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被当成食物一点点吃掉?
历若岑心底戚寒,想要转头跑,可双腿千斤重似的,粘在地上动不了了。
人将死时,感官极其敏锐。
他清楚的感受到荊晚沐对他的杀意,他不知那杀意从何而来。
周扶疏站在一侧,嘲讽道:“绍芒快来了吧,师尊还有空管这种无名小卒。”
荊晚沐走下台阶,看着祟炉中残余的尸骨,道:“吃的太慢了。”
周扶疏也跟着下来,站在她身侧,“门外守殿的弟子都喂进去了,可能饱了吧。”
两人慢悠悠聊着,跪在地上的历若岑身如千斤重,一动不动。
荊晚沐扫了他一眼,道:“算了,待会儿再吃吧。”
周扶疏道:“这是养在万妖客栈那一批吧?品相真好。”
荊晚沐道:“我准备把这些送给绍芒当做礼物。”
历若岑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虐祟横行的幕后真凶竟是荊晚沐!
他不敢相信,浑身颤抖。
不一会儿,漪沧殿外传来脚步声,伴随着不少人的低语。
彩阁中的彩凤发声通知荊晚沐。
荊晚沐面色平和,负手往殿门口走。
此刻,聂神芝等人已经在阶下驻足。
荊晚沐越过前排众人,看到面容微有憔悴的绍芒,眼中一点微茫,像是得偿所愿那般喜悦。
这时,殿内的历若岑突然飞奔出来,被门槛绊了一下,几乎是从高阶上滚下来。
荊晚沐鄙夷一眼,再没管他。
历若岑一直滚到绍芒脚边。
他像是看到救命恩人,朝着绍芒等人吼道:“是她——”
他悲痛欲绝般道:“是荊晚沐放的虐祟!”
他又冲着绍芒道:“她还想嫁祸给你!殿里、殿里有一个祟炉,韩吉勋已经被、被虐祟吃的只剩个骨架子了!”
闻言,阶下众人全都轰动起来。
“我早说了,别家的宗主掌门都下山除祟,就她一个人闭门不出,肯定有鬼,看吧?”
“不至于吧,荊宗主可是仙首啊,她这么做,图什么?”
“你懂什么,脏心烂肺的人才不会满足于一个仙首之位,她就是纯坏,竟然放那么多虐祟,此次除祟折损了多少仙门弟子,还有不少百姓遭难,人心难测!”
“我也觉得,她还想嫁祸给绍芒呢。”
“一百年前她就抢了荊夜玉的仙首之位,现在看绍芒又赢了云霄派的内门大比,恐怕忌惮在心,要害绍芒,我甚至觉得,一百年前荊夜玉的事也跟她脱不了干系。”
…………
云宝鸢听着这些话,心里也有疑惑。
难道真相大白时,不应该先向被冤枉的人道歉吗。
一时间猜测声四起。
不少人开始为绍芒喊冤,连带着被钉在耻辱柱上的‘荊夜玉’三个字也有点沉冤得雪的预兆。
为绍芒喊冤的人也小心翼翼地窥探着绍芒的脸色。
他们的内心活动很统一,希望借此来表示自己是个通情达理、是非分明的好人,仿佛他们的意见很重要,仿佛他们一锤定音能将谁捧上神坛,或是将谁置于泥沼。
他们都认为自己当初是被迷惑的,也是受害者,并不想为当时的言语或行为负责,而现在他们明白真相,转而同情绍芒,绍芒就该对他们感恩戴德。
从始至终,他们只觉得自己很重要,而非真相。
高阶之上,荊晚沐淡色看向绍芒,眼神微沉,好像在问她此刻的心情。
耳边轰吵,有为她打抱不平的,有痛骂荊晚沐让她去死的。
这时,一百年前的情景好似重现,只不过她蓦然间成为被袒护的一方。
关于飞升后人间无一座庙宇供奉之事,她也曾试图去寻找原因,但现在却发现,并不需要了。
荊晚沐没有从她眼中看到想看到的失望,唇边的笑意慢慢淡下去,抬手运灵,虐祟自殿内飞腾而起,冲出殿门,整整齐齐俯冲而下。
在场众人都是和虐祟打过交道的,这些虐祟明显更强,甚至比方才绍芒放出来的那些还要强。
绍芒示意陆月莲,陆月莲便将打了头阵。
其余人也不得不拔剑参与。
绍芒特意留了几个强悍的虐祟,又嘱咐陆月莲护好司翎萝,准备去和荊晚沐做个了断。
司翎萝轻声道:“小心。”
绍芒将暮荷剑给她,“我很快回来。”
荊晚沐见状,回身走近殿内。
周扶疏早已隐去,不知所踪,她也并不在意,站在祟炉边等待绍芒。
绍芒进来后,荊晚沐伴着外界的打斗声,含笑道:“喜欢吗?我送给你的礼物。”
绍芒拧眉:“我想要的我自己会去取,不需要你替我做主。”
荊晚沐顿了顿,道:“还不是你太心软!你看到了吗,刚才他们知道虐祟是我所为,就开始吹捧你,你难道不觉得心寒?在世人眼中公道竟如此容易扭转,世人对你的认可什么分量都没有,他们那么说只是为了消解自己曾经的恶言恶行,没人在意你受过的委屈,也没人会补偿你。”
绍芒淡声道:“我都知道。”
荊晚沐皱紧眉头:“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帮他们?听我的话不好吗?有这么多的虐祟,你可以战无不胜,现在我已成为众矢之的,你大可以当众杀了我,然后成为新的仙首,重整六界,你只是没有神籍,但神力还在不是吗?到时养精蓄锐,攻上九重天又有何不可?”
虽说绍芒早猜到她的想法,但亲耳听她说出时,又不免震撼。
“攻上神界,然后呢?像神界俯视凡人那样去俯视他们?且不说人力微弱,即便成功了,焉知不是屠龙者成龙,步上后尘?攘外必先安内,我们修为不足,内里散乱,未战时,胜负已分。”
荊晚沐不知听没听进去,犹疑地看着她,语气中是浓烈的失望之意:“我以为这些事足够让你有些长进!你在怕什么?”
绍芒不知怎么对她解释。
创世?
这两个字极其简单,组在一起却是一件滑稽又难以实现的事。
荊晚沐质问道:“你难道,不厌恶世间这些自私虚伪愚蠢的人吗?等你登上仙首之位,你可以一步一步杀掉这些让人恶心的人!你要杀光那些十恶不赦的、滥杀无辜的、为祸人间的、麻木冷漠的,满天神佛都是以苍生为首的、凡尘中人人都是走正道的!那些不顾苍生的神佛,要杀,那些残害生灵的凡人,该杀!你还记不记得,这是你自己立下的誓言!”
她不禁难过起来,“我已经帮你完成了一半,只要今日你顺着我铺好的路走,我们就可以成功了。还是说你在云霄派安于现状,不肯接受荊夜玉的一切?”
“他们污蔑你,发现你变得强大后,又来为你平反。夜玉,你现在变得我不太认得了。你真的不恨了吗?”
若说丝毫没有动容,那也是自欺欺人。
一百多年前,荊夜玉是愿意陪荊晚沐流浪的人。
可绍芒明白,她已经没有荊夜玉的意气,杀光那些十恶不赦的、滥杀无辜的、为祸人间的、麻木冷漠的……这件事并不容易。
绍芒微微沉声:“我当然恨!即便现在我不将杀尽恶人当成自己的信条,可我还是会继续惩奸除恶,我只是不会再去做那一件事。我和师姐一道走来,很快也有一年了,我们遇到很多人,见过许多求而不得和弄巧成拙,我恨有些人的软弱愚昧,也爱一些人的矢志不移。”
荊晚沐呐然半响,“原来是因为司翎萝。”
绍芒道:“不是因为师姐,而是……”
荊晚沐不再听下去,自顾自道:“夜玉,彩阁的彩凤都怕生又粘人,你住进去后先戴一些我的饰品,让它们重新熟悉你,慢慢地它们就会重新认你为主了,当年我也是这么做的。还有、还有彩阁窗台上的朝雪玉颜花,它们喜欢看晚霞,每次看到晚霞就会开出半人高的花,你记得帮我照顾它们。”
祟炉中铺满残骸,余下的虐祟蠢蠢欲动。
荊晚沐抬眼,道:“不知你的神力恢复了多少,我们出去较量较量?”
绍芒来不及跟她说什么,她神色悲戚,用了八成的灵力,朝绍芒飞去。
绍芒猝不及防,退至殿门,接下这一掌。
荊晚沐还不肯收手,接下来的招式更加狠厉。
她眼前有些模糊,像是有泪。
荊夜玉辜负了她。
她固执地盯着绍芒的脸,想从这张脸上看出荊夜玉的影子,但是失败了。
难道时光流水,荊夜玉真的已经不在了吗?
彩阁夜谈仿佛还是昨日,她静静听着荊夜玉的委屈,为她难过,为她谋划。
她这么为她。
世事易变,她早知道的。
可却从未想过有今日。
眼前的绍芒还是那年在墙根下等她的那个人吗?
又或者,时间太久,过去了一百年,她记岔了某些情节。
穿过空街、荒坟、柿林……都是她的幻觉?
她以为今日的一切会令她欢心。
司翎萝在下面看得揪心,想将暮荷剑抛给绍芒,但聂神芝却拦住她,“荊晚沐敌不过她。”
即便敌得过,荊晚沐也不会对绍芒做什么。
司翎萝挥剑斩杀一个偷袭的虐祟,皱眉看着上方的绍芒和荊晚沐。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嗓音出现在耳畔:“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司翎萝立即退离原地。
聂神芝随后挡在她身前,冷声道:“周扶疏!”
周扶疏一如既往笑吟吟地现身,“翎萝,你好担心她。”
司翎萝并不回应,聂神芝却忍无可忍,“你还敢出现?”
周扶疏惊讶,“为何不敢?天下路人人走得,我为何走不得?再说了,我一直都在这儿,怎么了呢?”
聂神芝护在司翎萝身前,道:“看到陆月莲了吗?若是她清醒了,你可有想好怎么向她解释殷元洮和殷彩的事?周扶疏,月莲此生最不该的事就是怜悯你!”
周扶疏笑容微滞,语气冷淡,“怜悯我?”
她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怜悯我,所以对我避之不及,怜悯我,所以不告诉我小娘还活着的事,怜悯我,所以宁愿变成现在这样子,也不和我……”
她说着说着觉得累了,摆手道:“罢了,跟你说了,你不明白。”
聂神芝道:“那就用不着说了,今日你若能活着下山,我以死谢罪!”
周扶疏微微挑眉,临时起意:“好啊,正好我也试试聂师姐的功力。”
聂神芝抿唇,犹豫片刻,还是回头看了看司翎萝,安抚道:“站远一点。”
司翎萝劝道:“她难道会跟你正大光明地打一场吗?这些年她使了多少阴招你不是不知道。”
聂神芝道:“无妨,即便不为月莲,为着殷彩,我也避不得。”
司翎萝听说了殷彩的事,便不再多劝,只是握紧暮荷剑,准备随时助聂神芝一臂之力。
第102章 正文完
绍芒与荊晚沐打着打着不知去了何处, 众人除祟之余便将注意力全放在聂神芝与周扶疏身上。
这二人师出同门,且都是修为极高的女仙,若观此战, 必定有所获益。
聂神芝照样用剑,逼得周扶疏节节败退。
周扶疏好不容易用灵力挡了一击, 稳稳落在石像顶上,惋惜道:“聂师姐, 我没有兵器, 你却拿了一把仙剑, 这让我如何能抵?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聂神芝不假思索,将断水刀抛了过去:“这是你赠给殷彩的,现在还了你。”
周扶疏下意识将断水刀接在手中,神情有些恍惚。
聂神芝道:“你杀了殷元洮的事, 殷彩知道, 只是不忍责怪你, 你杀了她, 她也不恨你,周扶疏, 寻常人若能得这二人的真心,便是死不足惜,你真的不配。”
周扶疏轻笑, 掂了掂手里的刀, 仔细看着上面的纹路。
此刀问世已经一百年,却毫无磨损,可见前主人对它多么上心。
她眼前蓦然晕出殷彩的模样。
殷彩……
殷元洮说, 阿彩最喜欢的是凉茵姐姐。
是吗?
若真的是, 又怎么会在宋婉叙和她之间举棋不定?
殷彩不懂她, 她此生最痛恨成为别人的备选。
可若说是对殷彩的死毫无动容,那也是假的。
这一百年来,她前前后后打听殷彩的消息,却没有去镜姝城见过她一面,便是怕殷彩受拖累。
她听人说殷彩被宋婉叙养成娇弱大小姐,一有点事就哭。
她就想起在周家大宅时,阿彩也总是哭。见她的第一面她就在哭,最后分别的时候还在哭。
聂神芝并没有给她缅怀往事的时间,举剑袭来。
剑波流转,气流涌动,她脚下踩着的石像轻而易举被破开。
周扶疏瞬间回神,不敢轻敌。
周扶疏不擅用刀,聂神芝的剑却是用的出神入化,高下立现。
就在此刻,正在除祟的陆月莲感应到熟悉的灵力,僵硬地转动脖颈,无神的双眼对准了周扶疏。
司翎萝也紧张起来。
周扶疏根本不可能老老实实用断水刀打架,她要用毒阵!
然而就在她要提剑去挡时,陆月莲猛然冲了过来,行动之间怒气冲冲,竟然用水丝牵制住了周扶疏放出的冰刃。
底下正被虐祟压倒在地的历若岑破口大骂:“你先帮我杀了这只虐祟再走啊!”
话音刚落,那只虐祟张口咬在他脖子上。
周扶疏看到陆月莲,笑容森冷,语带嘲讽:“不是说好光明正大地打吗,怎么还请帮手呢。”
聂神芝收剑:“你用毒阵的时候怎么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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