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顾向这名诛魔司弟子跑去,对方身上还有许多伤口,鲜血将黑袍染得发红,一路蔓延到秦顾脚下。
哪里都铺满了血,刺目,扎眼,让人战栗。
秦顾跪在血泊里,将伤药倾倒在他的伤处,却很快发现只是徒劳,药粉甫一沾到皮肤,根本来不及生效,就被喷涌的血冲散。
伤药很快就用完了,伸手去拿第二瓶时,季允摁住了秦顾的肩膀,声音轻如叹息:“师兄,没用的。”
对方伤势如此,已经救不回来了。
秦顾又怎会不知道?他缓缓停下动作,手掌掐得极紧。
“是谁…”他们的动静似乎唤醒了对方,诛魔司弟子的胸膛剧烈抽动两下,艰难地张开嘴,“是…少盟主?”
秦顾握住他的手,试着将灵力输送进去,却如水滴注入大海,渺无音信:“是我,我们…来支援你们了。”
诛魔司弟子转过脸,秦顾清晰地看到一层白翳蒙在他的双眼上,总算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在问自己是谁。
他已然看不见了,死神的手掌正蒙着他的双眼。
死亡近在咫尺,但“支援”二字却似风吹动将熄的烛火,火光蓦地旺了些许。
秦顾感到手掌被重重攥住,诛魔司弟子竟然坐了起来,伤口被撕裂也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少盟主,我师兄…我师兄还在里面!”
他的脸颊变得诡异地红润,声音也大了起来,:“救救他,少盟主,你救救他!”
他的唇瓣上下抖动,说不出别的话,只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
紧接着,红色一点点消退,诛魔司弟子的脸色骤然灰败下来,他向后一仰的同时,秦顾感到手上的力道松了。
耳畔彻底没了声音,像被摁了暂停键,戛然而止,不留一丝痕迹。
烛火熄灭了。
他死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巨大的欢迎加入抠抠群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看更多悲恸席卷而来,秦顾死死咬着下唇,一点点替这名素不相识的诛魔司弟子合上双眼。
他显然是被他的师兄藏在这里,在激烈的战斗中能够找到这个藏身之所,他的师兄说不定是以身引开了敌人。
诛魔司弟子说“救”,意味着他们遇上的对手是以碾压的姿态在与他们战斗。
秦顾看向他们的来路。
此处,距离结界出口只有寥寥百米。
只要他们想,瞬息之间就能逃离。
但他们逃离的同时,魔修也会冲破结界。
结界之外,是无数正在参加秋猎的修真界弟子。
这些青年修士毫无防备,遇到化神期以上的魔修,即便有无垢仙尊的压制,也毫无还手之力。
是苟活,换他人之死?
又或者——
将生命燃烧至最后一刻。
以己身,换修真界安泰无恙。
秦顾深深吸了口气,浓郁的血腥味笼罩在五脏六腑,灼烧着胸膛。
诛魔司与仙盟其他官署都不一样,有且只有一条戒律。
无畏生死,宁死不降。
秦顾解下外袍,轻轻披在死去的修士身上,在心里对他说道:你做到了。
又垂首,哀悼三秒。
做完这一切,秦顾起身,季允和林隐也抬起头,都面色凝重地看着他。
“我们走吧。”秦顾的声音很平静,桃花眼里却像有火焰在燃烧,“救人要紧。”
诛魔司弟子的遗言没有一字在说自己,秦顾受他所托,即便刀山火海,也要去走一遭才能安心。
地上有蜿蜒的血迹,铁锈味与洞穴里植物根茎腐烂的气息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他们沿着血迹反向而行,途径的每一处洞穴,石壁上都布满了触目惊心的战斗痕迹,一道一道,刻入骨髓。
秦顾抬手摸了摸痕迹,判断道:“是剑。”
敌人用剑,力量之盛,将石柱砍得粉碎。
这可是浸润在无垢仙尊福泽下的千年寒石,本该坚不可摧。
头顶传来轻轻啾鸣,是缩小成麻雀大小的黑鹰在提醒他们前方有人。
打斗的动静逐渐清晰,三人屏息凝神,掩藏气息迅速靠近。
饶是做好了思想准备,看清眼前景象,秦顾还是感到灵魂被重重一击,好像要从天灵逃窜出去。
满地血污与断臂残肢,每一脚都踩在血肉中,黑色的衣袍撕裂成片状铺满地面,数名诛魔司弟子伏倒在地,已没有了生息;
血积起成了水泊,倒映出切割空气的剑光。
尸骸之中,仍有两人正在对阵。
一人身着黑袍,左臂空空荡荡,是诛魔司弟子;
另一人,脚上锁着断裂的镣铐,一身蓝色衣袍破旧不堪,像在水里泡久了一样发白。
说是对阵,其实是这蓝衣男子在单方面碾压对手。
诛魔司弟子状态很糟,几乎无法运气,只凭本能在躲闪。
三人立刻提剑加入战局。
“哼,”蓝衣男子似乎早有所察,一掌将诛魔司弟子拍开,冷笑一声转过身来,“真是一群难缠的小畜生。”
诛魔司弟子摔在地上,直接晕了过去。
蓝衣男子则站在原地,手掌在胸前抬起,猛地一推,翻滚的气浪与林隐丢出的暗器相撞,径直拍散暗器不说,余波还将林隐震得摔飞出去。
紧接着,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身前一点——
轰!!
横秋剑被这一指截停,无论秦顾如何调动灵力加压,都无法打破平衡。
只用了一指,就挡住了秦顾全力一击。
秦顾暗暗心惊,而蓝衣男子轻蔑的笑容在看清他手中的剑后一僵,古怪道:“横秋剑?”
他头也没回,又是一掌将身后挥剑砍来的季允击飞,双眸死死盯着剑身质问:“你怎么会有横秋剑?”
魔息四散,秦顾顿感不妙,却来不及反应,就感到巨大的力量撞向握剑的右手。
肩骨发出不堪重负的折断声,剧痛陡然席卷,秦顾踉跄着后退数步,胸腔内血气翻涌。
他的右手被生生折断,疲软地垂下。
蓝衣男子朝他缓缓走来,巨大的威压将季允和林隐死死压在地上,蓝衣男子对付他们就像大象遇到蚂蚁般从容,连抬手都是多余。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锁定在秦顾身上,秦顾挣扎着想要换手迎击,灵力却直接被魔息吞没,本能的恐惧让他根本动弹不得。
借着光,秦顾看见对方腰间的长剑,剑身插在鞘中。
对付他们时,他连剑都没有拔出来。
很快,男人走到他面前,一只冰冷的手伸了过来,用力捏住他的下巴:“让我看看。”
下颌隐隐作痛,在男人不容置喙的巨力作用下,秦顾被迫抬起头,与之对视。
男人连眼神都比他好,秦顾还没来得及看清男人的面貌,男人就笑了起来,笑声癫狂:“像…真像,原来你就是他的儿子…”
秦顾艰难抬眸,看到蓝衣男子眉心散发出黑气的山峦纹样,山峦巍峨,此刻却染上不洁的颜色。
山,沧山派。
他醍醐灌顶,想到了一个人。
父母都负有盛名就是这点不好,走到哪里都能遇到故人。
而这位故人,实在是特殊极了。
特殊到,二人之间,是你死我活、剔骨抽筋的血海之仇。
第二十六章
在迁境司的记载中,秦顾的父亲江成喧死于同门师弟之手,此人修为逼近合体期,与江成喧一起被当时的修真界称为“沧山双杰”;
众人皆以为江成喧继任沧山派掌门后,他的师弟从旁辅佐,二人会带领沧山派重获荣光,谁承想——
沧山动乱,血流漂杵,
江成喧战至力竭,本已将作乱的妖物尽数斩杀,却在沧山派众人庆祝胜利之时,被一剑捅穿了心脏。
偷袭他的,正是与他一起长大、甚至当时就站在他身旁的师弟。
其他门派赶来时,江成喧已没有生息。
而那堕入魔道的师弟,不知因何缘故未被处死,而是关押进了禁地。
蓝衣男子似乎察觉到秦顾眼中翻涌的情绪,唇角勾起一个扭曲的弧度:“师兄和我开玩笑说,以后你不叫我师叔,要叫我叔叔。后来师兄死了,我曾经见过你一面,你还在襁褓中,是秦如练带着你来的。…原来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
他说完,发亮宛如鬼火的眼眸落在秦顾脸上:“侄子啊,原来你都长这么大了。不知道师兄见到你,会觉得惊讶?还是高兴?别急,我这就送你们父子团聚。”
说着,他的手向腰侧摸去,手掌已摸上剑鞘;
一道红光倏忽亮起,男人挡住季允的进攻,手臂不耐烦地重重向后一甩,将季允整个人砸在地上,又骂道:“一个两个,都像蟑螂一样。”
季允吐出一口血,手臂撑地数下,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刻在血脉中的仇恨熊熊燃烧,秦顾猛地抓向自己折断的右臂,手掌发了狠地一捏,不管不顾地强行将断骨接了回去。
他痛得冷汗直流,却格外清醒,横秋剑化作凌厉秋风,向蓝衣男子砍去。
蓝衣男子目露惊讶,抽剑格挡,脸上满是嫌弃:“看看你接得歪七扭八的样子,不怕这只手就此残废吗?”
两把剑撞在一起,剑身竟意外地同时光芒大亮,隐约间似乎听到声声嘶鸣,像是鲸鱼跃出海面,又像海浪在拍打礁石。
是仇人见面,也是故人重逢。
“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蓝衣男子压剑凑近些,像戏弄玩物,剑招的比拼已经转变为内力的较量,“我叫韩成鸣,这把剑呢,叫做吞海,与师兄的横秋剑是双子剑,当年,我就是用这把剑,捅进了师兄的心脏。”
成喧,成鸣;
横秋,吞海。
没人想到万人瞩目的沧山双杰,会以师弟残杀师兄的方式收场。
“砰!”的一声,韩成鸣还在原地,秦顾却被气浪掀得倒飞出去,他拄着剑勉强保持站立,将喉间的血咕嘟咽下,一双桃花眼被怒意浸染,满是血丝。
韩成鸣笑:“小侄子已经快要突破出窍境了?真不错,不过…你听说过吗?修真界数万修士,大部分人一生都只能停留在出窍,出窍与化神之间,可是修士需要跨过的第一道天堑。”
“就连师兄那样的天才,当年也花了好一阵功夫呢。”
韩成鸣每一句都看似怀念,每一句都死死踩在秦顾的痛点上。
心脏像被一片片撕碎,这是秦顾穿书数年,第一次被情绪影响到这般田地。
天地间好像只剩下身着蓝衣的韩成鸣,对方轻蔑的眼神像一把剔骨刀剜着秦顾的心脏。
他怎么配谈论自己的父亲?!他怎么敢?!
突然,过电般的酥麻窜上握剑的手,秦顾猝不及防之下闷哼一声,他还以为是手臂胡乱一接留下的后遗症,一低头,隐约看见横秋剑的刃上水色氤氲,逐渐与他的红色灵力融合。
不知怎的,他一下就领悟过来,横秋剑上有江成喧的灵息残留,是父亲在提醒他。
在提醒他不要被愤怒驱使,要冷静下来。
秦顾暗自后怕,若非横秋剑及时电了他一下,此刻他恐怕已经拔剑砍上去了。
被愤怒操控而失去理智,这正是韩成鸣想要看到的。
秦顾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执剑站立。
韩成鸣一愣,青年的脸色依旧是森冷的,可见怒意,但双眼清亮,无半点失控的迹象。
他无疑生了一副好皮囊,骨相出挑,轮廓却柔和,像极了死去的江成喧,唯有那一双充满攻击性的桃花眼,打碎了这温柔的假象,露出凶兽的内里。
他像一头小兽,凶狠地盯着杀害他父亲的仇人。
韩成鸣不再笑了,他不满意秦顾明明长得那么像江成喧,却活成了秦如练的样子。
“你不该这么看着我,”韩成鸣道,他思考着将那双眼睛剜出来,或许秦顾就会更像江成喧,“不自量力。”
吞海剑发出剑啸,像是远古巨鲸旷远的呼唤,韩成鸣的指腹擦过剑刃:“人人都说师兄比我强,是啊,他的境界是比我高一些,但那是因为他入门比我早,他最后不还是死在我的剑下么?”
他似是在喃喃自语,最后一句话,才看向秦顾:“现在,他的儿子也会死在我的剑下。哈哈…多希望所有人都能看见这一幕。”
韩成鸣闪现到秦顾身前,吞海剑高悬,气势如海浪倾倒,他特意用了沧山派的剑法,每一声浪鸣都像在践踏秦顾的心:“永别了,我的侄儿。”
在骇浪形成的尖钻卷向秦顾的眉心之际,一片枫林以二人脚下的土地为基点生长,金红枫叶形成的屏障将秦顾遮挡起来。
韩成鸣意外极了,手上又加了一分力道,提醒道:“你的领域要碎了。”
出窍期的领域就像初生的雏鸟,柔弱易碎,而领域诞生于元神,一旦碎裂,修士就会受到千万倍的反噬,是以出窍期修士往往以养护领域为主,不敢硬碰硬。
更何况面对的是化神期大圆满的修士。
二人根本不在一个量级。
秦顾这是被他逼到绝境了,韩成鸣感到酣畅淋漓地爽快,海龙卷分裂成三束,扑向枫叶脆弱的屏障,枫林剧烈摇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Ⅰ吟。
然而下一刻,一只羽翼足有数丈的黑鹰冲破屏障,黑曜石般的鸟喙张开,发出一声声啼鸣,所到之处,鲜艳的花并蒂而开,毒雾散溢,不断向韩成鸣逼近;
天地开裂,乌云密布,有岩浆从天的裂隙中喷涌而出,天地的悲鸣震耳欲聋,似乎有什么巨兽要显出身形,但最终只是化作一道紫黑灵光笼罩在秦顾身上。
三重领域交叠,将海浪牢牢阻挡在外。
横秋剑尖灵力流转,秦顾横剑于身前,眸色凛然:“这里…可不止我一个出窍境!”
咆哮的浪拍击着屏障,枫林猛地壮大,在海浪的冲刷下不住地发抖,却未曾倒下,执拗地扎根,逼得水流分散,偶尔又灌入根茎被吞噬。
韩成鸣“啧”了一声,唰唰挥出两道剑光,水幕随剑势掀起,劈头盖脸朝秦顾浇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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