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是一段很长的沉默。
“你是不是很喜欢在上课的时候,借着看黑板偷偷看我?”
啊?
顾旌猛地抬头,看到陈怀予歪头看他,脸上是不怀好意的笑容,好像刚刚短暂的凝重只是一个梦。
“我没有。”顾旌低头把目光撇向别处。
“骗人。”陈怀予盯着他,看他的脸已经烧红了。
“我从第一天进教室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陈怀予转头盯着雪花,语气突然又飘忽不定,“你不会喜欢我吧?”
轰——
顾旌的大脑暂时有点处理不过来这个信息量。
“算了。”陈怀予笑道,“也是,我们又都是男生。”
又看了一会儿雪,陈怀予转头开教室门去了。
锁还没打开,就听见背后的顾旌小声说:
“我……喜欢……你。”
最后一个字都快被他越来越低的声音吞没了。
陈怀予回头看他,顾旌低头站在栏杆边上,背后是漫天雪花,他穿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外面套着校服,朴素、单薄。
“那你要不要亲我一下?”
顾旌抬起了头,震惊地盯着他。复而又有些期待,缓步上前,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所以,亲哪里?
第2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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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前面就是江城一中了,需要在门口停一下吗?”代驾问了一句。
“不用,直接开过去就行。”
代驾心里犯了嘀咕。不过不停也好,早点把他送到家自己也能早点收工。
顾旌把头贴在窗户边上,透过车窗看外边儿的夜景。
车辆从学校外面开过,寂静、冷清。书店没有了了,早餐店换名字了,校门翻新了,路边的树砍了,文具店早没有了——
除了学校的名字一样其他都不认识。
“您可别说,这江城一中可是省重点,平时这条街道那堵得呦,每天送小孩上学的豪车扎堆,啧,还是娃儿们金贵啊。”
“哈,都是金汤匙喂出来的,”顾旌故作笑容,熟练地跟代驾打哈哈:“不瞒您说,我就是这学校毕业的。”
“不过我父母开的是三轮。”
代驾一愣,很快又说:“那老板您可真励志啊,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很快,车就开过了这一条街道。
他和陈怀予交往了五个多月吧,说是交往,其实跟之前也相差无几,甚至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没有提到过任何关于确定关系的话题。他们还是每天早早来到教室,默契地分享早餐,做题,陈怀予偶尔也会跟把他的耳机分一只给顾旌——不论他愿不愿意,除了那天教室门口的那个吻,好像他们的相处模式跟之前没什么区别。
直到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月。
彼时陈怀予保送A大的拟录取通知早已公示,他还是早早地来教室,跟顾旌一块儿学习,他们心照不宣地约定,一起去X市的A大。
直到那件事将让他们的关系戛然而止。
那是五月初,天亮得很早。顾旌照例拎着两份早餐往教室走,穿过长长的广场,瘦长的身影沉默,身体里的心却在活跃地跳动。校服口袋里陈怀予的餐卡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妥帖地放着,一下没一下地戳着他的皮肉。
他爬上四楼,越过几个班级门口,推开虚掩的教室门,就看到陈怀予趴在座位上睡着了。
他赶紧把早餐揣进衣兜里,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轻放下书包,翻开题集。
良久陈怀予才醒了,伸了个懒腰,偏头就问:
“我睡了多久了?”
顾旌抬头看了一下黑板上方的钟表:
“快半个小时。”
边说着边从兜里掏出早餐,递给陈怀予,幸好,还是温热的。
他又把桌上的水杯递给他,说:“刚刚打的,已经凉了。这个饼有点干。”
陈怀予接过拧开,仰头就是咕噜咕噜一大口,顾旌盯着他上下滑动的喉结,看着他喝了一大半。
陈怀予喝完用手抹了抹嘴,就开始吃早餐。顾旌抱着他刚刚递回来的水杯,目不转睛地盯着陈怀予,一口一口地缓慢喝着水。
吃到一半,陈怀予问还在盯着他的顾旌:“你在想什么?”
“咳咳咳——”
陈怀予往前凑过来,眼睛清澈透亮。他嘴里还嚼着饼,唇上泛着淡淡的油光,看着色泽极为饱满。
顾旌不敢再盯着他的嘴唇了。
陈怀予抢过他手里的水杯把水喝光,把盖子拧上,又用纸巾擦干了嘴,说:“我们接吻吧。”
像是受到了恶魔的蛊惑,顾旌抬头盯住他,缓慢往前,看着眼前这个除了学习以外他满脑袋都在想的人,再近,再近,嘴唇终于贴上了陈怀予的。
比想象中更软,像什么呢?果冻?还是QQ糖?
然后呢?
陈怀予心道,果然对方除了嘴贴嘴其他都不会。他想象着昨晚熬到半夜看的教程,准备勾手抱住对方的后脑勺,不料对方竟主动用双手握住了他的头颅,把他牢牢焊死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笨拙的舌头探入,交缠,生涩又用力。
他闭上了眼睛。
一天后,他们被告知学校的贴吧论坛上,有人匿名发布了他们亲吻的照片。
照片拍得很清晰,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
之后就是所有人见到他俩都眼神暧昧,甚至某些态度恶劣者,会对着顾旌嘲笑他恶心。陈怀予还好,倒是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什么话,但顾旌至此就再也没有跟其他同学有过交流。
事情发生一个多星期后,班主任只叫了顾旌去训话,先是试探了一番,之后警告顾旌不要招惹陈怀予,他们那种家庭顾旌惹不起。
训完一个多小时,他又苦口婆心地劝道:“这个事情传播开来本身也不好,所有的东西学校已经找人删除了,就到此为止。我暂时不会告诉你父母,只剩一个月就高考了,你自己明白重要性。”
后来顾旌就再也没有早起过。他每天在快上课前才掐着点赶到教室,课间就趴在桌上睡觉,下了晚自习便收拾东西回宿舍,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在周末回家,恨不得将自己从所有人视线里抹除掉。陈怀予很多次尝试着跟他说话,但是却再也没有得到应答。
一个月很快,拍照、考试、毕业,陈怀予还没来得及从他那里得到关于他们的以后的答案,他就已经消失在了刚刚启幕的夏日中。
那年高考,顾旌严重发挥失常,最后去了某个偏远省市的末位211,专业是法学,调剂的。
005
顾旌最终以15个点的基数签下了跟科技创业公司的代理合同。签完合同又不得已东拉西扯了一会儿,从大楼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他抬手看了看表,还不到平时下班的点。
他刚刚跟王总打听了一下,怀玉集团那边也找了本地最好的律师团队来处理这个案子,好像是治宇所的,这个还得再去同行那里打听打听。
关了车门,他取下口罩,拿起放在旁边的酒精喷壶狠狠地往自己身上到处都喷了一遍,刚刚谈事情的时候他们都没戴口罩,临走了这王施礼才跟他说这几天自己身体不舒服,可能阳了。
想骂人的心都有了。
第二天他照常起了个大早,让助理去不动产登记中心调取了些关于案件涉及的房产地皮的资料,自己则开车回到所里写了一份案情综述,拟了一个答辩状,又熬了一整夜把从王总那里拿到的所有资料梳理了一遍,做了份证据目录。
到了早上,他发烧了。
打起精神跟承办法官打了好几个电话,请求能不能先跟对方试试调解。出乎意料的,法官那边很快确认,怀玉集团那边同意调解。他赶紧让助理把需要的材料整理邮到了法院,约了两个跟怀玉集团打过交道的同行吃了个饭,晚上到家时,他感觉自己的手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明天就是除夕,本来是说好要开车回家过的,此时他连坐电梯上楼都难,只得跟他妈推说年后有重要的案子要忙,得加班,等节后开完庭再回来。电话的背景音里,是他爸不满他又不回家过年的暴躁吼声。
一躺就是五天。迷幻又断断续续的梦里,都是年少时候的他和陈怀予。
……
早上八点半,顾旌领着助理戴着口罩提着公文包踏进法院大厅,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他旋即转身上了三楼,身形挺拔,步调快速,不像是昨天还躺在案卷堆旁沙发上疯狂找水喝的傻子。
他的目光四处张望,调解室外等候的几处长椅上空无一人。
顾旌暗下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到307室前面推开了门。
室内只开了一盏灯,靠里的皮椅上坐了个人,白衬衣黑西装,头发梳起,低着头在盯着手机。
听见声音,那人抬头看见了顾旌,口罩上方是一双冷冷的眼睛,冷淡又陌生地盯着他,很漂亮。
见他看过来,顾旌本能性地低下了头。
“顾老师,怎么了?”小助理在身后奇怪地问他。
顾旌又抬起头盯着那人看了良久,最后才像平时那样快步走到了会议桌前坐下。
他还是那样早。
助理打开电脑,整理材料。
室内只有他们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他恍惚间以为回到了十年前的那间教室里,同样是一个早晨,同样是昏暗不明的灯光,同样是早到的他,还有陈怀予,只是这次他们都西装革履、都戴着口罩。
时隔十年的第一次见面,他们之间依旧没有对话。
十五分钟之后,怀玉集团的代理律师来了,进门就笑道:“哟!陈总,您这么早就到了?”他挨着陈怀予坐下,跟他简单提醒了一些程序上的事情,过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对着顾旌露出笑容,口吻老道:
“您是顾律师吧?久仰大名。我是怀玉集团的代理律师,我姓胡。”
顾旌站起来跟他握手,心里奇怪怀玉集团怎么委托了一个这么年轻的律师,不大像是之前从同行那里打听到的行事习惯。
尽管心里有疑问,但他还是照旧说了些场面话,大意就是既然双方都同意来法院试试调解了,也希望对方当事人退让一步,指不定也能调解结案,案子标的额也有个两亿多,要是太过执着于让王施礼个人承担责任,可能这钱款都要回来的希望就不太大了。
胡律师嘴上打着哈哈,说了一大段,意思这还得是我们陈总说了算。
顾旌从刚刚站起来之后就一直盯着陈怀予,目光从他戴着的白色口罩到他干净的衬衫,从他不见任何情绪的眼睛到他把玩着手机的手。
他像个精致的雕塑,又像个陌生的对手。
胡律师看看顾旌,又看看陈怀予,从刚刚进门时候就隐隐不对的感觉此时达到了顶峰,他赶紧介绍:
“顾律师,这是我们陈总,陈总,这是拾力科技的顾律师。”
顾旌弯腰把手伸到陈怀予跟前,直直地盯着他:
“您好,我是拾力科技创业有限公司的代理律师顾旌。”
陈怀予抬头看着他,没站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伸出了手。
他的手指修长,指甲剪得又短又圆,顾旌才刚碰到他的手,对方就又收回去了。
有点凉。
“久闻您的大名,”顾旌笑得很真诚,嘴上却很违心,“您的名字可是如雷贯耳,希望有朝一日有幸能和贵司合作。”
见对方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样子,他又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陈怀予:
“这是我的名片,请您惠存。”
陈怀予收下了名片。
006
这场调解最终还是以双方无法在价格上达成统一而告终。这王施礼在七年前为了给拾力科技融资,跟当时自己办公大楼的所有人也就是怀玉集团签订了一份秘密协议,说是让怀玉集团以拾力公司租赁的整栋大楼和底下的地皮给银行作抵押,拾力科技以此向银行贷款了近1个亿的融资款,等款项打到账户后,分批无偿分给怀玉集团其中的40%,剩余的资金再用作自己生产经营款。彼时陈怀予刚刚大学毕业进入怀玉集团,他父亲作为隐名大股东,这种灰色机密当然不可能让他知道。之后就是银行的贷款到期,王施礼早就将融资款挪作他用,一拖就是五六年,等到银行起诉拾力科技的时候,欠款本金加利息罚息等已经突破了2个多亿。因为有抵押,银行直接向法院申请将怀玉集团的大楼和地皮挂牌拍卖了,拿回了拾力科技欠下的所有本金和利息。
结束后在走廊上,晚到的王施礼又拉着顾旌盘问了些程序上的事情,顾旌一边往外走一边跟王施礼交谈,眼睛却一直盯着走在他前面不到五十米的陈怀予。
等到终于笑着跟王总分开的时候,陈怀予已经走出法院大门上车了。
顾旌赶紧出门,把所有材料全部往副座驾上一扔,系上安全带就追。
车辆驶出了这条小路,驶上了断断续续的车流之中。
顾旌跟着那辆黑色的辉腾开了快一个小时,从郊区一直开到城中心,又开进地贵人稀的江边别墅区,才看见陈怀予的车停了。
他赶紧下车,跟在后面。
陈怀予走得不快,一身黑西装剪裁得体,衬得他身形修长,冷风吹过,显得他的身影却有些萧索。恍神间,陈怀予走过一个转角,不见了。
顾旌赶紧跟上去,刚刚转过弯,便看见陈怀予戴着口罩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他。
“顾律师跟了我一路,”他的声音非常冷淡,似乎两人根本不认识,“有什么事吗?”
“怀——”顾旌低下头,刚刚在调解室内的巧舌如簧此时都哑了火。
陈怀予眉头跳了跳,语气陌生而疏离:“我们现在是原告和被告的关系,请叫我陈老板,或者陈总也行。”
顾旌在转角处站了好一会儿,冷风肆虐,咆哮着在他们之间盘旋。良久,他才艰难地抬起头:“陈总,多有叨扰,是我唐突了。”说罢他便转身要走。
都跟到这了,没料到他竟然又要走。陈怀予赶紧说:“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语气却很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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