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什么?”陈怀予脸色微变,似乎对镜头很敏感。
顾旌才反应过来,狼狈地马上跟他低头道歉,“对不起……我马上删掉。”
“算了。”他瞟了一眼顾旌拍的照片,上面是他站在课桌前,身形立得板正。背后是空荡荡的黑板,以及那个跟以前一模一样的老式时钟。
时钟的指针刚好停在十点十分。
顾旌把手机收起来,喉结上下滑动了好几下,最后才深吸了一口气,跟陈怀予说:“陈怀予。请让我暂时直呼一下您的名字。”他停顿了下,“或许你真的没怎么把我当成一回事,或许你也早就不怎么记得高中那一年的事情了,但是那一年对我来说,真的很深刻,或者说,它就像改变了我一生一样。我后来每次都会想起来,要是那个时候我再厚脸皮一点,就像现在一样,只要尽力表演成一个好的社交角色就行,或许最后我就不会做的那么差,让你难堪让你失望让我再也不敢奢求能再跟你有什么关系了。对不起。虽然你可能也记不清楚了,之前我也说过很多次抱歉,但是这次在这里,我还是要跟你说,对不起。是我太懦弱,太不堪,害怕同学、老师、父母甚至是一个陌生人审视的目光,所以连高中毕业后,都没敢再主动寻找你的联系方式。”
“所以现在再次遇到你,我却什么都不能再做了。这些确实是我的咎由自取。虽然我知道就算当年那些事情没有发生,我们也不可能按照那样的发展发向走多远,但是我知道我们之间确实就没什么可能。当年的事,我会当做人生经历的一部分,放在心里好好珍藏,也不会再用以前的那些事情打扰你、打扰其他人,这个您放心。”
“不过知道你现在过得很好,有事业、有朋友,怀玉在你的手中欣欣向荣,你也没有被当年那件事所困扰,我就知足了。等这个案子办完,我会主动删除您的联系方式的,也不会再来打扰您。不过签了合同就要忠人之事,拾力那边的案子我会尽力,但是您自己也要小心,您之前也跟我说过,王施礼不是一个好缠的人,我希望这件事最终能有个好的结果。”
时间随着他的话语一秒一秒地流逝,陈怀予听着他吐露的心声,一开始还面色如常,直到听见他说要彻底告别之类的话语后,表情又一点一点地冷下去。
在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后,他问他:
“你要删除我的联系方式?”
顾旌显得十分不舍,但是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陈怀予又气又想笑,最终转头朝门外走去。
顾旌知道可能是自己这番话说得实在有些冲撞,以他们目前的关系,自己一厢情愿抖露出来人家以前不怎么光彩的事情,确实挺让人难堪的。
他赶紧跟上,又跟他道歉:“对不起……”
陈怀予回头生气地盯着他:
“你除了道歉还会别的吗?”
被质问的人低下头,没敢发声。
陈怀予没想到这个人过了十年,还是跟之前一样让人无法理解。
几个月前他再次见到顾旌时,看着他跟王施礼熟络地你来我往,甚至以为这个人经过十来年的摸爬滚打,已经对人情世故格外练达了,只是如今看来,他比之以往甚至更加不可理喻。
“您不要生气。我马上就离开。”顾旌笑着又添了一句。
“滚。”
陈怀予脸上是一片冷肃的寒意。
收到命令的榆木疙瘩很快就从窗口又爬了出去,笨拙地像个小丑。
陈怀予听着他的声音逐渐走远,最后消失在了外面走廊的尽头。
良久,他也从里面出来了,擦干净窗台,关好窗户,他站在走廊的栏杆处,盯着外面的景色发呆。
深春的太阳斜照而下,眺望远处,校外的马路边皆是匆忙的行人,车道上小车挨挨挤挤,烦躁不断地按着喇叭。
一切好像都已经变了,又好像没有任何变化。那个人又走了,他似乎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的心意,也从来没问过他是怎么想的。
独自站了很久,他已经在心里下定了决心,以后就别再过来了。
自从他来江城工作后,每过一年半载地就会来这里看看。前几年因为疫情封校,他一直没能来,今年终于能进来了,他也重新找到了那个一直想在这里再次碰上的人——于是又想起来这里看看,没想到竟然遇到了顾旌。
可惜这样难得又珍贵的时光,还是又一次以这种不愉快而收场。
既然顾旌已经对以前的所有事情释怀了,自己何必还惦念着那不到一年时间的事情不放手呢。
想完他就往楼下走,还计划着等这件案子办完,还是跟父亲那边说清楚,愿意跟他回X市,听他的安排,着手接他的班。
脚步声缓慢又沉重地往下,一步步似乎要将原本盎然起来的春天踩碎。
在即将走出教学楼的时候,一个人影从旁边的墙边窜过来,似乎有些小心翼翼:
“陈总,对不起,刚刚我的话说的有点重。您要是觉得我有点过分,要不打我一顿也行,这里也没别人,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陈怀予被突然出现的他吓了一跳,脸上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的欣喜,但很快又恢复成冷冷的模样,“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扭头往另外一边走,嘴上依旧不饶人,“谁会敢揍一个律师。”
春天好像越来越浓了。
第8章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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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
顾旌知道自己惹他生气了,但又没有办法解决现状。只能尽力拦住他,但又怕触碰到陈怀予让他更不高兴。
扭转了几次方向都没有走出教学楼大堂,陈怀予干脆停下来。他甚至觉得他们两个快三十的男人在这里跟青春校园狗血剧桥段一样拦来拦去的样子,像个十成十的傻缺。
“顾旌,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不耐烦了。顾旌觉得。他不自觉地咽了下根本不存在的唾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要拦住他——
好像这次要是从这里离开了,可能真的就在也和陈怀予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真的很想……
哪怕只是能够看着他而已。
“陈……陈怀予,我、你……”事到如今,他还能奢望什么。
“你当年对我,有那么一点点真的喜欢吗?就一点也行……”
顾旌说完这句话,连看都不敢看他。就像临刑前等着斩立决宣判一样。
“什么?”陈怀予觉得自己今天不如不来,来这一趟,不仅让这个他念念不舍地方徒增了不好的回忆,而且让他更加清晰地明白,那个人是真的完全对他不在意了。
似乎他们以前的那段回忆,对于顾旌来说只是一段不堪的过往,他现在拥有了事业、金钱、侃侃而谈的能力和解决一切麻烦魄力,完全无需在意以往的失败与愧疚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当年根本不喜欢他。
“没有。”陈怀予脸色铁青,顾旌觉得这次他可能已经把陈怀予得罪透了,“我一丁点,都没有喜欢过你。”
说完他把顾旌狠狠推到一边,头也不回地往校门口走。
或许当年从一毕业时就要求回江城,便是错的。
走了一会儿,身后有声音传来,是顾旌阴魂不散的声音:“陈总,您等一下!您东西丢了。”
陈怀予摸了摸裤子的口袋,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不在了,可能是刚刚推搡之间弄丢了,自己也没在意。
他抹了抹双眼,那人就从后面追了上来,毕恭毕敬地把手机递给了他,在看到他湿润过的眼睫时,似乎愣了一下。
“陈总,不好意思。”顾旌刚刚捡起他的东西时,确实是犹豫过一会儿要不要再讨嫌地追过去给他,他甚至想过要不等到了所里再给他寄过去,但是现代人谁能离得了手机,万一让他错过什么消息,那就更显得自己卑鄙了,只好硬着头皮再追过去。
“……您怎么了?”顾旌小心翼翼地问。
“不劳烦顾律师关心。”陈怀予说话有点鼻音。
虽然觉得有点不可置信,但顾旌还是试探了一下:“你……哭了?”
回答他的是恼火的声音:“没有。”
“对不起……我没想到……”
“你有完没完。”陈怀予抬起头盯着他,青年梳好的短发一丝不苟地贴在额间,气质成熟锋芒尽敛,神貌与当年的他完全不同,这个顾律师的壳子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让他讨厌:“你有没有想过,我真的喜欢你呢。”
他闭着眼深吸了口气,转头继续不管不顾地往前走,“以前我喜欢你,后来回到江城也是为了你,为了见你去调解,为了看到你愿意把这个案子跟下去……”
“我找了你很久,从高中毕业后我问遍了以前的同学老师和朋友,你以为是为什么……”
说不去了。陈怀予哽咽了一下,回头看着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顾旌,冷着声音说:“今天听到你也说完全放下了,那就算是给我们以前的事一个结局吧。顾律师。”他继续补充,“以后工作上的事,若非必须,我会亲自跟王总联系的。就不劳烦你来找我了。”
顾旌定在原地。他被陈怀予刚刚的一席话震得有点回不过神来。
他说他喜欢自己?还说回到江城也是为了他?他现在还喜欢自己?难怪案子的事情他总是亲力亲为……
可是,自己凭什么……?
“陈怀予……你说什么。”他一把拉住准备要走的陈怀予,似乎有些胡搅蛮缠的意味。
“你喜欢我吗?你会喜欢我吗?可是我们之间……”明明没有可能。
“你是说真的吗?”
“陈怀予?陈怀予?”
反应过来的顾旌追着他在后面不停地追问,颇有些法庭之上质问对方当事人的意味。陈怀予后悔得恨不得穿越回十分钟前,在顾旌拦着他的时候,就直接走人不跟他这么多废话。
“你真的喜欢我吗?”顾旌扔掉手里碍事的公文包,抓住陈怀予的手臂就把他拉到身前,他的力气一向很大,陈怀予一个没留神就往后一倒。
顾旌稳住他的肩膀,眼神怀疑又恳切,像是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样。
“放开。”
即便再不怎愿意,顾旌对他的话只能听从。“……那你跟我说清楚。”
陈怀予妥协式地扶了扶额,“顾旌,求你别在我跟前晃来晃去了。你的道歉我已经接受了,我该说的也都说了,我不想看到你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现在意气风发该有尽有的样子,这样显得我一个人念念不忘的独角戏十分可笑……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行吧?”他抽了抽鼻子,“言尽于此,顾律师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顾旌在他泛有水光的眼神中开始变得慌张,最后硬着头皮跟他剖白:
“我也喜欢你……从以前,到现在。我以为你已经完全忘记我了,甚至那个时候就只是捉弄我怜悯我而已,陈怀予,我们和好可以吗?我对不起你,但是这次我一定不会逃避了,一定不会消失了,可以吗?”
“对不起,让你难受了。”
见陈怀予低沉着双眼没有反应,他又觉得自己好像要求太过了,又赶紧改口,“不不不,不用和好……只要你不再讨厌我,我们再来一次……我、我追你,可以吗?”
“谁要你追。”陈怀予面色不善地推开他。
“陈怀予,可以吗?”顾旌跟在后面问。
“你东西不要了?”陈怀予没有回头,但却很生硬地扭转了话题。
顾旌回头看了看自己丢在地上的公文包,又跑回去捡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追上陈怀予,“我、我能追你吗?”
他的声音倒是不大,但是眼看两人就要拉扯到校门口了,陈怀予害怕他又要来一出抓着他的手臂不放手的戏码,赶紧停下来跟他说,“随便你。”
他转过头来盯着顾旌的脸,那人面上半是失望半是惊喜,“别在公众场合拉拉扯扯,你顾律师没脸没皮,我还是要保存点颜面——”
话还没说完,顾旌又抱住了他。
这次他把他搂的很紧,陈怀予觉得他的蛮力甚至比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干什么?”他推了一下,没挣开。
“我、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都上车了才想起补票了。
“我没答应。”
“……”
一阵春风来,顾旌紧了紧手臂。再次跟陈怀予这么相拥,他感觉对方比十年前瘦多了,心里一横,把头靠在对方的颈窝处,默默道:“你瘦了。”
陈怀予浑身松懈下来,手却没回抱住他,只是用他最不在意的语气说:
“你之前没说过。”
顾旌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是说年初阳了的时候,自己照顾他的那段日子。
“……我当时什么都没敢想……”他的声音逐渐弱下去,最后尽数吞进了无言的沉默中。
枝丫稀疏爆绿的枝影下,两个身形颀长的人影长久地靠在一起,一个牛仔毛衣,一个西装革履。寂静流转,阳光攀升,时间滑动又在此停留。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下课铃声让他们猛然惊醒,陈怀予推开一脸意犹未尽的顾旌,不自然地撇开了眼,“我回去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语气尽量平静又公事公办的模样,“你也回去吧。”
“你……一会儿还有什么事吗?”
走出去几步的陈怀予听见他的发问,回头双手插进口袋里,眼神疑惑地“嗯?”了一声。
顾旌难得鼓起勇气,指了指远处隐在树丫枝叉中的建筑,“要不去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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