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木叫辛乔:“老姐。”
“嗯?”辛乔看着篝火燃烧的情况。
“唱首歌。”辛木心想,既然她姐不会说好听的话,那就唱歌吧。
又告诉周琨钰:“我姐唱歌挺好听的。”
“是吗?”周琨钰微微挑眉。
辛乔拨弄了一下篝火:“你那意外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周琨钰只是觉得,辛乔性子直,连站姿都直挺挺的像棵直指苍穹的树。唱歌多少需要些千回百转,没想到辛乔会擅长。
辛木又说:“我姐就是不喜欢唱。”
辛乔唱歌的时候很少,其实她声线好听,干净而清冽,像雪峰上终年不化的那片皑皑。警队年会总有不少人拱她上台唱歌,她都不肯。
辛木听辛乔唱歌,总共也没几次。
那时她小,印象却很深。老房子电路还未经过改造,比现在更拉垮,冬日里用电高峰,便会跳闸。
那是她和辛乔难得亲近的时刻,因为冷,辛乔会把她拥进怀里,她像个小团子似的坐着,感觉辛乔的下巴就在她头顶。
整个人像一张棉被,裹住了她。
有一次家里蜡烛正好快用完,她望着那点烛火在黑暗里飘摇、飘摇,终是熄灭了。
那时辛乔大学刚毕业,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也没顾得上及时往家里添蜡烛。
辛木吸吸鼻子,有些想哭。可那时她不过几岁,也知道不该在辛乔面前哭。
她尽量在心里想自己看过的动画片,想让自己快乐一点。可辛乔下巴悬在她头顶,好似犹豫了下,低声问:“唱歌给你听,好么?”
辛木瞬时就更想哭了。
如果生活轻松一点的话,谁想把自己的情绪藏起来呢。可能她藏得不好,藏起情绪还露出条小尾巴,被她姐抓到了,可她姐没生气,还抚了抚她情绪的小尾巴。
那天辛木难得抱住辛乔的手臂,在她怀里问:“唱什么啊?”
辛乔笑笑,低低开口,唱的是首辛木没听过的英文歌。
后来辛木长大一些了,旧筒子楼电路经过改造,比先前好那么一些了,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停电了。有时候辛木遗憾的想,怎么就不停电了呢?
以至于她和辛乔从此的拥抱都显得生硬,渐渐的,就不再拥抱了。
唉想起这些,辛木这会儿坐在篝火前,望着她姐和周琨钰并排坐着,还有点心酸。
在心里说:周医生,你以后一定要对我姐很好很好。
周琨钰的眸光被篝火映得更柔,笑问辛乔:“为什么不喜欢唱歌?”
辛乔又拨了拨篝火,纤长的睫在眼下打出浓重的暗影:“就是不喜欢。”
周琨钰挑了挑唇,也没逼她一定要唱。
倒是辛乔自己开口:“不过现在不唱,是因为,不好意思。”
下一句声线压得更低:“以后给你唱。”
辛木惊了,彻底惊了。
她学习压力大的时候,不止追小甜剧,偶尔还看过绿江的灵异文。她姐这这这,是不是被夺舍了啊?!
居然挺会谈恋爱的嘛!还知道预约以后!
周医生这不就笑了吗!
辛木说:“我要去睡了。”
辛乔意外了下:“这么早?你困了?”
辛木:“我该困了,啊不是。”她站起来重说一遍:“我是困了。”
于是辛乔跟着站起,陪她一同走进帐篷。
暖风机已提前打开了,烘得小小一顶帐篷里暖融融的。辛木直接在睡衣外穿的外套,这会儿外套脱了,身上还是暖的,赶紧着往被子里钻。
辛乔替她放好了外套,又过来替她掖好被角:“冷不冷?”
辛木缩在被子里摇头,小小声叫她:“姐。”
“嗯?”
帐篷里幽暗着,没开灯,辛木长得更像她们妈妈,但一双眼像辛雷,也和辛乔一样,黑白分明的:“要是我们刚才看到的真是流星,就好了。”
辛乔笑笑,只当她孩子心思,觉得流星新奇。声音难得被夜色泡软了些,又带着篝火的暖意:“睡吧。”
“好。”辛木阖上眼,在心里想:如果真的是流星,那她就可以许愿了。
许愿她姐也会遇到一个,在停电的黑夜里给她姐唱歌的人。在辛木幼小的心中,那是人生不可替代的慰藉。
还有,希望那个人,一定要是今晚静静坐在篝火旁,什么都不说,也能让她姐对着篝火发笑的周医生。
今日旅程劳顿,辛木真有些累了,想着这些,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
辛乔钻出帐篷来的时候,周琨钰正坐在篝火旁,纤长的颈项仰起,望着天幕上的星。
辛乔坐回她身边,一起抬眸。
置身山野的好处凸显出来,在城市里是决然看不到这么亮的星的。辛雷喜欢星星,以前他喜欢带着辛乔往野外跑,捉萤火虫,看星星,他说人也该活成那样,光虽然微弱,但不能灭。
后来辛雷去世,辛乔觉得他还舍不得变成天上的一颗星,他该还在人间盘桓,当一阵来来去去的风,或一场循环往复的雪,要等看着她快乐了,辛木幸福了,他才舍得挥一挥衣袖,去当天上的一颗星。
辛乔望着星空,便会想起辛雷。
其实她很久没看过这样的星空了。辛雷去世后,生活把她一脚踹翻在地,踩着她来回摩擦,她忙于挣扎,再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野外捉萤火虫、看星星了。
她问周琨钰:“你也喜欢星星?”
“为什么这么问?”
“你公寓里有只玻璃罐,里面装着纸折的星星。”
周琨钰在心底暗暗叹服辛乔的观察力。或许排爆手就是这样,无论去到哪里,下意识便会观察环境,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那是她们保命的本能。
周琨钰:“那是跟我老师学的,就是给木木做手术的俞教授。”
“当心脏大血管外科的医生,其实很难避免见证死亡。所以我们折一颗星星,放进罐子里,合上盖子,就忘记,下一次再坚定的拿起手术刀。”
周琨钰说这话的时候,依然仰着纤颈。辛乔从侧边望着她,总觉得周琨钰脸上的那层雾,是漫天星河也照不透的。
她顿了顿,轻声问:“为什么讨厌自己?”
周琨钰的眸光凝了下,睫羽垂下来。
复又抬眸望向辛乔的时候,端雅笑容里已掺了一丝丝媚:“怎么会这么说?”
这样的笑好似周琨钰的一层保护色,就像淡漠的神情是辛乔的保护色。
辛乔转眸去看篝火:“你对自己做那种事的时候,像是要……毁掉自己。”
周琨钰的尾音似钩子,暧昧横生:“哪种事啊?”
以她对辛乔的了解,她越轻佻,辛乔越害羞。
辛乔肯定不好意思说出那两个字。
可辛乔扭头看向她眼底,无比清晰的、一字一顿的,把那两个字说了出来。
周琨钰耳膜一震。
其实辛乔想起她们以前那段关系时,心里是有怨怼的。
那时候周琨钰总是想方设法的激怒她,看她被愤怒和欲念冲击得变形。
直到今晚,她在浴室里撞见周琨钰对自己做那样的事时,她突然意识到,周琨钰不是想毁了她,周琨钰是想毁了自己。
浴室里的周琨钰嘴唇微张,像是稀薄的在渴求一些氧气,那样的神情好似在对世界求救,可连她自己都放逐自己,没有人救得了她。
周琨钰盯着自己被火光映成一片胭粉的指甲,知道辛乔在望着她。
挑唇,又一个愈见媚骨的笑:“你想多了,我只是喜欢……”舌尖一勾:“刺激。”
辛乔捏一捏自己的指尖。
她又有些拿不准了。每次周琨钰的说法跟她的感觉不一样时,她总是拿不准。
因为她从没真正看透过周琨钰。
周琨钰问她:“困了么?我有点困了。”
辛乔存着疑惑,点一下头:“那睡吧。”
周琨钰动作娴熟的灭了篝火,与辛乔各打着身边一盏充电灯,往各自的帐篷走去。
辛乔走到自己的帐篷口,忽然回眸,看了眼周琨钰。
正望见周琨钰熄灯的那一刻,灯光一闪而熄,周琨钰的背影倏然没入一片黑暗。
辛乔的心里忽然慌得漫无边际。
那种感觉,她的人生出现过两次。
一次是她站在旧筒子楼的窗口,根本望不见她妈离开的背影,只能用指尖在自己掌心从一敲到六十。
另一次是她跟着警队领导去医院,从一数到七,也没等来辛雷再睁开眼。
后来辛乔做过许多的梦。梦里总看不清她爸和她妈的脸,只能遥遥望见他们的背影,各自走得飞快,她想喊,却根本发不出声音,想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背影越来越远。
现在周琨钰的背影,便带给辛乔这种感觉。
好像她不用力抓住周琨钰的话,周琨钰便要被周遭的一片黑雾给吞没了。这一次,就这一次,她笃信自己的感觉没有错:周琨钰就是厌恶她自己。
她立刻往周琨钰的帐篷走去。
在帐篷门外低低地唤:“周琨钰。”
许久,周琨钰才应了声:“嗯?”
“我可以进来么?”
又过了良久,周琨钰才说:“进来吧。”
辛乔窸窣拉开帐篷门,把充电灯关了放在门口,轻手轻脚踏进去,瞥一眼在用移动充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应该是周琨钰刚刚放下。
其实周琨钰刚刚在看朋友圈。
于周、代家而言,每年回南祭祖是大事。周济言朋友圈的第一张照片,是周承轩诚心跪拜、虔敬祭祖的一刻。第二张,是周家的合影。第三章 ,是周济言同代珉萱的合影。
周琨钰一直没敢看这些照片,直到今天。
点开第一张照片,放大。
牌位上那些祖辈的姓名,周琨钰自小听熟的,都是当地有名的良医。周琨钰忍不住想,周承轩每年春节对着这些牌位拜下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他真的问心无愧么?
周琨钰退出微信放下手机,辛乔走进来,脱了鞋,侧身躺到床垫上,枕着自己的手肘,与她那样近的相对,连呼吸都交叠。
周琨钰轻转了转藏在被子里的脚腕。
她固然知道,方才在浴室里撞见她的那一幕,一定给辛乔造成了极强的视觉刺激。
指间的小小白色物件滋滋作响,她雪色的肌肤开始泛红,不是匀称的红,似花粉过敏,哪里洒落一片,哪里便深浅不一的红一片。
辛乔抬手,指尖绕住她垂落的发丝。
周琨钰微妙的阖了阖眼。作为医生,她当然知道发丝没有神经纤维,可身体的本能在与她过往数十年积累的学识对抗,她就是感到小臂上起了层细密的小颗粒,连呼吸都乱了两拍。
她的脚腕又轻轻一转,蹭了蹭辛乔的脚踝。
天知道她多想与辛乔亲密。
当她看着周承轩那表面儒雅的笑时。当她看着代珉萱与周济言在一起时故作亲近的笑时。当她自己露出那故作轻佻的笑时。
感情对她们这样的人太奢侈了。她真能理清她与辛乔的关系,共赴一个未来吗?
这一刻她想:别管那么多了吧。
为什么一定要等在一起了再发生关系。就像以前那样,又有什么所谓。
她迫切的需要体温。也迫切的需要刺激。
她勾着辛乔的脚踝,帐篷外是漫天的繁星,空气静得能听见两人呼吸交叠的形状。辛乔没躲,望着她的眼睛:“周琨钰,以后不要自己做了,我陪你。”
周琨钰的心里一颤。
柔腻的指尖搭上辛乔的腰,却被辛乔的手摁住:“不是今晚。”
眼睛还未完全适应黑暗,只是听见辛乔好似抿了抿唇:“我有点话想跟你说。你稍微等一等,等我想一想,这些话该怎么说。”
才更准确。才能贴切。
她冲周琨钰笑了笑:“我就是想先来跟你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我以前频频被你激怒。对不起我以前做了你毁坏自己的帮凶。
“先好好睡一觉吧,晚安。”
那本是寻常的两个字,却被她说得诚挚异常,好似真能护住眼前被往事反复折磨的心上人,偷得一夜安眠。
辛乔轻手轻脚起身,走到帐篷边,拎起充电灯,揿亮,往自己帐篷的方向走去。
******
第二天一早,三人按照既定计划去泡温泉。
周琨钰因为临时要打个工作电话,所以晚点过来。
辛木穿圆点波纹的连体泳衣,泡进温泉池,望一眼穿身黑色泳衣靠在池边的辛乔,视线落在她胸前,莫名的就叹了口气。
辛乔:……
辛木小声问:“你紧张么?”
“紧张什么?”
“要看到琨钰姐姐穿泳装了诶!”辛木压低的声音像做贼:“你没看琨钰姐姐穿那么少过吧,别说你了,连我都有点紧张。”
“其实我……”
“你什么?”
辛乔摇摇头:“没什么。”
辛木难得来泡温泉放松,身子缓缓往下沉,下巴半藏进水面,惬意得不行。
忽地不知怎么呛了一大口水,辛乔吓一跳,赶紧伸手去捞她。
辛木手忙脚乱稳住自己重心,又惦记着赶紧搡辛乔的胳膊,让辛乔去看。
温泉池边,周琨钰穿着一袭松绿色的泳衣款款走来了,搭在臂弯里的浴袍放到一边,冲她们笑笑,预备要下水。
辛木刚才猛一呛,就是因为——怎么会有人穿绿色这么好看啊?怎么会有人穿泳衣这么好看啊?她也不知该优先慨叹哪个了。
辛乔心想:还是绿色吧。
那是她第一次看周琨钰穿黑白灰以外的颜色。脑中莫名的想:像一个春天。
松绿色的泳衣衬着她柔软的腰肢,让她变成了河畔的一株浅绿色植物,随风吟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诗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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