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有一段距离,屏风后,周鸿烟与林麒运正坐在茶几旁。
两人各持一杯热茶,并不品尝,只看着雾气飘散,模糊了彼此的面容。
良久,周鸿烟将茶杯放到嘴边,抿了一口,问道:“小世子,今日为何会落入水中?”
“你不是看到了吗?”林麒运目光下落,视线落在茶水之中,“池塘旁的泥土太软,我没做好防护,小世子大概是踩了软泥,脚下不稳罢。”
他想到小世子最后说的话,手指忍不住摩擦着杯沿,反反复复。
周鸿烟没接话,林麒运又说:“确实怪我,早知如此危险,应当多围些木桩,拉紧小世子的手才是。”
“不必如此麻烦三皇子。”周鸿烟放下茶杯,语气淡淡,“我会叫小世子少来些皇子府便可。”
说是少来,其实就是不会再来。
周鸿烟和林麒运都心知肚明,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麒运意义不明地轻笑了笑,再开口,却是另一件事,“今日小世子的打扮,与那一日我去王府时看到的好像不太一样。”
他眼眸轻抬,弧度漂亮的凤眸眼里倒映着周鸿烟的身影,“上一次我说,让你将玉佩换了去,少将军确实是换了。只是,世子身上的玉佩为何如此眼熟呢?”
“三皇子眼熟自然是正常的,那玉佩原本是我的,小世子觉得合适,便戴上了。”周鸿烟脊背紧绷着,手指微动,捏紧了茶杯,看向对面的林麒运。
“哦。”林麒运微微颔首,“可是我记得,当初在街上小世子想要这个玉佩,少将军可是死不松口的。就连之后小世子摔伤了眼,与你父亲讨要时,你都不曾同意。”
“为何现在如此轻易地松了口呢?少将军,我不明白。”
周鸿烟端起茶杯,再次喝了一口茶,过了一会,他道:“一个玉佩而已,不值得殿下花那么多心思吧。”
“可据我所知,这玉佩好像有着非同一般的含义。”林麒运收敛了笑意,眸光幽暗深沉,“如此宝贵的东西,少将军还是自己保存着比较好。”
茶杯被周鸿烟重重放在桌上,他语气不善:“不必了,那是我送给小世子的礼物。”
林麒运眼中情绪不明,视线落在周鸿烟的脸上,良久,他摇了摇头,轻嗤了声:“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微微向后一靠,姿势放松地坐在椅子上,“明日我会进宫一趟。”
林麒运进宫除了找皇帝还能做什么,周鸿烟想不出来,他喉咙发紧,问道:“你要去告发世子?”
当时池塘边发生了什么,周鸿烟其实全都知道。
他看见小世子伸手推人,看见小世子没站稳然后落入水中。
他想不出林麒运现在提出进宫这件事,除了是要在皇帝面前告发小世子,还能是什么。
林麒运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眸,“你怎么会这样想?”
他轻笑了声,又说:“小世子做了什么吗?为什么要告发他。我进宫自然是有要事,对于小世子来说,应当不是什么坏事。”
这时,太医正好带着他的药箱走了出来,林麒运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向周鸿烟,嘴角微挑:“少将军可以期待一下,不过,你明天应该就会知道了。”
老太医从医多年经验丰富,原本是常年在宫里御医房里待着的人,但年岁稍高后,便被派到三皇子府中来了。
大大小小的病症他都曾见过,只略一把脉,他便知小世子落水后只是着了冻,受了寒,并无什么大碍。只是眼伤处他多观察了一会,花的时间长了一些。
老太医给小世子掖好被角后,带着刚开好的药方走出屏风,抬头便迎上三皇子带笑的眼,老太医低头,恭敬地行了个礼,“三皇子。”
林麒运虚扶了下老太医,接过他递来的药方,神情担忧,“太医客气了,世子身体怎么样了?”
“小世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点寒,再加上他身子底有些弱,之后可能会出现高烧发热的情况。多喝点水,注意保暖便可。”老太医答道。
“既是如此,那这药……?”林麒运端详着药方,有些不解。
老太医没有先回答林麒运的问题,反倒先问了句:“世子伤了眼睛之后,平时可有吃药?”
作为跟小世子接触最多的人,周鸿烟突然收到了两道视线,他有些呆愣地站起,“小世子并未吃过药。”在府内之时,他从未见过小世子吃药。
“哎,小世子的眼睛已经快好了,虽说原本可以不用吃药,就是好得慢些,但现下受了寒,眼睛也可能会被影响到,最好还是用药会比较好得快些。”
老太医摇头,指了指药方上的几味药,解释道:“这些药是治眼睛的,剩下这几样是有助于退热散热的。若是今夜熬过了发烧,小世子的眼睛估计也快能好了。”
“多谢您!”
老太医摆了摆手,行了个礼便告退了。
怕小世子生病难受,林麒运拿着药方赶紧唤来一名侍女,让她按着上面写的药材和注意事项叮嘱好药房将药煲好,不容出错。
茶几处,周鸿烟还站在原地,黑如点漆的眼看向一处,视线似乎都透过屏风落在了小世子身上。
不知为何,在听见太医说的话后,周鸿烟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消散不去的失落感。
为什么会这样?
他想,为什么听见小世子眼睛快好了,会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大概是在害怕,害怕小世子眼睛好了之后,他们就会像当初的那个约定一样分开,再也不会有交集。
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个小世子用来圈住他的枷锁,变成了他接近小世子的唯一办法。
是他唯一胜过林麒运的地方。
周鸿烟推开门,木质的门发出“嘎吱”的一声,显露出黑沉深郁的夜空,黑得就好像这夜色能遮盖住他所有不堪入目的心思一样。
他迈步走了出去。
-
早在李映池落入水中时,系统便以最快的速度开启了保护机制,将他的意识封闭起来,尽量减少他的痛苦。
但系统无法插手调整宿主的身体,到了半夜,李映池依旧发起了高烧。
最被人重视的宴会被搁置在一边,林麒运挥退了所有仆人,一个人照顾起了小世子。
他坐在李映池床边,脚旁放着的是装满冷水的木桶,毛巾被他一遍又一遍的沾湿,敷在李映池的额头上。
昏黄烛火摇晃着光影,李映池双眼紧闭地躺在床上,不言不语的模样精致得如同瓷娃娃。
明明被林麒运握住的手冰冷无比,脸颊处却烧得通红。
早已准备好的药放至恰好入口的温度,林麒运小心翼翼地将李映池扶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随后拿起勺子盛上一些药,一小口一小口缓缓地喂着。
本以为李映池睡着了,喂药这件事会变得无比困难,可当他将勺子轻放在李映池唇边时,那唇瓣就自己开了一个小口,药汁顺利地进到了肚子里。
这乖巧的模样难得一见,但林麒运却讨厌极了他现在的乖巧。
他宁愿李映池对他发些小脾气、骂他不要脸……怎样都好,只要是健健康康的就好。
他想要的,只是李映池能留在他身边而已。
第19章 眼盲小世子(十九)
李映池这一次落水生病,一昏睡便睡了许久,好在这高烧来得快去得也快,在他昏睡的这期间里体温已经退了下去。
等他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
午后暖阳慷慨地将几缕阳光洒落进窗内,有不知从何处飞来鸟儿落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谈论晚餐,有种温馨的热闹在蔓延着。
屋内,感受着柔软但明显陌生的枕头,李映池还没太明白此时是什么状况。
“系统,在吗?”
他小小声地唤着,语气谨慎又有些怯懦,显然还记得自己的任务没有做好。
系统回应他:“我一直都在,宿主。”
“我现在是在哪?”
“您现在正在三皇子府上的一间屋子里。”
犹犹豫豫了好一会儿,李映池终于鼓足勇气开了口,问出了自己最担心的问题:“我的任务,是不是没有完成?”
系统此时正检查着后台数据,回答得很快:“宿主这个世界的任务已经全部完成了,做得很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映池似乎能从那平淡的电子音里听出一丝安慰的语气。
“任务完不成会有惩罚吗?”
对于系统所说的,李映池其实是不太相信的。
因为他现在都清晰地记得自己连人都没有碰到就掉进了水里,怎么可能……完成了任务。
他不动声色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垂下眼帘,排扇般的羽睫颤动,脸上的情绪是藏不住地低落。
“完不成任务的话会需要再多去一个世界,”小孩似的动作怎么能逃过系统的眼睛,它心中泛起些无奈,仍是耐心解释道:
“不过宿主已经完成任务了。那晚宿主虽然没有将三皇子推入水中,但他自己跳入了水里,并且周鸿烟也看见了这一幕,达成了任务完成的条件。”
“做得真的很棒,宿主。”
缩在被子里的人一顿,露出小半张脸,呆愣愣问道:“这也能算吗?”
“当然,我怎么会骗您。”
系统这一番话成功让李映池眉眼弯起,他抱着被子坐了起来,脸颊边梨涡浅显,兴奋道:“那我是不是快能离开这个世界啦?”
李映池这一下动静不小,进来打扫房间的侍女察觉到他醒了,忙走近屏风处,轻声询问:
“世子您醒了?”
李映池赶紧躺了回去,小脸紧绷,装作什么都没有做的样子,“嗯,刚醒。”
侍女没再多说话,李映池听见她的脚步声逐渐变小,看样子是离开了屋子。
原本李映池还沉浸在完成任务的喜悦中,侍女的闯入突然将他带回了现实。李映池想起他此刻正待在林麒运的府中,而昨夜,他还对林麒运做了那么多坏事……他咬了咬唇,不知如何是好。
没等李映池想好该怎么面对林麒运,屋子的门突然被人推开,有脚步声渐渐走近。
“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儿觉得不舒服的?”
林麒运弯下腰,手撑在小世子的枕头边,温热呼吸落在李映池耳畔,声音温润清澈。
听起来并没有因为昨晚的事生气。
“没有不舒服。”李映池心虚,不自然地扭了扭头,嗫喏道:“昨晚、昨晚多谢你。”
“啊,世子客气了。”林麒运眉头一挑,似是没想到还能在小世子的嘴里听见这般好话。
他抬手示意,不一会儿,一名侍女端着碗热气腾腾的粥便走了过来。这是早已准备好的,一直放在锅上热着,生怕小世子吃不到热食,闹了肚子。
林麒运扶起小世子,让他靠着床,自己端着那碗粥轻吹着。
瞧着温度应该合适了,他便用勺子轻舀出一点,放到小世子嘴边。
李映池唇瓣紧抿着,觉得这样别扭极了,怎么也不愿吃。
视线落在小世子泛红的耳廓,林麒运明白这是害羞了,他嘴角上扬,克制着笑意轻哄着:“你睡了太久,不吃点东西怎么行。”延衫亭
“乖,张嘴,啊……”
林麒运就这样哄小孩子似地喂着,李映池竟也吃下去了大半碗。
放下碗,林麒运动作轻柔地拿着手帕擦拭着小世子的嘴角,状似无意地开口:“我今早进宫了一趟。”
想到原剧情中林麒运就是向皇上告发了自己,让自己落得一个凄惨下场,李映池原本放松的身子一僵。
李映池心中揣揣,推测着他这次进宫,大概可能就是为了昨夜的事情。
“你进宫跟我说做什么?”
“我是去给皇上推荐个人。”林麒运不知道李映池如此多的心思,只轻笑了声,“做件能让我和他都两全其美的事。”
这话说得模糊,李映池听得不明不白,不敢轻易接话。
他抿唇不语,作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眉眼低垂,纤长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落下一片阴影,看起来脆弱又透明,好似下一刻就会消失在这世界上。
林麒运心脏发紧,一种说不出的空缺感涌上心头。
他突然紧紧握住小世子的手,仿佛这样才能让他好受一些。力道一下失了控制,李映池被抓得疼了,喉中忍不住呜咽出声,眼尾瞬间便染上了雾意,湿漉漉地缀在那一处,昭示着自己的可怜。
“抱歉……我刚刚走了神。”林麒运急忙松了手,轻轻地揉着刚刚握住那一处,“就是突然觉得,你该再多吃点,现在太瘦了。”
莫名其妙的,李映池暗道。
他用力抽回手,过了一会,还是没忍住好奇,问了出口:“什么两全其美的事?”
林麒运并不回答,转头看了看天色,“你应当很快就知道了。”
冬日的太阳似乎总是会落得早些,两人只是坐着聊了会天,屋外的阳光便隐去了身影。
李映池觉得自己再这样在三皇子的府上躺下去,也许不用等到皇帝下旨,今夜梦中他就会被抬出燕都了。
他决定起来走几步。
林麒运拗不过他,只好帮他拿来衣裳。
“我原来的衣服呢?”小世子一摸,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林麒运解释道:“拿去洗了,现在应当是还在晾着。”
他以为小世子是喜欢那件衣裳,笑着调侃:“怎么了?担心衣裳会被洗坏?”
李映池摇了摇头。
自然不会是这个原因,他怎么会舍不得一件衣裳,只是腰间空落落的,有一些不习惯。
他还记得那个玉佩是周鸿烟很重要的东西,自己只是借来用用,若是弄丢了那可不好办。
小世子眉头轻皱,手落在腰间,温声问着,“你可有见过,嗯……一枚祖母绿的玉佩?就是之前就挂在我腰间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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