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小心地滑
牢房外是条通道,一头有火光,一头幽静晦暗,飘着蓝蒙蒙的雾瘴。两人手无寸铁,林晗受伤,不可自投罗网,便摸着黑,沿路没命奔逃。
这条路虽幽暗,却能辨认出方向。道路墙壁也不似寻常山洞,而是方阔平整,堪比走马大道。许久之后,铺地的泥土变成了砖石。
林晗回想起跟罗刹的对话,忽然觉得,此处兴许和后山相距甚远。如若他猜想的不错,他们应该被带到了王陵地宫中。
脚步声深杳杂乱。林晗攥着吕应容的手,两人掌心都渗出薄汗,黏糊糊的。
正逃命时,脚下砖石忽然一翻,露出一处陷坑。林晗被股力道扯倒,忍着剧痛没松手,转头去看,身旁的人掉进坑里,整个身子悬在空中,唯有只手被他拉着。
那块砖板掉进坑洞,窸窣的细响从坑底传来,墙壁间立刻传来机括运作的声音。林晗趴在地上,眼见吕应容挂在黑暗的坑洞中,厉声道:“抓着我往上爬!”
吕应容垂头一望,口中喘息:“下面是流沙……林太守,你逃命吧!”
暗处机关嗡嗡震颤,坑洞与墙壁相连的空隙中缓缓滑出一道石门。林晗顿时明白过来,砖石翻转,机关开启,闯入者掉进流沙坑,入口便会被石门封死。
“别废话!”他越发焦急,紧盯着逼近的石门,“好不容易跑出来,可不是让你就这么死掉的!”
吕应容从未遭遇过这等困境,他本是怯懦的人,若凭自己一贯的个性,此时便就认命,躺平等死,渴盼来世投个好胎。可当他看着林晗不顾安危带着他,拼尽全力要救他,似乎什么都不害怕了。
他压下周身的战栗,抓紧林晗的手,攀着他的胳膊往上爬。
石门越来越近,留给他逃脱的空隙变得狭窄。林晗一咬牙,往前趴了些,伸出受伤的右臂,颤巍巍地抵住门板。
耗神费力许久,吕应容总算从坑洞露出半个额头。林晗松开右手,捞住他的肩膀,使出浑身解数,把人拽上地面。
脱险过后,两人累得筋疲力尽,瘫倒在地板上喘气。林晗右手疼痛难耐,坐起身来,靠着墙壁小憩。
他闭上眼睛,左手在砖块上敲了敲,声音空洞,果然是有夹层的。这翻板、陷洞、流沙,怎么看都是陵墓里的防盗机关,看来他们真的进了地宫。
林晗睁开眼睛,正对上黑暗里一双秋水似的眼目,顿时愕然。
吕应容道:“太守,你又救了我一次。”
林晗揉揉额角,松了口气,无谓道:“同舟共济,你不必放在心上。”
吕应容垂下眼睫,淡淡一笑,昏晦之中,隐隐有些娇羞的意味。林晗皱起眉头,轻咳一声:“你别这样,换了别人也会救你。”
“换了别人,早就把我丢下了。”他摇头道,语气颇为哀愁,“是我没用,总是他人的拖累。”
林晗避开话头,站起身道:“这里不能久待。找个地方躲一会,谨防追兵跟来。”
吕应容殷勤道:“我来扶你吧。”
他伸出手去,却被林晗一把拨开。
“这里说不定还有机关,你注意周遭才是,不要再踩到。”
吕应容点头答应:“太守说得是。”
林晗听他说话不禁想笑,他早就不是什么太守了,这吕应容还一口一个地叫。
休整片刻,他们顺着砖路继续前进,走了不到一刻,发现一处耳室。
耳室本是存放陪葬器物的地,但白莲教鸠占鹊巢,不晓得把这百年前的王陵改造成了什么样。
百年前的陵寝,地宫常用泥沙铺地,青白灰泥封墓。如今这路上铺满砖石,瞧来都是新砌的,说明已经被他们动过手脚。
林晗担忧耳室有机关,便走在前头,推动合拢的石门。轻轻一推,那石门居然慢悠悠地转开了。
耳室内空无一物,约有半间卧房大小。他谨慎万分地跨进门,在其中仔细敲打探看,没发现有机关,便朝门外招手。
两人在门后找了个角落蹲着。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太多,林晗早就撑不住,全凭口气吊着精神,此刻有机会休息,一坐下便被困意席卷。
吕应容悄悄看他,眼神里既是崇拜,又是歆羡。他见林晗还在强打精神,柔声道:“睡一会吧,若有情况,我、我叫你。”
他的声音朦朦胧胧的。林晗不知道自己应没应,便倚靠着冰冷的墙壁,沉沉入眠。
哪知才合上眼皮,便是一阵地动山摇,生生把他晃醒。林晗腾地站起身,惊道:“怎么回事?!”
吕应容满脸惶恐,慌张失措:“太守!”
林晗快步走出石门,却见甬道里一片平静,左右一望,连个鬼影都没有。
“这、这是怎么回事,太守,我们要不要先跑?”
林晗沉思一瞬,回到耳室关紧石门,摇头道:“先不要着急,看看情况再说。”
那声响听上去沉厚渺远,不像是地宫里的。他实在是太累,一坐下,又被灭顶的困倦淹没。
这一睡不知过去了多久,第二次睁眼,是被吕应容握着肩膀摇醒的。
“太守!有人来了!”
他没来得及醒神,忙不迭爬起来,打开门缝张望,听见一阵杂沓的响动。有人喊叫,有人嘶吼,夹杂着兵器的碰撞和凄厉的惨叫。
林晗挥挥手,让吕应容跟在身旁,小心翼翼地关上石门,留下一条小指宽的缝。
两人细听着动静,皆是神情凝重。空旷的石室回荡着他们的呼吸声。
几道锐利的风声飕飕划过,紧接着几下闷响,像是有东西倒在甬道里。急促的脚步随之响起,听方位,正是朝他们而来。
脚步越来越近,林晗合拢门扉,盯着吕应容已然湿漉漉的眼睛,道:“要是他们杀过来,你就只管跑,一定要想法子出去。”
“不,我不能把你留在这。”吕应容说着,倏然扑到他身上,搂住林晗脖子,一时间梨花带雨,“你不能死……”
林晗无奈地把他拽下来:“谁说我要死的,我是让你想法子出去报信。你听我说——”
他取下玉戒,塞到吕应容手上:“若你能出去,就带着它去找安国郡王世子,他会来救我。明白吗?”
吕应容拿着白玉戒指,不停地摇头。林晗还未交代完,纷乱的脚步已近在咫尺,听起来人数不少。
他眉间紧锁,拉着吕应容,侧身躲到门后。谁料变故突生,门外砖板翻动,墙壁陡然一震,隐藏的机括再度运作,发出嗡然的钝响。
“他爹的!”
甬道里一声响亮的脏口。林晗听见,顿时大喜过望,冲开石门喊道:“嵇风!”
然而哪有嵇风的身影。他顺着声音看去,瞟见一个人影忽闪而过,似是纵身跳下陷坑去了。
林晗匆忙追去,全然没注意散落一地的箭矢,身形一歪,便朝敞开的坑洞栽下去。
“太守!”
他一阵眩晕,整个身子坠入黑暗。坑洞里并非流沙,而是半池子冷水,一掉下去,激起几尺高的白浪。
水底倏然冒出个脑袋,嵇风浑身湿透,发丝黏在鬓边,一边扑腾一边抹脸。
“你、你们在这下饺子呢?”他拨开挡眼的头发,浮在水里叫唤,“完了,完了,全完了。”
林晗吞了一肚子水,不断往下沉,被人握着腰肢朝上托,终于把头露出水面。
“快……”他狠呛了口水,皱着眉头,“小嵇,你师兄还在下面——”
他话没说完,便被人紧紧抱住,耳畔吐息温热,传来颤抖的嗓音。
“我在这,”卫戈的侧脸紧贴着他的,一瞬冰冷过后,便是肌肤的暖意,“终于找到你了。”
第118章 三人,密室,湿身
本以为置身绝境,哪想到柳暗花明,林晗亦是心潮雷动,与他相拥一瞬。
嵇风轻叹一声,凫到两人跟前,抬头望着洞顶入口,提醒道:“别忙着叙旧,想想怎么上去!”
林晗仰头去看,那入口悬在天顶,只有铜钱大小,透出熹微的蓝光。
他皱紧眉头环顾四周,周围墙壁光秃平滑,没有可以攀登的地方,要爬上那么高的洞口,几乎是不可能的。
更糟的是,水面正在缓缓上升,刚才只到腰际,如今已经逼近胸口了。
“上不去了。”卫戈神情严峻,水珠顺着英挺的面庞淌落,“入口有石门,不一会就会封死。这房间里还在注水,想必会灌满,把掉进来的人困死。”
“啊?”嵇风睁大眼张望,“可是这上面没有水灌进来啊?”
“在水底。”卫戈道。
“那怎么办,我不想死在这啊!”嵇风叫道,“师兄,你跳下来做什么,为什么不拉我上去啊!”
卫戈怔道:“我……”
两人正说话间,头顶突然传来“咔嗒”一声。石门扣合,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几人在黑暗中沉默,水声便格外清晰,湍急地回荡着。
卫戈一看,斩钉截铁地说道:“水流上升得很快,底下一定有宽阔的进水口,从那游出去。”
“你想什么呢,”嵇风着急万分,“游出去了,外面也是一大池子水,咱们三个就等死吧。”
林晗想了想,道:“先找到进水的地,等这屋子快灌满了,我们抓紧时机游出去。”
嵇风不解其意,傻眼道:“你们两个,想殉情?”
卫戈雷厉风行,当即潜到水下寻找。水太深,踩不到地,他一离开,林晗便一个踉跄,被嵇风伸手扶了把,才堪堪浮在水面。
嵇风道:“你受伤了呀?”
“小事,”林晗注视着深黑的水面,双眉紧蹙,“小嵇,你不必担心,等这屋子灌满了,那头的水必定不剩多少了。”
嵇风脸上已经透着股视死如归的平静,轻轻地扯了扯嘴角。
林晗所说不无道理,这间屋子已是极宽敞,从头顶到他们所在,少说也有五六丈,如果要把水灌满,储水的地方至少该和它一般大。
陵墓中修一个这么大的房间已属不易,若要两个,更是极为罕见。所以,等水灌满之后,那头应当已经旱了。
他沉思片刻,水面哗啦一响,浮出个人影。卫戈从身上摸出一把绳索,末端曲成爪钩,闪着锋利的光。
“找到了,西北角。”
三人把钩索往腰上一系,便朝角落边游动,静等着水面攀升。他们当中属卫戈个头最高,身高肩阔本是好事,但到了爬洞逃命的时候,便瞧得林晗惴惴不安。
卫戈显然也意识到了,盯着林晗:“师弟打头,你走中间。”
两人听见他的话,一时间静寂万分。
水面越涨越高,涌流的声音越来越细弱,载着三人浮到房间上部。没等水流满顶,卫戈便朝嵇风推了掌,催促道:“快!”
嵇风一个鱼跃,倏然潜入水底,林晗紧追其后。水底冰寒刺骨,直冻得人瑟瑟发抖,睁眼一片漆黑,辨不清东西南北,耳畔只有暗流的鼓动。若不是还有根细细的绳索牵连着,很容易便游散了。
水流冲荡的力度大不如前,游起来比想象中省力气。林晗摸索着钩绳,思及卫戈还在身后,顾不得无边的黑暗阴寒,没命地朝前潜。
漆黑一团的水底,一方洞口透出亮光,周围晃荡着细微的水浪。
嵇风身手矫健,在水下亦是自如,游鱼般冲出去。
林晗游到出口,便觉得一股阴寒的水浪劈头盖脸打过来,叫人睁不开眼。他勉力一冲钻进水道,逆着水流游了许久,到了一处竖直的水井,被嵇风抓着绳索,慢慢拽了上去。
两人脚下水流奔涌,以井口为中心,翻腾起巨大的漩涡。他们跪在洞口,握着绳索使劲,奋力许久,终于把卫戈也拽了上来。
卫戈刚踩上地面,屋子里的水便见了底。下方一阵震荡,骤然发出声巨响,
林晗被这声响激起一身冷汗。看来是入口被堵住了,如果不是卫戈催他们,再晚一点,就真的会被困死在里面。
卫戈虽年少,不通人情世故,可心思缜密,洞察敏锐,偶尔连林晗都自愧不如。就算没在朝堂呆过,也能理清错杂的纠葛,莫非这就是世族家传的天资不成?
三人靠着湿淋淋的墙壁休憩。林晗浑身湿透,满身泥浆,无暇顾及体面,就地摊坐,仰望着空荡荡的头顶。
这间屋子没有屋顶,身旁两个都是能飞檐走壁的高手,要出去不难。
卫戈歇了片刻,把林晗扶起来,对嵇风道:“你打头阵。”
嵇风累成一摊烂泥,哼哼道:“不要,我不想动,你先上去,然后再拉我。”
卫戈皱眉道:“刚才要不是你,我们哪会掉下来。这么大个人,走路都不会。”
“好意思说我!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去,”嵇风说完,一骨碌坐起身,剑眉倒竖,震声数落他师兄,“把你从灵州救回来的时候,你还尿床呢,这么大个人了还尿床。”
卫戈一怔,不知想到什么,恼羞成怒:“你才尿床呢。”
他两个争得莫名其妙,听着十分幼稚可笑。林晗一脸茫然:“你俩别吵了……”
嵇风自以为在林晗面前揭了他的短,颇为得意,越发牙尖嘴利:“你三天两头偷偷摸摸洗被子,不是尿床是什么,还不承认?”
“懒得跟你说。”卫戈嗤笑一声,悄摸瞧了眼林晗,脸腮微红。
林晗看他这副模样,心里明镜似的,不免抿着嘴偷笑,坏心眼地打量他。
十几岁的少年郎,血气方刚,做点春梦再正常不过。
“多大点事,我也尿床。小嵇,等你再长大点,有了中意的姑娘,你也洗被子。”
听他一说,嵇风倒疑惑起来,指了指二人:“你俩都尿床?”
卫戈斥道:“越说越过分了!”
林晗却不以为意,攀着卫戈肩膀,不动声色地捏揉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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