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什么不信我?我们这样的情意,你骂我心如蛇蝎……”
“我……”卫戈闭了闭眼,恼怒地望了望四周,剧烈喘着气,“全天下都说是你干的,那是我娘!我不能问你两句?”
林晗哀痛不已,听不进去半个字,也没了心力与他多说,啜泣几下。
“你就是觉得我下贱,无论如何都放不下你,才这般有恃无恐。”卫戈低声道。
林晗心慌意乱,连忙道:“不是的!”
卫戈沉下心神,收敛了怒意,把他从水里捞起来,细细擦拭干净,塞进了被子,独自夺门而出。
林晗对着夜色高声喊:“你不给我穿衣服吗!”
卫戈置若罔闻,脚步逐渐远去。林晗在屋里待了一会儿,盯着昏暗的烛火,心如刀绞。
窗户外有寒鸦叫唤,夹杂着三两声夜枭鸣啼。他越发笃信卫戈把他掳到深山老林里了,当真应了那句话,从今往后只有他们两个。
卫戈换了身寝衣,回到屋子,手里拿着个朱红的小圆盒子,沾了些凉丝丝的脂膏,朝林晗脖子上抹。林晗脖颈上本就有刀伤,又被他盛怒下掐了几回,青紫一片,浮肿疼痛,稍稍一碰便疼得抽气。
半晌上好了药,卫戈取了些棉纱,仔细裹着伤痕,吹灭烛火,走到床榻跟前。
林晗有些怕他,道:“你给我身衣服吧。”
卫戈定定地瞧着他,掀开被子,掌心抚上林晗胸膛。林晗不敢对着他的眼睛,卫戈的眼神就像瞅见了猎物,瞧得他如芒在背。
他缓缓拉开被面,林晗便裸裎在他面前。
赤身露体让别人看,林晗咬紧牙关,羞耻地闭眼。腰间一重,他感到他骑.跨在自己身上,犹如驰骋疆场,战无不胜。
林晗当然不敌,只能放开城门投降,拱手相让。利箭入腹,他用汗湿的指尖绞紧被角,在强悍的攻伐下苟延残喘。
这场征讨持续了很久。林晗气息奄奄,只觉天昏地暗,不在人世。
浓烈的渴求化作无形的刀剑,将他斩伤,逼他臣服。
卫戈天不亮便出门,临走时抽出细麻绳,在林晗脖子、手腕,脚踝上各量了一次。接连几日他都早出晚归,出门就锁上院子,除了每夜缠.绵,二人无话可说。
一日他回来,带着锁链镣铐,温柔似水:“含宁往后戴着吧。”
几天相处下来,彼此虽少有话聊,林晗却莫名地觉出几分静好,便没跟他争执,任卫戈给他戴上锁链。夜里欢.好时,卫戈格外动情,将他翻来覆去折腾一整晚,似乎有了这锁链,他便安下心,笃定他们再也不会分开。
林晗逐渐习惯了被他藏起来的日子,每天唯独盼着卫戈归家。偶尔他回得晚了,他便心神不宁,等到卫戈回来便痴缠着他,难以餍足。
一日他等到夜半,卫戈依旧不见踪影。林晗隔绝人世,不知发生什么,也不知到哪去找他,守在榻上,硬生生对着孤灯等到清晨。
院里下了大雪,朔风哀啸,木门终于响了两声。他欣喜地从榻上坐起来,手腕足踝上的铁索当啷清响。
林晗倚靠在墙壁上倾听。卫戈沉稳的脚步不断走近,倏然推开了房门,满身大雪。
狂风卷着雪花涌入室内,吹灭了烛火。卫戈脸颊苍白消瘦,眼眶通红。
“子玉姐姐不见了。”他哽咽道,木然立在门边。
林晗怔了怔,道:“你这些天都是去找她了?”
“对,”卫戈抬起手背,擦了擦脸上的雪,哀声道,“可我找不到她了。”
林晗慌忙道:“子玉成了亲,你去她夫家问问──”
卫戈关上屋门,蹒跚地踱到林晗跟前,颓然跪在榻上,躬着背。
“我一回来就去过了。崔家的人说她去见母亲,就再也没有音讯。”卫戈颤着声,两手握着林晗肩膀,“含宁,我真的只有你了。”
林晗心乱如麻,环着他手臂,忙道:“我在,我在这呢。”
卫戈埋在他颈间,小心地蹭了蹭,低声呜咽。林晗抚着他不停颤抖的脊背,骤然想到,卫戈功成名就,不过也才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人。
他在塞外为国出征,一朝回到母国,却听闻母亲身死的噩耗。他那么爱林晗,可所有人都说,母亲的死与林晗有关。
等他回到燕都,连唯一的姐姐也下落不明。这一桩桩一件件,好比家破人亡的惨剧。
他找到林晗,想跟他要个解释,也是想从林晗那求些安慰,却被他言语所伤。走到今日,将林晗囚禁起来,实在是走上绝路,无可奈何。
林晗恍然若失,自己那天实在是大错特错。
他不知所措道:“桓儿,是我对不住你。子玉姐姐的事我应当早做考虑。”
没人回话。林晗低头看去,卫戈双目紧闭,大概是长途跋涉累极了,竟靠在他肩头沉沉睡去。
卫戈身上沾了很多雪,一进屋子,雪便化成水,润湿了他的衣服。林晗忧心他着凉,便把人轻轻放在榻上,下床给他找衣裳换,却不知卫戈把衣裳放在哪,像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了一通。
一无所获,林晗便打开那天白马驮的箱子,取出他的战袍,无意中从衣裳里抖落出一封书信。
林晗捡起信,信封上用束带绑了缕头发,还有一枝早就蔫败的白梅花。翻过面来,上面隽秀规整地写了四个字:吾妻亲启。
他心间怦然,指尖拂过墨痕,暗暗想到:卫戈的字已经写得这样好了。
林晗望了望榻上熟睡的人,拆开了信封细看。纸上写的是捷报,卫戈北出长城,扫荡两千余里,五次大捷,灭北越。
卫戈在信中倾吐了对他的思念,憧憬着凯旋之期,轻快地描绘了北国风光,还说要等天下平定之际,带他到异国游山玩水。
荣耀加身,心向挚爱,本是人间快事。如今看来,却都像一场笑话。
第273章 不怪我吗
他失神地瞧着信函,背后突然响起卫戈的声音。
“等天一亮,我们就离开这。”
林晗回身看他。窗外透着一层微弱的光,斜斜落在卫戈眼睫边,遮挡了他的神情。
“去哪?”
“去放鹤原。”
林晗思忖一瞬,道:“我们如今在哪?”
卫戈唇角动了动,最终还是干哑地开口。
“就在燕都南郊,聋哑村。”
林晗对放鹤原有些印象。那地方是个胡族杂居地,在高山之上,远离尘世。
卫戈的目光朝向他手里的信,道:“你都看见了。”
林晗攥紧了信封,藏起头发和梅花,轻声细语:“你怎么不把信给我?”
卫戈起身点亮烛火,却不答话,缓缓收拾着行装。片刻,他取出一身兽皮棉绒缝制的裙装,窄袖对襟,缀着金银宝石,艳丽缤纷。
“格娆族的衣裳,我给含宁穿上吧。”
林晗不愿反抗他。仔细一想,做卫戈的囚徒,他心甘情愿。只是在换衣的时候暗想,卫戈连这些都准备好了,他盘算了多久?
当初卫戈也曾说过要把他关起来的话,林晗以为只是玩笑,哪知道他竟然当真。
风雪小了点,卫戈打开房门,橙红的阳光涌进屋子。他在院门边上备好马车,先将林晗抱进车帷,再装上厢房里的行囊。
林晗独坐在车里,忽然听见五下利落的打斗声,忙从帘后探出头,惊呼道:“桓儿!”
卫戈缓缓收起带血的刀,地上横着五具赤袍人的尸体。刺客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击致命。
林晗惊心动魄,慌张地喘着气,稍稍一动,手上锁链便响个不停。
“怎么样,你受伤了吗?”
“没事,”卫戈踏过尸体,登上了马车,“含宁,我们要走了。”
马车辚辚地跑动在小道上。林晗心有余悸,捂着胸口道:“桓儿……”
“有我在,别害怕。”车马喧嚣,卫戈的嗓音有些听不真切。
林晗飞快地想,那天在林子里就是这帮人袭击他,究竟是谁一直想要他的命?
奔波一天一夜,马车到了燕地乡野,停在一片榆树林外。卫戈掀帘进来,紧紧拥着林晗,在他颈边亲热许久,低声吐息。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林晗与他十指相扣,却觉察到卫戈掌心微微发抖。
他倒是比他自己更怕。怕把林晗弄丢了。
林晗抚摸着他的鬓发,道:“你不找子玉姐姐了吗?”
他本想问,你不让我回去了吗?转念一想,卫戈如今郁结于心,满心都是自己,还是不要说会刺激他的话。
卫戈眼神一暗,在他额头上啄了两下,拥抱更紧了。
“我找遍了燕都,找不见她,”他沙哑着嗓子,悒郁地摇摇头,“一定是有人把她掳走了。”
林晗下意识脱口:“我们回去,大家一起找找──”
卫戈眼眸骤然变得幽深,温柔地摸摸他的脸。
“含宁是想离开我吧?”
林晗望着他这副憔悴的模样,心中难过至极,猛地握住他的手,捂在两只掌心。
“绝不!我绝不会离开你……”
“那就别说了。”卫戈打断他的话,别开眼睛,轻轻抽回手。
入夜之后,他们接着赶路,第二日到了一处县城。卫戈忽然告诉他,这便是叔父裴信当年受困的地方。
传言都说,裴信受困几月,弹尽粮绝,不得不向朝廷投降。后来被囚车押送回盛京,流放凉州。
林晗道:“穆氏对不住桓儿一家。”
卫戈不解地望了望他。
林晗苦笑,不知从何跟他说起。安国郡王和燕国公守土拓疆,为国捐躯。桓儿叔父为令昭太子忍辱负重,不惜放弃自己的身份。裴皑为救他而死。还有桓儿,一直忠心相随,他却几次三番伤他的心。
几个清晨过去,离放鹤原越来越近。他们带的食物饮水耗得差不多,卫戈便找了个市镇停留。他拿出一身大氅,将林晗浑身上下遮挡得严严实实,带着他走上集市。
镇中各处都是惊惶的流民,携家带口,一路南逃。林晗趁卫戈买吃的,悄悄找了个小孩问,原来是燕云要开战了。
他心中一慌,连忙寻了个大人细问。自从衡王攻下燕都之后,各地风声鹤唳。檀王占据京城,挟天子以令诸侯,要南北各路军马攻打衡王。可是衡王精通征战,横扫了江南和雍州的匪患,又有西北塞外的战绩,四海人心归附,威望鼎盛,没有诸侯听檀王的话,敢出兵燕都跟衡王作对。
不过林晗攻打燕都一事倒是给那些掌握兵权蠢蠢欲动的诸侯开了个先例,他们不敢打衡王,却都指挥手下大军四处征伐,割据一方,如今整个大梁地方混战,已经是天下大乱。
“既然没人跟衡王作对,那怎么又说燕云要打仗了?”林晗皱眉问。
那人道:“安国郡王的兵马从塞外回来,如今屯扎在燕云,要兵围燕都呢。这燕云一直是裴氏的地盘,他怎会容许衡王占了。赶紧逃吧!”
他说完便挥了挥袖子,惆怅地走了。林晗在原地呆了一瞬,若有所思地回身,隔着几步之遥,恰好对上人群中的卫戈。
卫戈专注地望着他,手里拿着两个包袱,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又看了他多久。
林晗一慌,忙垂下头,佯装无事走到他面前。
“都好了?”他紧张地问。
卫戈沉静地点点头:“嗯。”
“那我们走吧。”
卫戈看了他一眼,从衣襟里掏出一把钥匙,当着林晗的面塞进包袱里。
林晗隐隐觉察到什么,慌忙别开眼睛,藏在长袖里的两只手攥了攥。
忙完琐事,天色已经黑了。马车走了一小段路,停在一处陡峭的山林。林子足够隐蔽,不必担忧有人追踪到他们。
林晗靠在马车里,听着车帷外风雪怒号。卫戈累极了,枕在他膝上小憩。
他不住地抚摸着心爱之人年轻俊美的轮廓。卫戈曾经那么意气风发,这段时日以来,眼角眉梢却都浸透了苦涩。
意志消磨,宛如惊弓之鸟,迷茫怅惘,患得患失。
那两只包袱就放在两尺外,只要轻轻伸手就能拿到钥匙。
林晗想了想,他到底是肩负太多,不能抛下守在燕都的军卒。他消失已有一段时日,万一有人挑拨离间,说是卫戈绑走了他,聂峥发兵进攻燕云军怎么办?
那就乱上加乱,全完了。
他依稀记得辛夷塞给他一个锦囊。辛夷精通医术,常制些丸药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她制的药用处各不相同,足够随机应变。
待卫戈睡熟,林晗悄悄起身,找到自己那天穿的袍子,翻出了锦囊。打开一看,里面有六味药丸,各贴了纸签,三种解毒救急的,一种补气养身的。剩下两种都是下给别人的,一种能致人昏迷,一种能夺人性命。
林晗把那夺命的毒药扔下车,取出迷药,收起剩下四种,塞进卫戈衣里。
现在要想个法子让他吃下去。
仔细考虑一番,卫戈谨慎,若是放在食水里,肯定瞒不过他,便否决了这个主意。林晗环顾车厢,望见烟气袅袅的薰炉,顿时有了主意。
他把药丸研磨成粉末,酌量加进香炉。趁着卫戈熟睡,找出包袱中的钥匙,解开了手脚上的锁链。唯独颈上的锁孔在身后,他难以打开,只能作罢。
他飞快溜出了马车,一时忘却了所有,只知道迈动双腿。
天寒地冻,北风呼啸,他冒着飘摇的大雪,气喘吁吁地奔跑在蜿蜒绵亘的山路上。他还记得白天里走过的地方,遥望着晦暗云层中稀薄的星光,不断判别着方向,很快,便把马车抛在了身后。
林晗登上一处峭壁,俯瞰着封冻的山麓。山岳重重,大雪纷飞,再也望不清卫戈在的地方,他骤然被一股哀痛击中,跪伏在雪地里嚎啕大哭。
对不起,桓儿,对不起,别怪我……
热泪眨眼就冻成了冰霜。林晗擦了擦眼角,振作精神,转身上路。
他逃脱的道路并非畅通无阻,林晗在一片野树林旁发现一拨赤袍人的踪迹。他们一样冒着大雪行路,搜寻着他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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