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喉间一哽,轻叹道:“罢了,不说了,怕会害你做噩梦。”
林晗反握住他的手:“你经历过都不害怕,我又何惧区区梦境。”
他似乎可以理解为何卫戈年纪轻轻就为人卖命,经历过禄州之变,想必是家破人亡,他一人能活着走出来,已经算是上天眷顾。
卫戈突然道:“我参军是为了报仇。”
“什么?”
“禄州的仇,至亲的仇。”卫戈紧盯着他的眼睛,“那场瘟疫不是天灾,是人祸。这么多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想手刃仇敌,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可我一定会找到那个人,百倍奉还。”
“你那时候还小,所知必然不多。你家里的人……”林晗斟酌着话语,“还有在人世的么,或许能有线索。”
卫戈眼神空茫地凝望向远处,轻声道:“我父亲染上瘟疫,没活下来。叔父,叔父本也染了病,侥幸捡回一条命,据说如今还时常受旧疾所扰。”
林晗动容,“那你想见他吗?”
卫戈浅浅一笑:“我想不想有什么所谓,你不想见他。”
“这我倒是不懂了。”林晗纳闷道,“怎么我还认识你叔叔不成?”
“岂止是认识。”卫戈道,“简直是关系匪浅。”
林晗柔声催促:“还不赶紧道来。”
卫戈点头答应,但有条件:“你先亲我一下。”
“这又是为什么?”林晗一头雾水。
卫戈凉凉地叹了声:“不为别的,现在不亲,怕以后没机会了。”
林晗嘟囔了句麻烦,凑在他唇边重重一吻。
卫戈绽开些笑意,指尖慢慢拂过唇瓣,像是在留恋那一吻,悠然叹道:“真好。”
“还不快说。”林晗推推他肩头。
卫戈抿了抿唇,柔和地看向他,口吻如同安抚:“含宁,我不愿意骗你,早就想告诉你这些事,只是一直都找不到机会。”
他突然温柔的模样让林晗有些心慌,令他心脏怦然,不可抑制地把眼前人与另一人联系起来。
“我叔父就是裴信。”卫戈温柔地笑道,“而我,本名裴桓,小字望君。”
第44章 是祸躲不过
预料中的嫌隙与质问并未到来,林晗丝毫没有异样的反应,颇为和煦地问道:“既然如此,你我还果真有亲。假若你真的是裴桓,应该管我叫什么?”
卫戈凝视着他的双眼,轻声道:“你若不信,就当我胡说八道。反正是不是,我早就不在乎了。告诉你是为了问心无愧。”
林晗轻哼一声,投向他怀中:“我也不在乎。”
有了他的笃定,卫戈长舒了口气,终于像是能够卸下心防,真真切切地醉一回,直拉着林晗不撒手。
不久前林晗才见过他撒娇的功夫,三言两语便将他磨得受不了。哪知放纵醉意过后,这家伙加倍粘人,抱着他亲来蹭去,不住地唤名字。
不停叫名字也就算了,必须还得应他,不应就装可怜。林晗被叫得烦了,让他收敛些,一边拖着人往关楼下走。卫戈耍赖不挪步子,睁着晶亮的眼睛一本正经地指责:“你怎么凶我。”
林晗的劲不如他,上两只手也拽不动人,没好气地回道:“你看看你现在烦人不烦人。少爷,再不回去睡就天亮了。”
“我不想睡。”
“不行。”
“那我要跟你睡。”
林晗松开一只手,无奈地揉了揉额角:“你丢不丢人。”
他用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厚脸皮,背靠城墙坐着开始闭目养神。
“那你别管我了。”
“我上辈子肯定是欠你的。”林晗轻叹道,“走吧,别让人看见……”
他欣欣然起身,到了住所既是搬枕头又是铺床。林晗坐在床头,冷眼瞧着这人来来回回,暗自腹诽。
这会倒是身手矫健,神思清楚了。头一回见人有这种醉法的。卫戈搬好了枕被,没忘了过来伺候林晗洗漱,完事过后,还把屋子里外收拾清扫了个遍,简直跟疯了似的。
扫完屋子,还非要去扫院子,林晗连忙拦着才作罢。
林晗心头那点冒出的疑虑瞬间被浇灭。清醒的脑子是干不出这样的事的,看来真是醉了。他吵着跟林晗睡觉,也不上床,收拾好枕头被褥,反而找了个墙角坐下,怀中抱着刀,闭眼睡去。
林晗忽地有些心疼,蹑手蹑脚地下床到他跟前,轻声唤了句:“卫戈?”
没有回应。他想了想,换了个名字:“裴桓?”
毫无动静,那人垂下的长睫微不可见地颤了颤。林晗回身抱着褥子给他盖上,兀自点了灯,在他身旁拿了卷书看。
不知过了多久,他昏昏沉沉地睡去。一觉睡得酣畅,睁眼时已是晨曦时分,还没穿戴好衣服便有人来拍门,惊声道:“王师来攻城了!”
林晗连忙奔出门去,听见关楼方向传来崩山裂地的巨响,高呼道:“卫戈呢?”
“卫将军已经去了!”
他匆匆地赶往城楼,一路上撞见许多负伤歇战的士卒。朝廷军队用砲石攻城,撼得山摇地动,城头似有天雷降世。
好在青门关城险墙厚,在接连不断的袭击下宛如铁堡。对付这样的强攻别无他法,只能固守在城后,用弓箭还击。然而弓箭射程有限,在砲石雨下用途有限。
林晗正要找个地方展望旗号,一颗砲石刚好砸在他跟前。他明显地感知的脚下城楼的震颤,飞快地踱到城堞后方眺望。
这回敌军的旗幡又不相同,将领居然是王氏的人。王致家族多是文臣,在军权上向来讨不着好处。聂家一垮台,他们就坐不住了,对灵州的兵权虎视眈眈。假若能借此机会讨贼成功,灵州的军权岂不是唾手可得。
望清了是哪路军马,林晗便在城楼上到处找卫戈的影子。卫戈正在关楼督战,传令守军以床弩破敌军威势,不经意瞧见各处张望的林晗。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几乎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喧嚣中,“快回去!”
攻克险关并非朝夕之功,这一点对面应当清楚。林晗将两手拢在嘴边,对卫戈高呼道:“不必太过担忧,等双方耗得差不多了,他们自己知道鸣金收兵。”
他的本意是宽慰一番,哪晓得周遭巨响隆隆,卫戈压根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只对他皱着眉摇头,做了个回去的手势。
林晗帮不了什么忙,回身下了关楼,心间飞快地谋划。正值此刻,一只灰羽鸽子突然从天而降,在他面前盘旋几圈,冲他歪了歪脑袋。林晗捡起信鸽,取下书信,一行字跃入眼目:“昭皇帝敬启。”
能这么叫他的只有穆惟桢。他急忙把信笺展开读过,原是来劝降的,穆惟桢用寥寥几句陈述了利弊,称只要愿意归降,他便上请穆献琛封林晗为衡王。
林晗把信纸揉在手里,心道情义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剩下的便是离间计。
他顿时有了主意,径自回住处去,打算再给穆惟桢写封信。
方进了院子,便听见有女人在哭闹。平都公主一身艳丽的衣裙,显得人比花娇,带着侍女候在他门边。林晗脸色一沉,看向梨花带雨的公主,耐着性子问了句:“姝姐姐这是怎么了?”
平都公主被他温声一问,变本加厉地哭闹起来:“含宁,你可要好好管管你手下的人!”
他故作惊讶地问:“这从何说起?”
公主捏着手帕,对身旁侍女耳语几句。那侍女领命而去,不一会带回来个纤腰袅袅的人儿。
那人似乎也刚哭过,眼眶微微发肿,一双眼睛好似烟波渺渺,顾盼生辉。
林晗冷笑一声:“吕应容,又是你。”
吕应容是跟着公主从灵州来的,本就怕他,被简单的一句话惊得连连打哆嗦。平都公主反应快,试探地询问:“你们认识?”
林晗没有跟他们纠缠的闲心,不耐烦地撂下话:“有事说事,没事就滚。”
吕应容被吓得哭出了声,跪在地上不断发抖,好一副雨打霜摧的凄惨姿态,哽咽着朝林晗哭诉:“求太守为我做主!”
他一边抽噎着抹眼泪,一边断断续续地交代。林晗越听他诉说,脸色越发难看,待吕应容说出个来龙去脉,他便转头朝身旁守卫吩咐道:“把聂峥给我叫过来。”
“将军,聂将军正在守城,这……”
“让他过来。”林晗忍着怒意重复了句,“我倒要问个明白,他怎么敢在我眼皮底下乱来。”
第45章 给我跪下
守卫不敢再多言,面色为难地退下去找聂峥。趁着守卫去叫人的空隙,林晗佯作恼怒地呵斥吕应容道:“你也是个没眼色的东西,既是我的人欺负了你,你来告诉我就是,怎可拿这种龌龊事脏了公主的耳朵。”
平都公主心思不在谈话上,眼神不断在两人之间徘徊,揣测他们的关系。吕应容说不出话,哭得泪雨如织,双肩一耸一耸的,从脸颊到脖颈涨得绯红。
聂峥来时并未穿甲胄,只着了件中衣,衫带不整地走到林晗跟前,脸上的火气还没消。一见他来,吕应容慌忙退到公主身后,立马噤若寒蝉,却忍不住探出半个头偷眼瞧他。
林晗侧身扫了扫他的衣着,知道他根本没去守城,眼神里像是结了层冰:“你这架势做给谁看。”
聂峥端详他一瞬,满身怒意消散了些,哑着嗓子唤了声他的名字。
“人都在这,老实交代吧。”林晗眼中幽邃无波,寡淡地弯了弯嘴角,“是不是酒后胡来,把人家清清白白的身子糟蹋了。”
聂峥看他的眼神透露着失望:“你这是在审我?”
“你先回答我的话。”林晗皱了皱眉头,“有没有?”
“我没有。”聂峥强忍着怒气,襟前微微起伏,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说是被人算计的,你信不信?”
“哦,难道是我伙同人算计你不成?”林晗露出个轻蔑的笑,讽刺道,“你自己管不住下面,还赖人家算计你。”
聂峥隐忍地皱了皱眉,两掌不自觉地收紧。他觉得奇怪,为何今日的林晗格外不讲道理,不问清楚缘由,认定了是他乱来。
他盛怒地朝一旁的吕应容道:“你自己说!趁我喝醉,大半夜的跑到我屋里来,还装成……你是什么居心?”
吕应容被他叱骂,两眼盈满泪水,咬着下唇痛苦地闭上眼:“我……”
平都公主这才发话,劝慰道:“哎呀,都这么大火气,不就是个小事,说清楚就好了。”
“那可不行。”林晗笑道,“既然公主都带着手下的人找上门来了,我肯定要给个交代。”
“你给她什么交代?”聂峥素来厌恶平都,忍不住怒道,“合着你们是一路人,我倒成罪人了?穆锦姝是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她靠着爬我大哥的床在盛京耀武扬威,你不知道?”
平都公主被当众揭了短,顿时睁圆了美目,脸色煞白,张着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你,你……”
“住口!”这番话不光是在打平都公主的耳刮子,更是在皇族脸上抽耳光,林晗顷刻间就被激怒,厉声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要是还没醒酒,我就帮你清醒清醒。”
他猛然转向那早就看呆的守卫,喝道:“拿鞭子来!”
聂峥颓丧地摇了摇头,认命般闭上眼:“好,好,穆含宁,你真是不错!”
“不是我不信你。”林晗嗓音清冷,觑向他,“你色迷心窍,把人家睡了,总要给个说法。”
吕应容见状,下定决心似的咬了咬唇,膝行到林晗跟前求情:“不,太守,不是的,不怪将军。”
聂峥的眼神完全没有落到他身上,而是对着林晗道:“那你想怎样,他算计我,我还要娶他不成?!”
平都公主此时已从震惊中缓过来,一只手捂着心口,怨恨地望向聂峥:“怎么,你敢做不敢当?含宁,聂峥实在跋扈,今天敢朝我泼脏水,说不定明天就敢污蔑你了呢。你是多尊贵的人,可禁不住‘爬床’这两个字的轻侮。”
她一席话说完,幸灾乐祸地看向林晗。林晗目光沉沉,静默无言,像是倏然失去了生气,唇色苍白如纸。
守卫取来鞭子,恭恭敬敬地奉上。林晗默不作声地将皮鞭攥着手里,冷声道:“跪下。”
聂峥一动不动,半晌重重地呼出口气,认命地半跪在他身前。他的脊背挺直,双目灼灼似火,愤怒地与林晗相对。
先前还没闹起来时,便有守卫给其他人通风报信,意图找人来给聂峥求情。此时赵伦刚好到了,一见这阵仗,大惊失色地冲到林晗跟前跪下,抱着他的腿道:“使不得!有什么事说开就好,这一鞭子下去事小,坏了兄弟情谊事大啊!”
林晗将皮鞭在手上绕了圈,指向聂峥头顶:“瞧瞧,你多大的能耐,我要罚你两下,鞭子还没挨着皮肉,谁都过来求情了。”
聂峥冷哼一声,偏头不看他。林晗的眼神在他松垮的衣衫上找了圈,对赵伦道:“他的虎符定是落在住处,你给我找来。我要让他亲手还给我。”
“含宁!”聂峥转过头,难以置信地喊道。
“这……”赵伦脸上失了血色,亦是六神无主,凝重道,“主公,聂廷卓对你一片赤诚,天地可鉴,今日为何非要小题大做,就因为这点事收回他的兵权呢?”
“让你去就赶紧去。”林晗不由分说地斥责道,“你也想抗我的旨?”
赵伦劝说不动,只好硬着头皮去取虎符。他特意拖延着时间,派人把事情告诉给前线的卫戈,求着他说说好话。磨蹭了许久,才从聂峥屋里将兵符取来,一声不吭地捧着递给林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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