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老宋神神叨叨地哼一声,“另一个你猜怎么,淹死的!他爹也是被淹死的!”
“那个池子以前可没听说过能淹死人,结果他媳妇他爹掉进去,”老宋一拍手,“都没了!”
“还有一件事,更玄乎,村里几个男人在矿场上班,尚泽也是,前不久矿场里出事,塌了,听他们说本来那天该尚泽当班的,结果好巧不巧,有个人和尚泽换班,尚泽这就躲过一劫,你说说,这小子命得多硬啊。”
老宋一脸劝诫,语重心长道:“尚泽就是个天生的煞星!命里能绝了所有和他亲的人!”
云株听着听着就不乐意了,这个老头从开始就一直在说尚泽的坏话,什么克死人什么煞星的,尚泽才不是啊,尚泽对他那么好,如果真像这个老头说的,那他和尚泽待了这么长的时间,怎么一点事都没有?云株不想听这人胡说八道,说尚泽的坏话,村里人那么对待尚泽,就是因为这帮人总在背后说他,云株愤愤不平地争辩:“你瞎说!尚泽才不是!”
老宋拍腿大笑:“哎呀!急了急了!我就说!尚泽煞星!啊哈哈尚泽煞星!”
云株气急:“你不许说尚泽!”
老宋精神有问题,就是个老小孩,看云株越生气越要逗他,云株让他闭嘴他偏不要,最后云株气的不行,说也说不过了,一怒之下扑上去就和老宋打了起来。
尚泽到的时候就看到云株正和老宋扭打在地,但没下狠手,就是两人倒在地上衣服上沾了层土,大概这事在村里实在是稀奇,周围不少看热闹的人。
尚泽走上前拎着云株的后颈把两人拉开,云株倔脾气上来,踢着腿还要上去打,尚泽脸黑的不行,扛起云株锁门回家,回到屋里把云株放下,尚泽沉着脸:“你多大了?和老头打架?你害不害臊?”
尚泽的语气冷冰冰的,听上去很凶,云株觉得他被教训了,心想他是因为尚泽才打的,尚泽竟然还骂他,于是心里更不服气。
看云株梗着脖子瞪他,一副不认错的模样,尚泽责问道:“你不知错?你还瞪我?”
打架时云株都没哭,这会被尚泽冷漠地训斥,云株突然觉得很委屈,实在是气不过,大声喊着:“是那个老头先说你坏话我才打他的!!”
云株气的跺脚,喊完就推开尚泽跑回房间,还把门锁上了。
尚泽站在原地,云株满是怒意的话语回荡在他的耳边,确实云株不是个张扬的性子,来他家那么长时间都没有惹事,尚泽心想估计又是村里人跟云株说闲话了。虽然刚训完云株,但尚泽对他根本没脾气。尚泽来到云株房门前轻轻敲了敲,云株不给他开门,尚泽便站在门外,低声道:“任他们说去,你生什么气。”
‘咔哒’一声,门开了,露出一双含着泪的眼睛,云株的声音带着些哽咽,他上前很用力地抱住尚泽,说:“你才不是煞星。”
尚泽沉默半晌,抬手安抚地摸了摸云株的头,却道:“可能我真的是。”
闻言云株抱的更紧,沉默无声却倔强地摇头,想要否认尚泽的话。
此刻尚泽从心底泛上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村里人说他是煞星,晦气,丧家犬,这些他本已经不在意,也做到了置之不理,可在云株因为这些他早已习惯的闲言碎语据理力争时,他麻木而漠然的心又出现了鲜活的跳动,为他注入了可以谓之欣喜的情绪,这种感觉陌生的几乎让他迟钝。
云株抱他抱的很紧,他们的体温在传递,尚泽低下头,可以看到云株的发顶,他的头发一如看上去那般柔软,附带着浅浅的香味蹭在他的下巴,这一刻的尚泽抛弃了固有的沉默和冷漠,在面对着对他敞开怀抱的云株开始尝试倾诉:“我娘生下我不到两年就死了,我爹一个人把我带大。”
“我爹不止一次地说过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看我娶妻,生子,成家。所以面对结婚我没有说过一个不字,为了满足我爹的愿望。”
“结婚之后在我以为我爹的愿望就这么轻而易举实现时,那个女人死了,不是我克死,那个女人嫁过来之前就有病,我爹被人骗了。”
“后来我爹又忙着给我张罗媳妇,这次我爹留了心眼,人也没病,我和她就结婚了。可是到了冬天,她去湖边洗衣服的时候掉了下去,我爹为了救她也跳进去了,两个人都没能上来。”
说到这里,尚泽突然抬手同样抱住云株,低下头埋在云株颈间深吸一口气之后,才缓缓道:“那天晚上我下班回来,刚进村子就冲过来一群人,跟我说我爹我媳妇淹死了,当时我耳边特别吵,过了很久我才听清楚,他们又说自己站在岸上多么多么着急,描述的简直绘声绘色。”
“他们的表情,和他们平时谈论谁家鸡又下蛋了,谁家狗被药死了一模一样。我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就问了句有人救他们了吗?递个树枝也好,我尚泽跪下磕头谢他。”
尚泽的语气突然转变为一种幽深的冷漠,甚至在话音的末尾还能听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他们本来七嘴八舌地说着,在我问完后突然就安静了,没有一个人说话。”
“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却没有一个人去救他们。”
云株都不敢想象,这样的沉默对于那时的尚泽来说该是多么恐慌和无望。
云株身体微微后撤扬起脸看着尚泽,想安慰他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尚泽的眼睛中流露出讽刺:“最可笑的是他们把所有的原因都归结于我,是因为我煞星,我克死了全家。”
“我爹的丧事后村里又是之前的样子,他们该吃饭吃饭,该说笑说笑,该怎么活还是怎么活,只不过是村里多了一个克死全家煞星的笑谈,对他们不会有任何影响。”
云株急忙反驳:“你才不是煞星!以后谁再说你,我就打谁!”
看着云株因为他的事极其愤怒的模样,云株生动鲜活的表情将他的郁结冲走,尚泽发现他的心里减少了很多的悲伤和怨恨,此刻也有了心思故意逗云株:“老头也打?”
云株坚定道:“老头也打!”
尚泽没忍住笑了,配合着他小麦色的皮肤,笑起来看上去还有些阳光,那双眼睛因为笑意浅浅眯起,将他周身的冰冷解冻,在笑着看云株时目光更显专注。
云株嘴角也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踮起脚捧住尚泽的脸,说:“尚泽,你终于笑了,真好看。”
尚泽和云株对视着,心里有一种令他感到陌生,但非常强烈的情绪在翻涌,他从没感受过,只知道涟漪的尽头是云株,涌流的情绪随着云株的盈盈笑意层层堆叠,在一瞬间剧烈的冲击让他想要逃避,他的心里在濒临危境地颤动,可目光却无法移开,云株笑起来很漂亮,虽然他穿着粗糙的衣衫,头发也被剪得残缺不齐,可他还是明亮美好,与村里的枯槁,萎靡,怪乱全都格格不入。
一直以来被尚泽忽略的念头又一次清晰浮现——云株是不属于这里的。
第16章 丧喜
两人在屋里,突然听到大门被拍响的声音,那人还在门外喊着:“尚泽!尚泽!”
当时为了阻止云株打架,尚泽直接扛起他回家顺带锁了大门,尚泽从屋里出来打开大门,门外站着的是相熟的人,丧事帮忙的时候他也在,一见尚泽,问:“志成也听说了,他走不开,托我过来看看,尚泽,出啥事了?”
“没事,”尚泽说,“我媳妇刚来村里,不认识什么人,跟老宋聊了几句,性子急,生气了。”
“嗐,你也跟你媳妇说说,老宋是个神经病,别跟他一般见识。”
“嗯,”尚泽说,“我媳妇吓坏了,你跟志成说一声,没什么事,但我今天就先不过去了。”
“诶,行。”
等尚泽关门回去,这人站在门前纳闷地挠了挠头,尚泽说他媳妇吓坏了?可他怎么听那帮看热闹的人说尚泽他媳妇打起架来可勇猛,村里的蛮小子都没他这劲头。
这么一通搅和,也已经过了中午饭点,尚泽回去后又脚步不停去给云株做饭。饭做好后,两人在桌前坐下,云株吃饭吃到一半,想到什么表情又带上了愤愤不平:“村里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都那么对你了,你竟然还去给他们帮忙?”
尚泽往云株碗里夹了几块肉,让他多吃点,淡淡道:“分人,志成不一样,当时还是他帮我,把我爹的尸体从湖里捞上来的。”
这一下又让云株心酸的吃不下饭,眼看着云株要放下筷子展示他的关怀,尚泽又往云株碗里夹肉,催促道:“快吃。”
“好吧,”云株自顾自下结论,“那就算他是个好人。”
饭吃完了,云株也哄好了,但问题还没完全解决,老宋那边得给个说法,毕竟年纪大是个老人,怎么看都是老宋吃亏,不能白白让云株把人家打一顿他们家还没个表示。吃完饭,尚泽领着云株上老宋家里,好在老宋的儿子不是个不讲理的,知道自己亲爹那张嘴经常得罪人,说是打架两人也就是在地上滚了几圈,连个皮外伤都没有,也没给尚泽下难处,看上去倒也和气。
尚泽拍拍云株让他道歉,来之前云株也被尚泽说过了,他太冲动,老宋是一个老人,这件事怎么说都是他不对,云株低着头闷声道了歉,两家客套几句后,尚泽又领着云株回家。
云株一路上不说话,看上去兴致不高,尚泽心想云株的所作所为都是因为他,又被他按着去给人家赔不是,云株觉得委屈也是应该的,想到这尚泽就放任了云株的小脾气,说话的语气也不再那么冷:“那老头精神有问题,别生气了。”
云株抬头,讶异地看一眼尚泽,不可置信地想尚泽这是在哄他吗?可尚泽哄人看上去好像不太熟练,云株脸上依然委屈,闷闷地嗯了一声。
见云株的情绪还是没有多大改善,尚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思来想去,进屋里把放在柜顶,云株还没吃完的糖全都拿出来塞到云株手里:“吃吧。”
云株看着手里的糖,眼睛里又漫上了埋怨,尚泽这个笨蛋,现在把糖全都给他,那他以后还想让尚泽摸该怎么说啊。
察觉到云株哀怨的眼神,尚泽愣了几秒,不解地问:“不喜欢这个味的?”
云株闷声道:“不是!”低下头拿起一包糖撕开包装,捏着送进嘴里一颗。
看云株吃着糖,尚泽心想这下总该开心了吧,又问:“村里的人你也不认识,平时你又不怎么出门,怎么还能和老宋说上话?”
云株嚼着糖,还是埋怨的语气:“你不在家啊,我一个人无聊,想去门口看看你有没有回来,然后那个老头就一直说你坏话。”
看云株还在为这事生闷气,尚泽觉得好笑。看云株很快把一包糖吃完,尚泽拿起剩下的要给他,云株却道:“不吃了,你放起来吧。”
尚泽看着云株,眼里有浅浅的,不甚明显的笑意:“都给你。”
云株撇嘴,尚泽怎么就是不懂他啊!
意识到尚泽已经陪他坐了很长时间,云株佯装无意问:“你不用去帮忙了?”
尚泽说:“下午没什么事,不去了。”他不过才半天没看着云株,这就出了乱子,还怎么放心云株一个人。
云株很开心地笑了出来,握住尚泽的手祈求道:“那我们出去玩会好吗?”
尚泽想或许云株已经厌倦了村里的生活,毕竟这里枯燥乏味,云株像个满怀着新世界生动与美好的精灵,偶然落入了这片荒芜之地,枯草沾上他的羽毛,却不会留下痕迹,他沉闷又贫瘠的房子也困不住云株的翅膀。
云株迟早会飞走的。
云株没有过多的要求,只是想和尚泽一起出村看看。因为最近几次尚泽放羊他总跟着,所以走在村外的野地也不觉迷茫,反而是尚泽跟随着他的脚步。
村外最多的就是荒地,放眼望去没有边际,于是矗立在土地上的一片树林便格外明显,团团的墨绿色在天空的湛蓝下随风浮动,因为已经入秋,绿意中掺杂了几抹枯叶的黄。夏天走后所有的生命都在凋零。
于是在尚泽的眼里,云株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生机。
他像个探险的精灵,一蹦一跳跑入树林中,尚泽不知道这些树木已经有多少年岁,在他小时候听他爹说过,这些树木可能比村子的年龄还要久远。参天大树枝干雄壮,树荫遮天蔽日,交错的树枝将天空划的破碎。
“尚泽!”云株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他跑过来,手里捧着一个松果壳,眼睛亮晶晶的,“这里有松鼠来过吗?”
深褐色的果壳在云株的掌心,本该保留松果的位置翘起一角,一层一层,看上去好像开了花,云株的眼里有好奇,有期待,尚泽却不合时宜地想如果这里有松鼠的话,那云株会不会想要留下?
随即这个冲动的念头被他否定,深深地按捺下,用他一贯平稳,淡漠的语气说:“不知道。”
这片树林不大不小,出来后云株的精力也被消耗的差不多,尚泽等待着,这时云株惊喜地出声,他指着天边:“尚泽,快看!”
尚泽随着云株的手指望去,远处地平线低垂着即将落下的太阳,荒凉的地面无垠伸展,没有任何阻挡地承受着夕阳,风声萧瑟在磅礴的土地上。尚泽用余光看着黄昏下的云株,突然间世界不再需要任何言语。
荒风落日,旷野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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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风落日,旷野无声。——《我与地坛》
第17章 丧喜
回到家时天边最后一抹霞光也即将消散,出去玩了一趟云株的心情果然好了起来,和上午的萎靡不同,看上去很有兴致,他捧着从树林里捡来的松果壳,还问尚泽要了胶水,不知道要做什么。尚泽看云株自己玩的开心,转身去厨房准备晚饭。
平时云株吃过晚饭之后就去洗澡,没多久便睡下,但今天他洗完澡就一直在尚泽身边磨磨蹭蹭的,尚泽觉得云株好像有事想说,便问他:“怎么了?”
云株说:“我还欠了你东西。”
闻言尚泽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如果是吃他的住他的这种事那还需要特地说吗?况且他也没有要求云株回报什么。
云株眼神闪躲,支支吾吾的:“我今天吃了你的糖……”
尚泽想到什么,喉结隐晦地动了动,但他并未言语,等待着云株表明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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