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一鸣那条咸鱼立刻把自己调成了狗狗简的状态,可怜兮兮地推开门坐到了王曦面前。
王曦瞪了他一眼,用眼神表示“没什么事来打扰我的话你就做好准备吧”的意思,然后看到简一鸣把他的课表递了上来。
“有什么问题?”
简一鸣垂眸顺眼:“您不觉得这张纸这里,太满,太满了吗?”他疯狂暗示下午的课程,“不能因为我叨扰老师的休息啊!”
“呵。”王曦笑了:“没事,反正卫丛也很闲。”
简一鸣这时才注意到,下午第二节 大课和晚上的课基本上都是卫丛的,王曦的课时还是正常的课时。
简一鸣:“……”
阎王王你这么对卫帅,卫帅知道吗?
你这样很容易会失去你的挚友的你知道吗?
没办法,简一鸣哭哭脸对王曦说:“我暑假有好好练习的,我保证不上课我也会好好练习!”他差点想要抱着王曦的大腿哭了,不过王曦是坐下来的,加上他的身高实在不适合干这事,就此罢手。“暑假的曲子我都练好了!”
这倒是有点出乎王曦的意料。
他当初列那张单的预想是简一鸣完成80%就很不错了,他列的曲子难度和数量,自然也清楚中间完成的困难。
这不是因为他看简一鸣狗狗眼心软了。
没有这种事。
不过王曦在那张课表上确实也留了讨论的余地,王曦想要简一鸣好好练琴,可不是要激起他的厌学情绪。
这一点,狡猾的成年人是不会告诉未成年人的了,反正他们经历过以后就会知道,隐形的商讨余地可是很重要的东西。
阎王享受了一把撸狗的快乐,当然不是真的撸狗那种撸,反正是差不多的快乐,才纾尊降贵地跟着简一鸣去琴房。刚好卫丛也在琴房,校长先生不知道在干什么鬼鬼祟祟,看见他们进来还吓来一跳。
真跳起来那种吓一跳。
王曦挑了挑眉,“你在干什么?”
“没、没干什么。”
简一鸣发现现在的卫丛也是一脸被老师抓包的样子,就是那种偷偷在厕所玩手机,不巧老师进来,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收起来的心虚样子。简一鸣多看了他两眼,就被卫丛龇牙警告。
狗狗简也不甘示弱,躲在王曦背后做鬼脸。
两师徒就隔着王曦开始搞怪。
王曦:“……”
站在中间的王曦揉了揉眉心,发现自己居然拿这两个家伙也没什么好办法。他狠狠地瞪躲在他后面的简一鸣,再斜了眼卫丛,两个人立刻低头,作乖巧状。
卫丛不知道怎么起了奇怪的胜负欲,挑衅地勾起嘴唇瞧简一鸣,“没干嘛,就是调试一下录像录音设备。”
王曦觉得有点奇怪,没放在心上。卫丛奇怪的地方多了去了,要是每一个点他都仔细盘查,那他得一天查到晚。“一鸣说他曲子练好了,我来听听。”
“哦哦,好的好的,没问题。”卫丛表现得不是很在意,兴奋的点让王曦的违和感更重了:“刚好我打开录像录音设备试试看!”
问:正常的老师会不在意弟子的表现情况而更乐意录像吗?
反问:如果这个老师是卫丛呢?
那没问题了。
王曦坐在简一鸣旁边,还没开始弹,那种严格得宛如X射线的目光已经把简一鸣扫了个遍,让狗狗简觉得,他要是弹错一个音就完蛋了。
草率了!
应该先练练琴再来的!
我们之前练好的是什么曲子来着的?
莫扎特?
不对不对,再之前的……之前弹什么来着的?
简一鸣:“……”
简一鸣突然发现,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练王曦递给他那张曲目单的曲子了。他社会实践回来之后就开始在练莫扎特的康庄大道上哐哐前进!
完蛋了完蛋了,我要弹的什么来着?
简一鸣看向卫丛,希望他的老师给点提示,可惜卫丛这个时候全心全意都在他的录像设备上,一点都没留意简一鸣的求救信号。还是王曦给他放了一点水,把之前的曲目单放在了简一鸣面前。
总、总之,前面七首都不是问题。
简一鸣手指放在琴键上,乐谱就自动在脑海中浮现出来,手指随之而动,有条不絮,非常稳得住。
在这一点上,王曦是满意的。
接触了花国的学生多了以后,王曦就发现花国的音乐教育非常注重基本功,会走进音乐学校的孩子从小练琴练到大,弹琴对他们来说就像是本能一样,这就造成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学生的手指跑得比脑子快。
弹琴不是光按对了琴键的顺序就可以的,要用脑子去思考,这个地方想表达什么,那个地方要怎么表现,每个细微的点都需要经过精心的设计,这不光是练习可以练出来的,还要人在台上思考,在弹的时候思考。
所以现场演奏才是那么珍贵,每一场都是特别的,演奏家这一场或许是按顺序来说的,下一场心血来潮或者心有所感,表达就会有所差别,每次演奏都是独一无二。
带脑子弹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点就是即兴演奏,这对钢琴家的综合素质要求非常高,不仅需要广阔的知识面,更重要的是得动脑子。即兴不是依靠本能随意编排,而是强大的即时创作能力,这些都是需要用脑子去思考的东西。
在古典音乐时代,作曲家和演奏家还没有分得那么细的时候,像巴赫、莫扎特等著名的音乐家都是当代数得上名字的即兴创作大师,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就是一首即兴作品*。莫扎特更不用说了,神童先生的即兴创作那是天下有名的强,人家几岁的时候就能把别人随便哼的一段旋律顺着弹一遍,倒过来再弹一遍,他躺下来还能再弹一遍,把音乐玩得跟呼吸一样。
王曦把这个点记下来,准备添加到他的教案里面去。
钢琴曲当中有一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叫做华彩,以前这部分的曲子是提供给演奏家即兴表演、炫技的部分,而且因为那个时代录音的落后,那些举世无双的华彩都成为了无法复制品,藏在过去的时光里。后来随着斗乐的衰落和乐谱的规范,华彩段落也有了明确规范的谱子,以至于现代演奏家里,所有乐器的演奏家即兴演奏的能力都在衰退。
现代演奏家里,能以即兴演奏出名的就几个人,其中一个最年轻的,叫做卫丛。
就是那个现在在他面前掂着脚整录像设备的卫丛。
他听完了前面七首,在心里打了个七十分。王曦对简一鸣的暑假努力成果整体是满意的,比他想象中的进度要好一点,不过细节处还可以再雕琢一下,这样算下来,校内赛初赛之前还能让他再练两首曲子。
重头戏在于剩下的两首,都是有将近一个小时时长的两首大型曲子。
王曦还犹豫着校内赛的决赛要不要上这么大的曲子,他决定先听听简一鸣的情况。
然后,他就听着简一鸣山体滑坡了。
用个时髦点的词来说,他蚌埠住了。
尤其是第一首垮了之后,旁边的阎王王有越来越强的存在感,简一鸣就弹得越来越不自信,他脑子里的谱子都花了,手下的音也变得犹犹豫豫,曲子的声音顿时黏在一起。
这似曾相似的情节。
王曦听得脑壳疼,有种梦回两个多月前演奏课考试的时候。
很好,他又发现了简一鸣的一个问题,这家伙——不持久!
简单来说就是演奏的时间一长,他的脑子就开始化成一坨,像学生考试的时间太长没有休息之后,看试卷上的字都是晕的。越是没准备好越晕,下笔写的字都会歪歪扭扭,跟鬼画符一样。
问题不大。
王曦默默地安慰自己:只要接下来两个月让他疯狂弹,一天弹上十二个小时,吃饭想的是弹琴,做梦想的是弹琴,钢琴填充满他的脑子,以后就不会融化成一坨了。
狗狗简这时突然一个激灵,pp的弱音下手重了,弹成f,把卫丛吓了一跳。
王曦瞟了他一眼。
小狗崽子,倒是敏锐。
简一鸣弹得不怎么样,他的老师卫丛完全不紧张,甚至有点幸灾乐祸,都开始翻他的零食箱子准备看待会王曦怎么训人了。
看戏准备。
然后王曦说:“卫丛你怎么带他暑假练琴的!”
简一鸣眨眨眼,哦豁。这小子立刻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转为看他老师们的好戏。
卫丛手一抖,“就……呃……我们练完了啊。”
“这样?练完了?”
“我们开头一个月练完了你的曲子之后,后面开始练莫扎特……”
王曦听到“一个月”这个时间,皮笑肉不笑:“练莫扎特?”
“嗯……就是练着练着忘记复习了。”发现自己怎么都解释不清之后,卫丛非常光棍地摊牌了,“一鸣要跟小符练室内乐的曲子,练着练着我们就一路往莫扎特身上扎,忘记复习曲子了哈哈哈!”
“完全忘记了哈哈哈!”
简一鸣这个时候不想看戏了,他只想逃离这个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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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弦上的咏叹调,Aria Sul G。这首曲子的创作来源有好几个版本,有说他演奏的时候大提琴被做了手脚,只有G弦能用,他就即兴创作了这首;也有说是巴赫被贵族刁难,要求他只能用G弦演奏,于是巴赫就即兴创作了这首。反正来源不好确定,即兴创作倒是大众比较一致认同的观点。
+
阎王王:你不持久。
狗狗简:大惊失色.jpg*过于紧张而叼起尾巴*尾巴不是很够长*疯狂转圈圈.jpg
第22章
总之后面发生了什么,简一鸣不是很清楚。阎王王实现了他的心愿,把他赶出了琴房。后来简一鸣也没什么心思去探究到底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了,他被阎王王抓着抠细节,抠到晚上睡觉前一刻耳边都是曲子。
有点可怕。
可怕到他在演奏大课上见到卫丛,居然不是很惊讶。
胡小天他们都因为卫丛的出现兴奋了一阵,又陷入诡异的沉寂。而简一鸣和他对了个眼神,确定都是为阎王王神魂颠倒的男人。
物理意义上的神魂颠倒。
师徒两默契地叹了口气。
“好了,老规矩。”卫丛没有站上舞台,只是站在听众席下面拍了拍手,“我们这节课看时间大概有三到四位同学可以上台,你们的演奏时间控制在十五分钟内。那么现在有谁想吃第一只螃蟹?”
现场陷入一阵安静,除了简一鸣之外的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不敢和他对视。卫丛也不着急,他看了看手边,没过一分钟,终于有第一个勇者出现。
“我!”
卫丛懒懒地抬眉看过去,“好的,有请宗半雪同学。”
坐在卫丛后面的简一鸣看一眼卫丛,再看一眼站起来走上台的宗半雪,心有戚戚。
卫丛的任性和专业可不是说说而已,他还记得上一次卫丛上演奏大课,那天也不知道是不是风水不好,总之上台的人全都砸了,其他老师就算是王曦,都可能会给学生留一点面子,留一句“今天的琴不太好”。
钢琴圈有一个众多周知的“黑话”,当老师说钢琴有问题,比如说“今天这台钢琴太潮了,大家的声音都不响”之类的,底下的学生就应该学会绷紧皮,这是老师给人留面子了,没指着人鼻子说“你们的音都太难听了!”。*
但是——很不幸的是,卫丛不在那个“其他”的范围内。而且他骂人从来不给面子,简一鸣高一刚上他的课时也被骂得狗血淋头,就是咸鱼简皮糙肉厚,完全没放在心上。可那天公开课的学生,大概是第一次接受卫丛的狂风暴雨,被骂得抬不起头来,两个女生当场哭出来,到现在还会绕着卫丛走。
而且卫丛在这种大课上不怎么抓基础,有问题都是一句“回去练”,反而是大家的痛点,表达方面抓得非常非常严,所以每一次上这种课都会骂人。
花国音乐生表达放不开也是一个普遍问题了。
去年开始,因为卫丛当了简一鸣的老师,出现在学生面前的次数多了之后,学校逐渐有了一个说法:毕业之前没有被卫校骂过的高中是不完整。
简一鸣对此只有一整页的省略号。
这就是为什么大家见到卫丛,兴奋之余又有害怕的情绪。
而且上台的是宗半雪啊……
她在台上一共弹了两首曲子,刚好十五分钟,时间控制力非常强,两首分别来自于巴赫和海顿之手,巴赫的还好说,海顿的就……
海顿的曲子有两个众所周知的特点,第一个是亲切友善,就像他的外号那样,“海顿爸爸”,他是一个性格特别好的作曲家,这种性格特点也反应到了他的曲子上。第二个海顿式的幽默就更好理解了,这位作曲家的曲子常常有惊人之举,比如著名的《G大调第九十四交响曲》,海顿故意把第一乐章写的又长又轻,到第二乐章时突然一个响亮的和弦,据说他第一次公演的时候让听第一乐章不小心睡着的人被惊吓跳起,所以又称为《惊愕交响曲》。
而宗半雪的海顿,像极了相声演员在台上说相声,抖包袱谁都没接到,包袱如有重量掉在了地上,发出巨大的声音,场下一片死寂,她也面无表情。
什么叫社死现场?
这就是社死现场。
宗半雪弹完之后朝台下鞠了个躬,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表示对上台的人勇气嘉奖。
卫丛一站起来,掌声就停了。他先点评了巴赫,“规矩而漂亮,但太死板了。”
简一鸣看见宗半雪抿紧了唇。
“巴赫的曲子有很强的宗教性,因为他本人信教,而且也当过教堂的管风琴师,他的声乐作品几乎都是宗教音乐。他的音乐特点是什么,你们课堂上都学过,构思严密、感情内敛,哲理性和逻辑性都很强。后者两者不说了,你们在做百分之九十的人做不到,前者,构思严密你的钢琴做到了,但是感情内敛这部分,你再好好想想。”
他又评点了宗半雪几个地方的弹法问题,坐在她旁边的钢琴上讲处理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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