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琨钰这样近似于喟叹的一唤,是想鼓励她继续,还是刺激她停下?
无论用意是哪一种,辛乔却不想继续了。
她在心底问自己:你在做什么,辛乔?
周琨钰的体温洗去了她最绝望汹涌的一阵情绪,令她有了思考的余力:她这样接近周琨钰,算什么?
她退开一步,又退开一步,有些想说:“对不起。”
可先开口的是周琨钰,眼尾挑起来,唇轻轻抿了下,翕开:“辛队怎么不继续了呢?”
“哪有……只管点火的?”尾音扬着,微微呵出气音。
辛乔深吸一口气,直接拉开了门。周琨钰在身后叫她:“辛乔。”
称呼又变回了辛乔。
“回医院么?”
点头。
“我送你。”
辛乔又摇头,径直出去了。
******
关门的声音响起,周琨钰往后退一步,揿灭了墙上的灯,背倚上墙面。
周遭恢复一片黑暗,她的脚跟再次从鞋里拎出来,这次连脚尖一起,踩在自己另一只纤瘦的脚背上,又沿着脚背往上滑,在脚腕相接处轻轻一点,嘴里小口的缓缓吐一些气,匀了匀自己的呼吸。
周琨钰心里有本账,记载着:这是她活了二十九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小小的失控。
欲念的感觉她并不陌生,作为一名医生,她知道适时释放欲念对自己的身体并无坏处。她甚至拣选出了自己喜爱的一些工具,比如这间公寓的床头柜里就藏着一个,素净的白色。
白色是周琨钰自己选的颜色。因为那些时候她也是理性的,一档二档三档,她循序渐进,很清楚什么时候纤长的腿一紧,下巴微微的扬起一阵,再接着才松了肩,滞涩的呼吸悠悠的绵长。
而辛乔不同。
辛乔不是机器,周琨钰无法控制她的一档二档三档。辛乔的触碰是灼热的凌乱的无规律的,连带着呼吸也是。
她只是吻了周琨钰的颈,周琨钰没料想到自己会有那样强烈的反应,心跳都乱了一拍。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情急之下唤了那声“辛队”。
她了解辛乔,她知道那样的一声会令辛乔停下来。
她需要停下来理一理自己的感受。
并且当那阵卷动她脚踝的潮汐又退了些,她把脚重新在鞋底踩实的时候,她发现了另一件事:
她有她的野望。
不只作为周医生,她有她的原则,不接受辛乔的任何移情。
作为周琨钰,她也有她的野望,不愿意趁人之危。
周琨钰本性上是个骄傲的人。没道理她的意乱情迷,对上的只是辛乔的惊惶求救。
哪怕这种意乱情迷,目前对她只是生理上的。
******
周琨钰理顺了自己的呼吸,下楼,坐进自己的保时捷。
周家家教森严,她在公寓留宿的时候并不太多。开车回周家老宅的路上,她给辛乔发了条信息:“到医院了么?”
辛乔收到信息时,正走回医院。
周琨钰的公寓离医院不远,是开车很快能到的距离,但若以双脚丈量,又要走上许多的路。
她满脑子都是辛木的手术,所以关于周琨钰,她并未想得太多。
她只是想,为什么是周琨钰。
为什么是她天然就会讨厌的周琨钰。
她必须承认,当人在绝境之中,压垮人的,会是任何一个细节。拯救人的,也会是任何一个细节。
当她吻吮周琨钰那柔腻的颈项时,她听到自己蓬勃的心跳,扑扑,扑扑。
“像一个春天”。
那时她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的,是这样一句话。
她也不知是形容周琨钰,还是形容自己与周琨钰在一起的感觉。春天是蓬勃的,盎然的,生命力旺盛的。这让她也愿意去相信,生命力不是那么脆弱的,辛木不会出什么事的。
她好过一些了。
夜色像湮没她的海,可她的心脏不再皱成一团,开始往她的四肢泵血了。她一路走回医院,好似要证明自己能在这样的暗海里继续游动了。
她捏着手机,又多看一眼周琨钰发来的信息。
指尖还染着周琨钰身上的香,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
从她自己的出发点来说,她该对周琨钰道歉,因为这算对周琨钰的利用。
从周琨钰的出发点来说,她该什么都不说,因为今晚这一遭,好似咬上周琨钰放了许久的饵。
罢了,理不清楚,当下这节骨眼上,她也没多余的思绪去细细想这些了。
她什么都没回,把手机收回口袋,一路走回医院,先看了看病床上的辛木,抱着玩具熊睡得正沉。
她轻手轻脚缩回自己的折叠床上。
会好起来的,她这样告诉自己。
******
第二天,周琨钰来查房,辛乔背过身理着床头柜。
辛木看看辛乔,又看看周琨钰,忽然说:“老姐,你害羞什么?”
辛乔的肩一滞。
缓缓转过身来,腿抵在床头柜上,一半支着自己的重量,睫毛翕了下,抬起来望着辛木:“我哪有?”
辛木多瞧她一眼,又老成的同周琨钰解释:“我老姐特别内向,话少,还总不拿正眼看你。”
“是吗?”周琨钰噙着浅笑这样应一句。
辛乔不忿了,往周琨钰那边看过去。
周琨钰纤白的手指,正把一点碎发勾回耳后。
辛乔视线凝出的一点,随着她指尖往下垂,路过那纤腻白皙的颈项,周琨钰的呼吸轻轻的,脖根微微一咽。
那周琨钰,也没拿正眼看她啊。
第19章
周琨钰跟辛木聊完,确实没正眼看辛乔一眼,便走了。
剩辛乔一个人拖了把椅子,坐在病床边。
微微有些出神,也不知怎么地就抬手,在自己颈根处轻轻一抚。
方才周琨钰微咽了咽的,就是这部位。慈睦作为高端的私立医院,病房的采光都不错,借着还能够上夏天尾巴的初秋阳光,周琨钰那白皙的脖子好似半透,连淡紫的血管都能瞧得清。
阳光一晃,她微微吞咽的那一下好似人的错觉。
只有辛乔知道不是。
她坐在暖融融的太阳里肖想夜色,知道昨夜自己唇瓣碰过去的时候,周琨钰下意识屏了一下息,然后才轻轻的咽。现下在太阳光里她瞧清了,原来昨夜,周琨钰那纤细的颈是这样滚动的。
瞧清了,就开始反思:她怎么敢的啊……
她一手搭在自己的颈根,又轻轻的咽了咽。
辛木靠在床头问:“你嗓子不舒服?”
辛乔后知后觉的把手耷下来,坐在这里又怕露更多的馅,于是站起来:“没有,我就是想着要去超市买点纸巾。”
说着已然在往病房门口走,一转头,果然见辛木略狐疑的盯着她。
她唇瓣微翕了下:“超市里,你有什么想带的吗?”
辛木偏了一下头:“薯片?”
她果断拒绝:“不行。”
辛木撇嘴:“小气。”
她走出病房,走在走廊的一片秋光里,偏偏又遇着周琨钰从其他病房里出来。
远远的望她一眼,眼神在她身上略略一滑,好似轻点了下头,也好似没有。
“站在一片秋色里,想春天。”
若那一刻的周琨钰带给人什么感觉的话,大概便是这样的一句话。
辛乔是刻意让自己想这些的。好像一切都是美的、好的,周琨钰如此,生命力也如此。
那么辛木,就一定会好起来。
辛乔拎着纸巾回到病房的时候,辛木问她:“薯片呢?”
辛乔瞥她一眼。
她哼一声,不理辛乔了,又埋头下去做卷子。
辛木的体贴还表现在,她时而会故意表现出一些小小的娇纵,让你觉得她情绪很好,让你觉得一支笔、一包薯片外再没什么更大的事。
可手术就在两天后。
这两天,周琨钰除了正常查房,没私下里找过辛乔。
到了手术前最后一天查房的时候,辛乔跟在周琨钰身后出来了。
周琨钰回眸,她轻轻的抿了下唇角。
于是周琨钰站定在她面前,看她翕了翕唇,又阖上,再度翕开:“明天的手术……”
“嗯。”周琨钰柔和的应了声,示意她往下说。
“成功率很高的,对吧?”辛乔说这话的时候,伸手摁着身边的窗框,指腹反反复复的摩:“肯定会成功的,对吧?”
周琨钰顿了一秒,才开口:“俞教授经验很丰富,我们团队会全力……”
“我明白。”不待她说完,辛乔飞快的这么说了句,尔后觉得自己不太礼貌,放缓了些语气,又重复一遍:“我明白的。”
这些道理她都懂,她只是想听有人肯定的告诉她,明天的手术,一定会成功。
俞教授也好,周医生也好,任谁都好。
她平静下来同周琨钰说再见,周琨钰路过转角时,回眸多看她一眼。
辛乔站在窗边,脸上的神色和方才告别时一样平静,任谁看,大抵也只觉得她在这里看风景而已。唯有她的手指在暴露情绪的端倪,深深摁在窗框上,也不知道疼。
******
这天晚上,为了保证辛木获得充分的休息,用了少量的镇静药。
她沉沉睡去,辛乔却睡不着,轻手轻脚的从折叠床上爬起来。
叠着腿坐在床上,望向病床。其实这会儿黑着灯,也瞧不清什么,只能看到辛木小小的身形轮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辛乔索性阖上眼,在心里也能把她五官清晰描摹一遍,那双漆黑的眼,像辛雷,而那鼻梁很挺、鼻头小而圆润的长相,辛乔从没告诉过她,像她们的妈妈。
她们的妈妈毫不留情的走了,跟一个有钱人。
辛雷也毫不留情的走了,跟死神。
留下的人才是最害怕的。
这么多年,辛木一直觉得自己是辛乔的拖累。其实辛乔没有说,自己很感谢有她在,如果没有她,那辛乔就是唯一被剩下的一个了。
孤独的感觉她熟,就像戴上排爆头盔,整个世界只余自己的呼吸。
她忽地就有点喘不过气,蹑手蹑脚的从床上下来,轻轻拉开自己的包。
其实那天去超市买纸巾的时候,她买薯片了,只不过回病房就藏起来,没给辛木瞧见。
这会儿她拿着那包薯片,悄悄出了病房,沿着走廊一路走,走到尚且亮着灯的休息区。
自动贩卖机里荧光闪烁,辛乔坐到等候椅的第二排。这会儿夜深了,除了她和自动贩卖机还醒着,一个其余的人都没有。
薯片是辛木喜欢的口味,红色包装,得克萨斯烧烤味。一打开,总觉得有味道浓郁的调味粉一扑,辛乔本就喘不过气,这会儿呛得一咳。
她没理,面无表情的把手伸进袋子里,拈了薯片不停地往嘴里塞。
那其实是十分诡异的一幕——医院住院楼的走廊里,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人面无表情的坐着,机器一样不停往嘴里塞薯片,连腮帮子的咀嚼都机械。
他妈的,搞什么啊。
辛乔在心里骂。
为什么要买这包薯片啊?为什么犹犹豫豫一直想着要不要拿给辛木啊?
术前要清淡饮食,那术后再给辛木买不就好了吗?想吃多少吃多少,想吃几包吃几包。
干嘛要去想,万一辛木出什么事的话,那这小小一包薯片会成为永远的遗憾,在下半生折磨得她快要疯掉。
所以她一片都不留。
她就要把这薯片连同她脑子里那乱七八糟的可能性,一同嚼碎了咽下去,一片都不留。
这时一阵轻轻的脚步。
是周琨钰。
准确的说,是脱了白大褂、准备下班的周琨钰。
辛乔无表情的埋下头去,继续把薯片往嘴里塞。调味粉呛得她想咳,她努力忍住,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
周琨钰就站在前方,没说话,也没走。
一直等到她吃完薯片,周琨钰走过来,从她手里拿过袋子扔进垃圾桶:“跟我走。”
“我不走。”辛乔要守在这里。
周琨钰说:“不出医院,很快就放你回来。”说罢往前走去。
辛乔犹豫了一下,站起来跟上。
出了住院楼,她很快意识到,周琨钰是带她往内部停车场的方向走。一路走到周琨钰那辆白色保时捷旁边,周琨钰掌着车门又对她说了遍:“不带你出医院。”
她自己坐进车里,等辛乔坐进副驾,关上门。
一进到狭小空间,辛乔才想起自己手都没来得及洗,指腹沾着厚厚一层调味粉,而周琨钰的拥抱,就是在这时轻轻落了下来。
“没事的。”她拥着辛乔说:“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辛乔那还沾着调味粉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攥成拳。
作为周医生,她不能给辛乔任何过于绝对的承诺,那是她的职责。
但作为周琨钰,她给辛乔的,不是承诺,是安慰。
人永远臣服于温柔。
那是辛乔产生动摇的第一个瞬间,她忽然想——会不会有一天,她将真的喜欢上周琨钰?
第20章
不过这念头就在辛乔脑内晃了那么一瞬。
她现在没有余力去分析周琨钰的温柔背后到底藏着什么。况且她也很清楚,这时无论是谁来同她说这样一句话,她都会感激。
她的胸口好似呛了一口薯片的调味粉,这会儿被周琨钰的那句话揉开了,她直挺挺的坐着,咳了两声。周琨钰的掌心带着微热,在她脊背后轻轻地拍,尔后放开了她。
她垂着眸子,不去看周琨钰那双灯光下宛如琥珀的眸子。
压着下颌说:“我走了。”
下车的动作其实有一些慌乱,不知周琨钰瞧出来没有,但她也顾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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