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旌回头,一时语塞。
远处的陈怀予只露出来一双好看的眼睛,里面会是什么呢?是愤怒?不满?还是厌恶?倒像是什么都没有。
在酒桌上察言观色了七八年的顾旌,还是依旧弄不懂他的意思。
见到对方无动于衷,陈怀予整理了一下西装,转身就要走。
顾旌情急之下赶紧说:“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陈怀予转头看着他,平静道:
“我们认识吗?顾律师可真会开玩笑。”
“……对不起。”顾旌低头。
“您说什么?”
“如果有事的话,顾律师可以现在跟我说。没事的话,就请回吧。”陈怀予冷冷地说完,可能是天气太冷的缘故,眼睛有些红了。
顾旌抬头盯着他,嘴唇嗫嚅半天,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多年不见,陈怀予以为顾旌变聪明了,却没想到这个人的痴笨有增无减。
这个相比十年前成熟了不少的人,刚刚在法院还嘴皮子利索,现在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一直在搜集证据,整理王施礼挪用资金罪的报案材料,”陈怀予正了正脸上的口罩,“麻烦顾律师跟王总好好汇报一下。”
顾旌紧紧盯着他,没敢再上前来。他眼睁睁看着陈怀予走远,最后消失在了拐角。
他脱下口罩从转角跑了出去,远远地看见陈怀予进了一栋房子,才缓缓往回走。
007
周二上午九点,陈怀予刚停好车,就看到助理跟他发过来的信息:
“陈总,半个小时前一楼前台说有位顾律师想要见您。说是天空律师事务所的。”
陈怀予犹豫了一下,才回复了:
“好。你跟前台说今天我有会,没有预约的话,暂时没有时间。”发完消息,陈怀予从专梯直接上了四十楼。
到了办公室,助理正在跟风控部的同事对接工作,陈怀予扫了他们一眼,才进办公室。
等助理忙完了,陈怀予从办公室走出来敲敲她的工位隔板:“潇潇,来我办公室一下。”他脸色不是很好,说完就走了。
任潇潇站在陈怀予办公室门前时,心里有点忐忑不安。平时陈总是一个非常平和的人,不仅年轻而且长得也特别帅,除了在工作上,其他时候从没有刻意强调过什么上下级关系,今天是她第一次见到陈怀予冷着脸跟她说话。
良久,她敲了敲门,里面的人应了声:“请进。”
任潇潇开门进去,没走到一半,就听见陈怀予跟她说:“把门带一下。”
平时若非是涉及机密的工作内容,和女性下属单独面谈时,陈怀予总是主动要求把门开着的。任潇潇心道公司可能是要有大事发生了,面色虽不变,人却赶紧在陈怀予的办公桌前坐下了。
“你跟前台打电话问一下,那个律师还在吗?”
“啊?”任潇潇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上午来的那位顾律师。
她马上站起来回答说:“好的,我马上去问一下。”
“就用我办公室的电话。”陈怀予赶紧阻止她。
任潇潇心里虽奇怪,但还是当着陈怀予的面把电话拨了出去。
“喂?是前台吗?哎,您好,我是陈总的助理任潇潇。请问刚刚说要来会见陈总的顾律师还在不在?”
“哦?是吗。哎,好的,您先别挂电话,我跟陈总汇报一下。”
陈怀予盯着屏幕上打开了快一小时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的报表,表情严肃,耳朵却在试图听清电话里面前台到底在说什么。
任潇潇按住电话,跟他说:
“陈总,前台那边说顾律师还在。说对方现在正在大厅跟人打电话。”
“嗯。让他上来吧。”
“好的。”任潇潇又跟前台转述了一遍。
挂了电话,任潇潇坐回原位,等着陈怀予跟她说正事。
陈怀予又盯了一会儿报表,才意识到助理还在,遂朝她摆摆手:
“没什么事了,你出去吧。”
“哎,好的。”任潇潇一脸狐疑地站起来准备出去。
刚走到门口,陈怀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下次有什么人到访,不管到没到上班时间、有没有预约,可以直接先告诉我,不用怕打扰。”
新晋的职场人任潇潇忙不迭地点头。
确认任潇潇走了,陈怀予才站起来,踱步到文件柜旁,又走到办公桌边,最后又坐回到了办公椅上。
“叮咚。”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拿起来一看,一个陌生号码给他发了个短信:
“陈总您好,我是顾律师,这是我的联系方式,烦请您惠存。我从其他同行那里打听到的您的号码,希望您不要介意。”
看着短信,他的脸色变化莫测。良久,陈怀予才听到门外远处一阵响动,是顾旌跟助理打招呼的声音:“哎,您好您好,我是天空所的顾律师,没有预约就唐突打扰,给您添麻烦了。陈总现在在吗?”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如约而至:
“陈总,顾律师到了。”
“嗯。”
门开了,顾旌跟着助理进来,一抬眼看见的就是坐在窗边办公桌前的陈怀予。
他没有戴口罩,一身深灰色的西装,黑色皮鞋,头发下是极为好看的眉眼,面色偏白,鼻挺唇薄,是电影里标准的青年才俊的样子。顾旌盯着他,看着他端坐在办公椅上,正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脑屏幕,瘦长的手指握着鼠标来回移动。
见助理关门出去了,顾旌才摘掉口罩,从公文包里拿出来一份文件,抽出一份放到陈怀予身前桌上,盯着他的眼睛:
“陈总,这是拾力科技给贵司的告知函,王总委托我送过来的。”
陈怀予脸色突然变得生冷,把那双清亮的眼睛看向了他。
“什么告知函?”
顾旌低下了头,看着手里的文件说:“当年拾力与怀玉签过的秘密协议,您应该没有忘记吧,”他笑道,“拾力给怀玉打款了4000万 ,这是催告还款的函。”
陈怀予拧起眉头。“秘密协议我也看过,性质并不是借款。”
“这份协议怀玉应该也不会直接提交给法院吧?”顾旌终于抬起了头,盯着陈怀予的眼睛,语气艰难又缓慢:“毕竟当年拾力跟银行的借款合同里约定的贷款用途是生产经营,打过来的款是什么,陈总您心知肚明。”
“哦?所以顾律师这是在威胁我?”陈怀予仰头眯眼看向他,眼前这个人跟那天他在调解室里见识到的身影重合起来,与记忆里的顾旌完全像是两个人。
“哪里哪里,敬请贵司回函——”顾旌看着一脸冷笑的陈怀予,脸上惯常的笑意慢慢收了回去,嘴上客套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头也再度低下了。
气氛一度冷到冰点。
陈怀予冷峻地盯着他,生冷地下了逐客令:
“顾律师好走,不送。”
顾旌抬起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沉默在两人之间徘徊。
时过境迁,他们都已经成了身不由己、言不由衷的大人。
良久,顾旌才低声说了句“陈总再见”,跟往常能和对方当事人都能聊半个小时的他完全不一样。
那厢助理刚烧完茶,端着茶水刚准备过来,就看见顾旌拎着公文包沉默地离开了。
还没放下茶壶,那头陈怀予叫她:
“潇潇,过来一下。”
她赶紧过去。
“把这份文件交给风控部向总,其他材料我一会儿邮件给你,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拟个回函,总之,要一条一条全部都驳回去。”
等助理走了,陈怀予又盯着报表看了好一会儿,手不小心一碰,桌边的鼠标掉到了地上。
鼠标里的电池弹了出来,骨碌碌滚到他的脚下,良久他又低头捡起来了。
第3章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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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
回函在三天后便寄到了拾力科技,王施礼拿着长达两页的纸递给顾旌让他看一下,询问下一步该怎么应对。
顾旌看完笑道:“不用。”
他抬手喝了一口茶水:“此次发函的目的不是让怀玉还款,也不指望对方会承认这笔款项是借款,甚至怀玉可能会否认这笔款项的存在。但是只要拾力这边已经发过函且已经确认送达至怀玉集团,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无论回函里面写了什么,均能证明拾力已经发函且对方已收到。”
“那这笔款……顾律师打算怎么办?”
“拾力公户的银行流水财务那边已经打出来了吗?当时转账的记录应该都是有留存的吧?”
“哦哦,那应该都是有的。”王施礼喝着茶往后靠了靠,言辞有些闪烁。
“那就问题不大。我们可以据此提出反诉。材料我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又谈了半个多小时,顾旌开车回到了律所,让助理把提出反诉的材料整理好,催了好几次,到晚上的时候,才终于要到了那4000万的转账凭证和流水资料。
反诉的材料递到了法院。法官告知他审查之后会通知双方当事人在正式开庭前先进行庭前质证,时间可能在下个月。
……
庭前质证时,陈怀予还是来了。
彼时顾旌正与怀玉集团的两位代理律师握手寒暄,陈怀予从法庭大门进来,室内明亮的灯光照得他双眼清亮,像是一只踏进了泥潭的白猫。
对于拾力科技提出的反诉,那日收到风控部从法院接收的材料时,陈怀予才发觉上次顾旌亲自送来的那封催告函就是个陷阱。
他想象不出来顾旌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此时再次看见娴熟地和自己公司的律师相谈甚欢的顾旌,陈怀予沉默地坐到旁听席上,一言不发。
看见陈怀予竟然亲自来听庭审,怀玉集团的赵律师显得很吃惊。他快速结束了跟顾旌的扯淡,就赶紧过来跟陈怀予交谈。
他是怀玉集团常年法律顾问团队的领头人物,属于江城资历非常老的律师,在金融和房地产相关的案子上颇有建树,陈怀予对他算得上是尊敬,这个案子也是陈怀予特意请他亲自来办的。
只是他也没跟赵律师说自己开庭的时候会来啊。
顾旌看着另一位律师也跟着过去了,三人交谈的声音很小,听不清在说什么。口罩上方陈怀予的眉头平静,眼神凝重,言谈举止均是严谨与成熟,俨然是个成功的商人了。
跟当年年少意气风发的他完全不一样。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休庭后,顾旌快速收拾好了材料,犹豫了一会儿,准备去跟陈怀予说点什么,至少关于上次送达又提出反诉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些什么。
他刚准备走上前,陈怀予却提早站起来走了。
一直跟到了怀玉集团楼下的停车场,顾旌才终于找到了机会跟陈怀予道歉。
他在对方即将上电梯前,终于追上他:“陈总,对不起。”
陈怀予早就知道他跟在后面,他回头佯装短暂地诧异,表情十分冷淡:
“顾律师有事情需要谈的话,可以去前台预约。”
顾旌上前默默将二人的距离拉得更近一些,执拗地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陈怀予向后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声音冰冷:“顾律师不过只是尽了律师的本分。”
见顾旌没再发声,陈怀予摇了摇头,转身有些不耐烦地按了几下电梯按键。
身后突然发出细若蚊蝇的声音:
“毕业前的那件事,我也……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
陈怀予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他,顾旌低着头,口罩下看不见是什么表情。
“什么?”陈怀予没怎么听清。
“……”对方却又不再说话了。
“叮——”电梯门开了。
顾旌先一步用手拦住门,头却没有抬起来,“我没想到你会回江城,毕竟你父亲一直在X市任职,你的大学也在X市……要是知道你会回来,我肯定会来找你的……”
陈怀予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他语气冷淡:“哦,顾律师说那件事啊,没关系,我都快忘了。”
顾旌抬起头看着他,似乎对他的回答感到迷茫。
陈怀予置若罔闻,不动声色地绕开顾旌进了电梯,轻笑道:
“您是律师,跟踪这种事,还是不要再知法犯法的好。”
顾旌看着挤进了轿厢里的陈怀予,那人笑容陌生而和煦,似乎只是在跟某个下属寒暄午饭吃了没,除此再无话可说。
顾旌默默地收回手,站在门口直愣愣地盯着对方。不知怎的,他似乎能感觉到陈怀予有一丝奇怪的脆弱,像某个他们刚刚相熟的那个早晨的样子。
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对面的人完全消失不见。
009
从那天后,顾旌就没有再看到过陈怀予,他也没敢再去蹲点跟着他。又过了快半个月,拾力的案子正式开庭,陈怀予也没有来。
经过前几次的对话,他觉得陈怀予确实是非常不想看见他吧,也是,任谁对一个曾经对自己用冷暴力默认分手、之后再也不联系自己的人,应该都是恨不得永远不要再见的。
某天夜里,本来已经下了班的顾旌临时接到手里一个破产案子的承办法官电话,要求他赶紧出一份决定书。他叫了两个助理来加班,终于在凌晨三点的时候,将盖过章的文书赶了出来。
送走两个助理并给他们放了一天假,他一个人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等天亮了就亲自把文书送到法院去。
睡是不可能睡了,他打开手机点开了半年都没有打开过的朋友圈。
因为当年那件事的缘故,他没有留任何一个高中同学的联系方式,也不想再跟这些人有任何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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