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走一个太监这种事情虽然是祁思言下令,但是为此夜开宫门不太现实,那些侍卫为了不那么麻烦,便紧赶慢赶的赶上最后一次倒泔水的时辰。
原本只需要和守门的将士说一声,有祁思言的指令即可放行,但这些侍卫偏偏当着守门将士的面,把绑住的宋离歌塞进了泔水桶中。
泔水桶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发酵的味道,守门的将士甚至不想掀开检查,一看是祁思言赶出去的太监,便直接放了。
于是宋离歌就被关在泔水桶里带出了宫,然后宛如一坨垃圾一样混合着众多泔水一起,被倒在地上。
小太监正正经经的叩拜完复命,然后起身给祁思言倒了杯茶。
“傅裕。”祁思言喝了口水,语气平静地开口:“开窗,孤想看看东宫的月亮。”
“你们先去睡吧,孤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小太监应了一声。
他不觉得自己的名字好笑,他家里父亲读了点书,在乡下当教书先生,给他取名傅裕,意味着富裕,吃穿不愁,来到宫中,许多人对他的名字嗤之以鼻,经常嘲笑他,甚至还欺负他。
不过今天他被太子带回东宫,那些人眼睛都看呆了。
傅裕富裕,跟着太子,可不就富裕了嘛。
小太监傻笑着给祁思言开了窗户。
殿下还让他早点休息。
殿下对他真好。
他行礼告退,一旁的宫女也随之告退,一时间整个房间只剩下祁思言一个人。
祁思言极为轻的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东宫的夜色了。
曾经他在这里活了这么多年,这里的一花一草,他都熟记于心。
如果再次看到……
还未待他如何感伤,就看到有人异常熟练地钻进他的窗户。
“……”
祁思言吓了一跳。
他其实不认识越辰昭,但是现在他必须装作认识。
当了几年皇帝,他早已学会不动声色,他放下茶杯,平静发问:“你为什么不走正门?”
越辰昭耸耸肩:“哦,当杀手习惯了,这样方便不闹出动静杀人。”
祁思言:“?”
祁思言:“!!!”
一只颤抖的手握住另一只,祁思言双手紧握,用尽量熟稔的语气来掩饰自己那一瞬间的恐惧,淡然道:“这样啊,天色已晚,有事吗?”
越辰昭毫无顾忌地坐在他对面,给自己倒了杯水,倒完水后顿了顿,仿佛是被才想到有事想求,双手提壶给祁思言续茶,试探道:“你堂堂太子殿下和一个太监有仇吗?”
“你想问什么。”祁思言到底不是真的十五岁的孩子了,他垂眸浅笑,直接了当地道:“但说无妨。”
“你说话怎么……”越辰昭有些疑惑地皱眉,凑过去盯了祁思言半晌,发现祁思言神色坦然后便放弃了心头疑虑,他认真地道:“我想知道你们前世的事情,尤其是春风,他怎么了?”
春风?
祁思言浑身骤然一松。
是春风认识的人。
他卸下些许心防,撩起眼皮认真望向越辰昭,在脑海中翻找很多遍,确认了一个事实。
他前世确实没见过这个人。
“前世?这是春风告诉你的,还是你猜的。”祁思言微微挑眉。
越辰昭有些泄气和急切:“我连听带猜的,你能不能别卖关子了,这对我很重要,他现在很恨我。”
听到恨字。
祁思言基本确认了他的身份。
“我可以告诉你。”祁思言的语气在知道越辰昭身份后冷淡下来,他三言两语交代了所有:“春风当时在宫中,腹背受敌,一直坚持的原因就是他相信会有人来救他。”
“我前世是傀儡皇帝,他是皇家暗卫,自然也在被清除的名单,我救了他。”
提起前世,祁思言放低了声音,仿佛心里都蒙上一层淡淡地雾,透过这层薄雾,好似近在眼前,又好似已经很远很远:“他原本可以走,兴许是可怜我,他没有走,不过开始对外写信,我见过几次,但却不懂,好像是专门的暗号。”
“后来,我身边越来越危险,我让他自己离开,他却执拗的觉得等的人一定会来救他。”
他抬头望着越辰昭,神色微冷:“但是那个人在他死也没来。”
他省略了中途春风的那些无望等待,毕竟春风自己心头有结,倘若他说的太明白,把春风的伤疤摊开,这又是一种伤害。
越辰昭的脸色在话音落下的刹那变得难看至极。
他咬牙道:“不可能……倘若传了信,当时的我怎么可能不知,你在骗我。”
祁思言喝了口水,往前走了几步,边走边自顾自地道:“依你的能力,在皇宫中只要不刺杀惊动禁卫,带当时武功卓越的春风出宫绰绰有余,我也会给你们兜底。”
虽然春风是想带走他的,但是他也明白,依照自己的身份,倘若真的有人来接春风,不仅春风会权衡利弊,就算他俩愿意冒着风险带自己一起,自己也只会给他们创造离开的机会,根本不会选择和他们一起离开。
当时春风只是给他一个出去的,坚持活下去的期许罢了,他知道,春风不会让另一个人陷入这种险境。
他其实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要有人来接春风,他们就能顺利离开。
他走到书案旁,书案的砚台还没有干透,不用再磨墨,他便拿了毛笔,在白色的宣纸上缓缓画了几个古怪的图形,像是四个,又像是六个。
画完后,将晕染开的纸张递给越辰昭。
“你觉得我在撒谎,当时他写信的时候,我在旁边替他磨过一些墨,记住了几个图形。”
他看着越辰昭逐渐发青的脸,看着纸张在他手里被攥的越来越紧:“这是你们的暗号,我画的图形也代表着信的先后顺序,你顺着看就可以了。”
越辰昭死死盯着这张纸。
这是他小时候,一笔一笔教春风画的暗号,春风还喜欢把暗号的最后一下画成半圆,其实不是半圆,而是横折。
但是祁思言却画了半圆。
所以,他确实没有说谎。
这些图形在他眼里,仿佛是当时春风一笔一划刻下的字句。
我在皇宫,来找我
这里危险,我逃不掉
你收到消息了吗
能不能救救我
求你来找我
最后一条是
我坚持不下去了,你能来吗?
【作者有话说】:下章虐江清越
??第一百三十一章 前世祁思言虐江清越...
第二日的天气很好,可能是心事太多,也可能是睡得太晚,祁思言身处皇宫,也难得睡到了午时左右,还是傅裕轻声喊他起来吃午餐,才把祁思言从睡梦中叫醒。
醒来后,祁思言睁着眼睛神游了一会儿,想起昨日越辰昭脸色极为难看却坚定的否认,还问他谁死的最晚。
他也不知道谁死的最晚,但他将春风报给他有前世记忆的人名都告诉了越辰昭,估摸着,越辰昭应该会去找严沐尧,毕竟他们两个都是江湖中人。
他死的挺早的。
宋离歌被他赶出宫了,昨天也没仔细询问这事儿,今天帮他问问,也算是帮了春风了结心结。
他打了个小哈欠,不知怎的,仍然有些困倦,不太想起来:“傅裕,扶孤起来吧。”
傅裕扶着祁思言起身,然后伺候他洗漱完才让人传膳。
“春风呢?”
“春侍卫在外面站岗。”
祁思言还是有些打不起精神,他恹恹地道:“让他进来一起吃吧,你们也下去吃饭吧,不用伺候了。”
傅裕给春风摆好碗筷,又给祁思言添了茶水才退下:“谢殿下体恤。”
春风敲了敲门,随即推门而进。
“坐。”
祁思言指了指面前的位置,问他:“越辰昭呢?”
“不知道。”春风硬邦邦地道,明显不想提起。
祁思言便也没继续问了,他夹了一块小羊排放到碗里:“跟我说说这辈子都发生了什么和前世不一样的。”
说完后便开始咬碗里的小羊排,小羊排看着就很嫩,碳烤的小羊排还带着微微的焦黄,一口咬下去里面全是香气扑鼻的酱汁味道,酱汁里还加了些许柠檬汁,一点都不腻。
春风:“……”
他严重怀疑,殿下这是听故事下饭来了。
他也伸筷子开始吃饭,边吃饭边跟祁思言说着这辈子发生的事情。
祁思言偶尔会发出啊,嗯,噢,哇的话语来回应一下,直到吃完饭洗漱完,终于差不多了解了这辈子发生的事情。
最重要的莫过于他三哥正在被神医谷的人治疗,上辈子夺位之争的时候,他被送往了安全的地方,大臣似乎被他父皇下了命令,纷纷对此缄口不言,只说是江湖暗杀。
他对于这件事情还是很模糊的,只记得他父皇中毒了,他照顾了一段时间,他父皇忽然让他去皇陵给他看他母后。
然后在皇陵收到了即可继位的圣旨,后来还是江清越的父亲告诉他,什么江湖暗杀,不过是为了皇室体面,真正的情况是六皇子私自屯兵,亲手杀了他父皇,讽刺他手足情深都是狗屁,他父皇甚至没有给谋反的六皇子留个全尸。
继位那年他十八岁,六皇子,甚至还没有成年。
他不明白六皇子是天生坏种还是后天形成的,但如今神医谷在这里,他可以顺便给父皇求的解药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六皇子,查清楚他屯兵的地方在,到时候由父皇处理就可以了。
祁思言眨眨眼,刚刚吃完饭后的慵散让他倦意袭来,他打了个小哈欠:“嗯,我觉得你和我,都需要知道前世之后发生的事情,所以你就呆在我这里吧,我让傅裕派人去找了江清越,他应该是知道最多的。”
他撑着下巴等了一会儿。
感觉有点等不下去便慢吞吞地站起身:“我先去睡一会,他来了叫我。”
因为还要起来,他就只脱了鞋袜,和衣而睡,原以为有事要办会睡的紧张兮兮,但他居然睡的格外安稳,几乎才刚刚沾上枕头,呼吸就均匀起来。
约莫是一柱香的时间后。
“殿下……”
傅裕在外面敲了敲门。
春风轻手轻脚地开了门,看了一眼房间紧闭的门帘,小声道:“殿下很累,睡着了。”
傅裕放轻了声音:“神威侯来了,在堂厅候着了。”
春风毫不犹豫地道:“让他等。”
傅裕告诉江清越祁思言在睡觉,原本以为会收到江清越不满,却没想到江清越并未说什么,也没有表现出被敷衍怠慢的不自然感,只是神色哀伤的望着远处。
祁思言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缺觉,穿好鞋袜后便打开门,一看天色才意识到不对。
太阳已经快下山了。
春风并没有喊他,江清越肯定等了很久。
虽然过意不去,但心里还是有点暗爽。
也是,为何要因为江清越打扰到他的美梦呢。
“言言。”江清越起身朝着他快步走过来,不知道等了多久,他像是刻意打扮过,颇有几分以前的人模狗样。
春风立刻挡在祁思言身前,祁思言挑眉:“站住。”
语气带着丝丝冷意。
江清越猛地怔住。
这种说话的气势和对他的态度,不像是祁思言,祁思言现在和他说话,在如何厌恶反感,至少会虚与委蛇一番,这反倒有点像……
他瞳孔一颤,不可置信地唤道,语气带着强烈的欣喜:“言言?”
这是前世的,活生生的祁思言。
拥有他们的全部回忆,真正爱过他的祁思言。
他呼吸骤然重了很多,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在他心口溢出,眼眶逐渐发红,他可以对这个亏欠了那么多,就算死也还不亏欠的人,说出自己的抱歉,后悔和爱意。
“都出去吧。”
祁思言清退了所有侍奉的下人。
他语气平静:“现在这副样子做给谁看,摄政王。”
他盯着江清越,冷笑:“私藏矿山换取金银,你们江家,当真是不知死活。”
江清越根本没有听祁思言语气中的警告,甚至根本不想管这些,他只是眼眶通红,语气哀伤一个劲的喊:“对不起。”
“江清越。”祁思言双目凝视着江清越,眼神不带一丝情绪,仿佛眼前这个人只是一团空气:“你知道什么叫杀人诛心吗?”
“你要报复我吗?”江清越猛地跪下,他为了救祁思言手收了伤,还没好全,却硬生生弯着双手重重地在地上磕头,他像是激动又像是伤心,带着解脱般的期待也带着着了魔的迷恋:“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要诛我的心,我愿意承受所有痛苦,你要江家付出代价,我就去皇上那里承担所有罪责,要我死,我就自尽……”
祁思言上辈子就没见过这样的江清越,窝窝囊囊的话语听着没一句重点:“够了!趁我现在能站在这里和你平平静静的说话,告诉我,我死了之后,祁国如何了。”
“你想知道吗?言言,我都告诉你。”江清越依旧跪在地上,他抬眼看着祁思言,却见春风挡在他面前,正好拦住了他的视线。
“你死了以后,白成薪偷你的骨灰,被我杀了,宋离歌闭门不出,我也不想活了,辽国太子回去后听到了你的死讯,派兵来犯,我手里有知言楼,知道辽国大军压境是为了与严沐尧配合将我手里的兵力分出去一些,我故意把所有的兵力都分了出去,我知道他们肯定会趁着这个时候来皇宫刺杀造反。”
“严沐尧带着杀手阁的人和严将军的心腹带着我分出去的人马,造反,杀了我和宋离歌。”江清越说着说着,忽然笑了:“可是他们不知道,你的骨灰并不在皇陵,那只是一点石灰,你的骨灰在我的祖坟,以我妻子的名义姓氏葬在那里,我知道我肯定死无葬身之处,就我在你的旁边立好了我自己的衣冠冢,你就算死了,也是我江清越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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