个人住在侯府,很孤独的。就像是从前彦儿一个人住在撷芳殿那样。”
楚凌钧眸光微凝,看向段愉辰:“这话你教他的?”
段愉辰瞥了眼段宁彦,磨着牙道:“这话谁教你的?”
“是……是彦儿自己想的。”听到二人的话,段宁彦竟然心虚起来,感觉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彦儿只是听说殿前司事务繁多,又见舅舅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宫里,肯定没时间回家……”
楚凌钧神色微敛。段宁彦跟他母后一样,心思细腻,没想到他小小年纪,会想到这些。
段愉辰闻言,缓了神色轻笑一声,抬手揉了把他的头发:“没事,你舅舅不爱回家就算了。四皇叔有空就进宫,多来陪陪彦儿,好不好?”
“好!”段宁彦拿着手里的竹蜻蜓,用力点了点头。
看着这叔侄二人关系甚好的样子,楚凌钧看了眼段愉辰,沉声道:“你要在宫里待到什么时候?”
段愉辰没好气说:“跟你没关系,少管本王。”
楚凌钧眯了眯眸:“我现在在殿前司任职,负责宫内戍卫。这件事,还真跟我有关。”
“那你想怎样?”段愉辰挑了挑眉稍,冷笑一声,“有本事你把本王抓起来啊。”
段宁彦见两人声音不善,忙拽了拽楚凌钧的袖口,说:“舅舅,你不要对四皇叔这么凶啊。”
楚凌钧低头看他一眼,他万万没有想到,几天不见,这孩子已经被段愉辰这厮给收买了,现在已经开始帮着他说话了。
楚凌钧呼出一口气,抓住段愉辰的胳膊拽到墙边,蹙眉看他:“你想干什么?”
段愉辰语气不善:“我进宫探望侄儿,犯法了不成?”
楚凌钧想着段愉辰指使刑部的事情对段宁彦做的那些事,仍旧沉着神色。
段愉辰十分无语:“大哥,我就算是以前做错了事,现在来弥补一二都不可以?你放过我行不行?”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楚凌钧也不好再揪着不放。好在段宁彦如今并不知道那件事是段愉辰做的,伤也已经痊愈了。
想到这里,楚凌钧看了看不远处的段宁彦,说:“别带他去太远的地方。还有,宫门亥时下钥,别忘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
段愉辰神色暗了暗,回到段宁彦身边。
“四皇叔,舅舅他怎么了?”
段愉辰笑笑,又揉了把他的头。“他嫉妒我和彦儿关系好。没关系,我们两个孤立他!”
“这样不太好吧……”段宁彦面露忧色。
“这样有什么不好?”
“可是舅舅刚才还说,改天带彦儿出宫玩儿……”
“他骗你的。改天四皇叔带你出宫玩儿。”
“真的?”
“真的!”
“太好了!四皇叔真好!”
楚凌钧渐渐走远,但是这一番对话还是被他一句不落收入耳中。听着二人的对话,他对这个段愉辰愈发无语。
第79章
接下来的日子里,在副手李昭的帮助下,楚凌钧渐渐熟悉了殿前司的所有事务,此后便越来越忙了起来。
而段愉辰却仿佛闲得很,没事儿就往皇宫里跑。有时候是去找段宁彦,用一些从宫外买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哄他,有时候就在宫里四处乱窜。毕竟他是在京的亲王,又有永嘉帝的特许,可随意在宫中走动,没人能管得了他。
若是玩得晚了,宫门已经下钥,还会惊动禁军给他开门。
按理说,宫门下钥后,任何人不得进出,只能等到次日寅时才能开门。但是段愉辰自然有法子,他直接拿钱收买负责戍守宫门的禁军,然后就能出宫了。
到底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一来二去,段愉辰就跟禁军的人混熟了。
后来,这件事就被楚凌钧知道了。
楚凌钧严查禁军中都有谁收受过贿赂,但是他没有证据,只罚了当日当值的几个人加练,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但是,段愉辰丝毫不知消停,跟禁军混熟了之后,他还常去殿前司蹭吃蹭喝。
楚凌钧被扰得无法,下令严禁不相干的人再来殿前司,宫门下钥之后,也不准再给任何人开门。门禁之后,他还时常去宫门口巡查。但是段愉辰也学机灵了,皇宫一共九个门,他每天出宫的门都不一样,楚凌钧也很难抓到他。
另外,这几天以来,殿前司的赌博之风虽消了不少,但还是有人悄悄地赌。而且都是背着楚凌钧玩。玩的时候,有人会放风,所以也很难抓到。
从前无论是在前线还是神机营,楚凌钧做梦都没想过,有一日会因为抓军中的纪律而头疼。如今赌风在殿前司的禁军中流行已久,屡禁不止,楚凌钧也实在是厌烦了。毕竟他每天忙得很,实在没空跟他们玩这些。若是将来当真因为这些事情耽误公务,出了什么大事,想必他们才知晓厉害。
这一日深夜,楚凌钧带着人巡逻完毕,正准备回值房就寝,路过西华门,远远瞧见一个身材高挑的背影。瞧着那个身影过于熟悉,他皱了皱眉,走上前去。
段愉辰从袖中取了一锭银子,递给负责戍守西华门的一名禁军:“兄弟们都辛苦了哈,拿着买点酒喝。”
那名禁军仿佛发现了什么,咳了两声,没接银子。
段愉辰催促道:“拿着啊。拿了就给本王开门,本王要出宫。”
旁边的几名禁军面露尴尬之色,纷纷咳嗽起来。
段愉辰这才发觉异样。
他一回头,果然看到楚凌钧正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哦,都指挥使大人。”段愉辰笑了笑,将那锭银子抛给他。“给本王开门,银子赏你了。”
楚凌钧接了银子,淡淡道:“把他给我拿下。”
“诶——你想干什么?”段愉辰也变了脸色。
“宫里有规定,亥时之后,任何人禁止进出。深更半夜还在宫里乱窜的可疑人士,一律拿下。”楚凌钧侧目看了眼身后的人。“李昭。”
李昭无奈,招呼另外一名禁军上前,一左一右将人拿下。
段愉辰顿时急了:“你干什么!你敢动本王!姓楚的你……”
“我干什么?本侯倒是想问问信王殿下——你想干什么?”楚凌钧冷眼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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