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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龙(古代架空)——竟夕起相思

时间:2024-01-02 13:31:39  作者:竟夕起相思
  卫戈脚步一顿。
  “怎么突然夸起我爹。”
  林晗吸了吸鼻子,委婉道:“有他那样的好父亲,才能有你这样的好孩子。”
  “我小时候没少被他揍。”卫戈失笑道。
  林晗心中一揪,问:“为何?”
  他望着远处昏暗的松林,呼出口白烟,娓娓道:“我是在盛京出生的,母亲养我到两岁,便被他接到禄州教养。刚去的时候总是哭着要娘亲,惹他生气,他就罚我面壁思过,偶尔得站一整天,还不许吃饭。”
  林晗惊诧道:“啊,那么小的孩子……”
  卫戈轻快地叹了声,继续道:“我呢,脾气随他,从小就倔,久而久之身子不好了,也还是不忘跟他对着干。后来有一回他告诉我,我还怀在娘胎里的时候,长公主为了盼他回家,不惜给胎儿下毒,还说我跟着娘,只会被她害死。”
  林晗瞪大了眼,手臂一紧,迟疑道:“真的假的?”
  卫戈缄默许久,平静道:“真的。”
  林晗仰起脖子,在他后颈亲昵地蹭了蹭,闷声道:“后来呢?郡王对你好吗?”
  卫戈扫过茫茫的树原,轻声道:“他不爱长公主,却对我很好,教导很是严苛。我幼时体弱,他常带我到水边打猎、骑马。锻炼得多了,也就不生病了。再加上赵夫人对我视若己出,那几年是我最幸福的日子。”
  林晗:“有多久没回家乡了?”
  “不知道,”卫戈眼中透出往日一般的茫然,哂笑道,“他们俩离世十来年,我早就没有家了。故而从没想过和长公主相认。”
  林晗张了张口:“我……”
  卫戈握住肩上冰凉的手背,释然点头:“我知道,还有你。”
  林晗喉中一紧,有几句话想说出口,却蔫蔫地垂下眼,反握住卫戈的手。
 
 
第214章 卡铎惨案
  白雪越落越密,他们登上坡顶,两匹战马正停在一棵老松下,两头相对,啃咬着雪里的草根。
  林晗跃到雪地,几步上前拽着缰绳,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赶。一个时辰倏忽而过,两路军士汇合到一处,皆是满载而归。
  贺兰稚:“可惜,没能猎到白鹿。”
  林晗感慨一笑,道:“诚如殿下所言,并非人人都有那样好的运气,天时地利人和。”
  贺兰稚意犹未尽地甩了甩马鞭,激起一串凛冽的风声。
  “雾山的夜晚很美,衡王今夜不如宿在此处。”
  林晗眺望着巍峨的山峦,道:“肩负家国重任,不敢在外逗留。”
  贺兰稚戏谑道:“我就在衡王跟前,你仍是不放心?就一晚而已,卡铎出不了事。”
  林晗拱拱手:“恕难从命。”
  贺兰稚说不动他,只好让步:“好歹给我个尽地主之谊的机会。”
  林晗思忖再三,轻声道:“那便却之不恭了。”
  贺兰稚令人取走猎物置办筵席,下马亲自接引林晗前往行宫。王帐中已备好歌舞,胡人乐师盘坐在织金绣毯上,吹出的胡笳低咽回旋,恍如乌云盘踞在穹顶,飘摇不定,泄下纷纷枯黄的花雨。
  塞外苦寒,连乐曲中也有股倾诉不尽的寒愁之调。久而久之,贺兰稚率先坐不住,唤人改乐更弦,奏演琵琶羯鼓。酒过三巡,在豪迈激昂,宛如雷霆震怒的鼓乐之中,贺兰稚端着铜酒觞,醉眼朦胧地望着近旁的林晗。
  他褪下外罩的貂裘,越发显得挺拔强健,歪靠着铺设赤锦的王椅,少了几分凶悍诡谲的虎狼之态,倒像个落拓桀骜的王公少年。
  “幼时我便听说中原王国重视礼乐,不知衡王擅长何种乐器?”
  因他一句随口的话,乐舞声戛然而止,胡姬提裙行礼,姗姗退下。
  林晗抿一口蒲桃酒,笑道:“二殿下误会了。中原的礼乐并非单指某一种乐器,而是指乐曲给人的教化。”
  贺兰稚挑眉一瞬,眉目间霎时有些倨傲,丹红的唇瓣翕动:“这么说你不会?”
  塞外胡族善舞乐,贺兰稚似是引以为豪。林晗微怔,摇头道:“粗通乐理,只不过懂些皮毛,定是比不上殿下。”
  贺兰稚抚掌大笑,将酒觞掷在桌上,道:“正好今日有兴致。请衡王殿下为我等奏乐,让我们也听听贵国的雅乐,如何?”
  林晗皱紧眉头,神色愠怒。不待他开口辩驳,身旁便传出个低哑的男声。
  卫戈立在一丛护卫之中,虽戴着面具,却丝毫不掩清俊,不卑不亢答问。
  “雅乐燕舞缺一不可,若要衡王奏乐,还请达戎殿下伴舞才是。”
  此言一出,周遭梁人便冒出几声轻灵的笑。贺兰稚冷哼一声,骤然起身,垂眼睇着林晗道:“我敢跳舞,衡王敢放下繁文缛节为我演乐么?”
  林晗从容站起,道:“既然殿下有如此气度,我再推辞,便显得小家子气了。不过要奏什么乐,得由我选定。”
  贺兰稚眼神炽热,文质彬彬地抬手:“请便。”
  他莞尔一笑,朝身边的卫戈使眼色。卫戈顿时垂首躬身,阔步出王帐。不出半刻,便有几名军士抬来一座錾金鼙鼓,鼓身正中描绘着似龙似牛的神兽,张牙舞爪,凶狠毕现,两侧则云飞雾绕,水火翻腾。
  贺兰稚眼睛一亮,道:“这是何意?”
  他原以为林晗模样秀丽纤弱,只会些琴管笙箫,不想竟抬来了一面雄浑的战鼓。
  林晗不徐不缓地开口:“这鼓名叫‘夔鼓’,乃是上古黄帝战蚩尤时用来鼓舞士气的鼓。蚩尤神通广大,却在听见夔鼓时丢魂丧魄,最终全军覆没。”
  他的声音和缓地回荡在帐中,那鼓静静立着,当中奇兽飞扬怒目,像是被真龙血脉附身,鲜红巍然,使人不敢逼视。
  偌大的王帐鸦雀无声,贺兰稚沉默一瞬,像是品悟了林晗的话,仰首爆发出豪迈的大笑。
  “衡王真会开玩笑。”
  林晗摊开皙白的掌心,作势道:“殿下请。”
  扈从闻声而动,为二人呈上火绸鼓枹。林晗接过枹杖,迈着方步到夔鼓跟前,偏头朝贺兰稚一望,便见达戎王两臂缠绕焰色火绸,虎视眈眈。
  他抡起鼓槌,声声激荡宛若洪钟。贺兰稚同他相视一笑,两臂舒展如翼,足下腾挪舞动,携着火绸纷飞,旋出劲烈的舞步。
  鼓乐犹如铺天盖地的潮汐,沉闷厚重,随着节拍愈演愈炽勇,不断拔地而起,垒成磅礴的山岳,余音渐下,便是山岳倾倒,仿佛风化般分崩离析。
  一曲胡腾舞毕,帐中众人意念昏昏,似乎沉入如同山海一样壮阔深厚的乐音,久久不能回过心神。
  贺兰稚轻盈地站定,眯眼凝望着林晗,深褐眼珠中犹带着方才鼓乐浸染给他的杀意。
  林晗握着鼓槌,低眉一拜:“我该走了。”
  贺兰稚抛下火绸,潇洒地回归王座,一只手搭在虎形椅臂上。面对林晗的辞行,他似是耗尽了体力,慢吞吞地动了动指头。
  林晗扬起头颅,扯紧了襟前斗篷,带着部曲离开王帐。雾山之中大雪正密,寥远深林间传来三两声夜枭鸣啼,尖利声响似乎钻进心腔,荡气回返,格外孤寂悠长。
  他们一行驾驭快马回卡铎,卫戈紧追在林晗身侧,突兀地问了句:“你怎么会这首曲子。”
  林晗微微一笑,扬手狠抽马鞭,道:“跟你在山坡上说起安国郡王,便想到多年前他以多击少,大破北越后,燕云军士自发高歌的破阵乐。这歌被宫廷乐师编成乐谱,取名安国郡王破阵乐,在盛京也风靡一时呢。”
  卫戈沉思一瞬,道:“这曲子传入盛京时你应当还小,那时候就记得?”
  林晗朗声大笑,快活地答:“郡王威名盖世,就不兴我从小就爱戴他?”
  “当真?”卫戈惊诧道。
  “真,”林晗点点头,一手拽紧了马缰,俯首避着风雪,“往后回禄州,还指望你带我拜见他老人家。”
  话音一落,他便打出个呼哨,纵马奔驰在队伍最前头。卫戈心头窃喜,急忙挥鞭赶上,将随行护从抛下段距离。两骑一前一后跑在雪里,不一会便裹上层麂绒似的雪被,潜入迷蒙白幕,瞧不真切。
  飞骑才下雪山,便如入烹火之境。天穹旭日高挂,整片大漠金辉熠熠,像是滚热的铜盘。
  卡铎守军快马来报,西北烟尘蔽天,几番查探后撞见一路黑衣大军,瞧模样像是珈叶人。
  林晗神色凝重,勒马凝视着无际的荒原,惴惴道:“莫非又是赛拉顿?这厮还纠缠不休了。”
  他转头问那斥候:“来了多少,也是冲着卡铎的?”
  军士铠甲整肃,半跪在地,急迫道:“不像是冲着卡铎,倒像是往宛康去的。”
  “他对宛康还不死心?”林晗瞪大了眼。
  宛康才从雪灾里缓过些劲,定是经受不住珈叶再一次围城的。
  “含宁,”卫戈眉头微蹙,“你带兵回去吧。”
  “等等,容我想想……”他握着缰绳沉吟片刻,“就怕赛拉顿捣鬼,联合贺兰稚夹击卡铎。你手上有多少兵?”
  卫戈:“一万,都屯兵在苏勒河畔。”
  苏勒河离卡铎不远,周边环绕着山峦深林,十分隐蔽,方便埋设伏兵。
  林晗想了想:“能分两千给我么?”
  “当然可以,”卫戈略微错愕,“两千够吗?”
  “留在卡铎当然够,等议和的事尘埃落定,只管收拾珈叶就是。”林晗徐徐开口,梳理着头绪,“贺兰稚迫于四部情势,只要咱们够谨慎,别给他留机会,他就没有开战的理由。”
  “要我去阻截赛拉顿?”
  林晗郑重点头,眼中浮现出不舍:“我在卡铎等你回来。”
  卫戈向来听他的调度,虽是难分难舍,却只能压下心中寂寞,淡淡地应声。他按辔缓缓走到林晗前头,低声抛出句:“千万保重。”
  林晗盯着他的侧影,忽然道:“等事情完了班师回朝,我就跟你去禄州。”
  卫戈笑着点头,将带来的护卫都留给了林晗,独自闯进长风大漠。战马奋蹄奔跑,须臾便融进灿烂的光晕间,化成个微小的墨点。
  林晗带着剩下的骑兵竭力赶路,不足半日便回到卡铎。他才跨进营帐,便听辛夷禀报,说王若已经等了很久。
  “请他来见。”林晗拧着眉头。
  眨眼的功夫,王若便撩起帐帘,跨着方步进门,十万火急地追问:“裴桓什么时候来的?”
  林晗斜他一眼,克制着冷笑的冲动,舒适地靠在座椅上。
  “昨晚就来了,问这做什么。”
  王若更是紧张,连抖了几下袖子,试探道:“他来做什么?”
  林晗慵然把玩着指头,恶劣地扯了扯嘴角,吐出几个冰冷的字。
  “他来.操.我。”
  王若先是一怔,随后想起盛京风传的他二人的风流韵事,只觉得衡王太不尊重,简直粗野不堪,一时恼怒至极,张口结舌。
  林晗注视着他憋红的脸,心底泛出几分畅快,笑道:“怎的,你要挟我过来的时候,就没想过裴桓会来?”
  王若强忍着心中耻辱,侧首道:“纵然如此,衡王也不该说出这等污言秽……”
  林晗讽笑一声,叹道:“也难为你,找上门来听我这粗人说话,王公既是豪族清流,何必如此自轻自贱。”
  王若嗔怒地瞧他一眼,不愿再纠缠不清,震声质问:“裴桓在哪?”
  林晗抬眼盯着他,眸中尽是冷诮之意。正是剑拔弩张之时,帐帘一动,现出头雪地黑花的豹子,青眼獠牙,逞露凶光。
  王若后撤两步,眼睁睁见那豹子跃到林晗腿上,像是猫似的踞坐着,伸舌舔舐他手心,看向自己的眼瞳却有股吃人般的利光。
  “裴桓要是没来,你们早就被贺兰稚拿捏住了。”林晗拨弄着雪豹头上墨点,幽幽地瞅他一眼,“别想些有的没的,觉着谁都想害你们,早些把议和的事办好才是。”
  王若被他戳破心思,神色霎时笼上一层阴翳,继而挺直腰背,心神不定地出了军帐。林晗颠簸一日,此时困乏上涌,便召辛夷进帐,下令要烬夜明密切盯着达戎动向。
  傍晚时分,苏勒河畔传来消息,卫戈带着八千燕云军拔营南下。分出的两千军士由韩炼率领,逐渐往卡铎靠近。
  林晗强撑着精神等在帐中,直到听见这份军情才松下口气,点着烛火睡下。三更时分刮起大风,林晗被翻飞的帐帘惊醒,猛然听见金柝作响。雪豹像是觉察到他的不安,迈着小步蹦跳到林晗身边,毛茸软绵的脑袋紧挨着他的脖颈。
  小兽皮毛的暖意消解了他周身寒意,林晗拥着它硕大的长尾,再度沉沉睡去。下半夜他像是被吸进了漩涡,接连做了几个流漫陆离的梦。这回他被人群惊惶的叫喊吵醒,骤然睁眼,帐外天光大亮,火烧云浓得像是鲜血,阴影仿佛一轮轮盘飞的鸟翼,晃悠着拂过晦暗的地面。
  辛夷在帐外高声呼喊:“主公,卡铎城走水了!”
  林晗翻身坐起,披上斗篷便出门。他登上碎石嶙峋的沙丘,引颈博望,只见西南浓烟滚滚,几乎烧破半边天,隐约可见明火肆虐,炙烤着灿金的云朵。
  他转向子绡厉声问:“怎么回事!”
  “王氏弃城跑了,已经命人去追了!”子绡嗓音颤抖,“主公,达戎人在北面,贺兰稚来了……”
  林晗颓然闭眼,胸中气血翻涌,对着虚空徒然砸了一拳,骂道:“这王若又出昏招,他简直是个白痴,白痴!”
  贺兰稚存心想对使团下手,他们要是老老实实待在卡铎,等议和书一签,达戎便暂时找不出借口开战。哪晓得这帮人在塞外胆战心惊,生怕丢了性命,居然弃城出逃。倘若落到达戎手上,还不是便宜了贺兰稚。
  林晗揉了揉额头,来回踱步,悔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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