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贺景同抬头看向了监控摄像头,安来被电脑显示屏里的纯黑色眼眸一惊,才见到贺景同僵硬张嘴,一字一句道:“那是没有办法改变的现在。”
只一句话,安来就瞬间明白缘由。
成年人想得多。
他转眼间就想到了,贺景同想要去拯救,却对同伴异化现象无能为力的场面。
贺景同知道什么呢?
不出意外的话,所谓预言,也就只是贺景同觉醒力量的那段时间,才拥有了的能力。
说到底,他依然是拥有特殊力量,还不过一个月的孩子。
祁学一提交的医院异灵事件后续报告中,精准到秒数的时间单位显示,贺景同在解决那只异灵之前,并不存在“预知”痕迹。
换句话来说就是,贺景同之前遇见傅泽荀的时候,才是他第一次,真正想要改变命运的时期。
安来突然有些遗憾,当时没有追问具体细节。
但再一回想,贺景同后来向他自爆预知者身份的情况,就很容易得出,贺景同和傅泽荀对上的那段时间里,并没有做到真正的改变命运。
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贺景同才会选择告诉他,有关他预言者的身份。
假设第一次失败,是因为贺景同能力不足,以及对另一世界情况了解不够,那在他了解了自身可能会遭遇的限制情况后,还主动向他安来暴露预知能力,也就等同于贺景同在寻找助手。
已经有了助手和帮助者的情况下,第二次改变命运,不仅仍然还没有成功,甚至还在十几岁的年纪,就成为了“杀人犯”……
他真的不会疯吗?
安来想了一下自己十几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甚至不需要仔细回忆,就能得出,他上学期间经常趁着假期,去网吧通宵打游戏的日常。
对比现在。
对比贺景同……
还是那个问题,他真的不会疯吗?
“我救不了他。”贺景同说,“我只能看着他死,我连给他缓解疼痛都做不到,甚至还让他临死之前,被我的力量灼伤。”
“我真的很怀疑,相比于我那自以为是的,从个体的角度去寻找合作者,并试图将未来引导向好的方向的想法,真的正确吗?如果我将我的能力告诉学校,告诉国家,告诉具备将我这份能力做到最大化影响力的势力组织,姜南……”
“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安来看见了贺景同抬头时,顺着眼眶落下的眼泪。
得多疼才会这样?
得多难受,才会在明知学院环境,并没有表面上显示出的健康积极,阳光大气的情况下,还想要主动将自己预言的能力上报?
有逃避被控制被囚禁的想法,是理所当然的吧。
他明明什么错都没犯……
“不要这样想。”安来打断了贺景同的话,“你甚至不能这样去想。”
安来强调:“你知道的,傅泽荀也是学院的任教老师之一。在这种环境中,你上报自己的能力细节,只会彻彻底底地把你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别再想这些了,去找已经上楼的那两个吧……虽说你现在站在这里没有行动,就已经代表,他们俩不会有什么收获,也不会遭遇什么危险……”
“@艹&。”安来突然骂了一句贺景同没听清的话,“我他妈突然就能理解了,为什么你在看见我把脚铐露出来的时候,会主动自爆。”
之后安来没再说话,电话里也传来了嘟嘟的挂断声音。
安来的右手指甲在桌面用力刮过,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同时他也忍不住地想着:隐藏一个秘密,可以等同于他举的例子那样,但隐藏无数个秘密……
就真的只会把人逼疯。
贺景同再次上了楼。
同时也不忘在心里回复系统的那个,他为什么在知道他爷爷涉及了他能力觉醒事件,甚至还关联了小叔死亡事件的说辞中,没有情绪变化。
“如果你发现你身边的所有人,接受到的都是各种精英教育,甚至自幼就开始学习和心理学相关知识,但偏偏只有你,一直被知名商业家的爷爷,让请来的家教往快乐教育方向引导,那你也会察觉不对。”
只是小时候贺景同的想法是,也许作为长孙的他,并没有被看中。因此相较于让他学习各种其他同龄人,光是提到就会露出痛苦表情的知识,那没资格成为爷爷继承人的他,接触快乐教育也不是什么问题。
直到贺景同的心里充满了正能量,阳光,以及积极向上之类的正面特征,他才开始接触,其他人早早就已经适应了的精英教育。
老实说,当一个孩子自认为自己很正常,智商也不低于及格线,可偏偏学的东西全都是同龄人几年前就已经学会,并且吃透了的知识时,就算是贺景同,也会不由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慢了太多,以及像是笨蛋一样,根本不具备“追赶的能力”。
假如说快乐教育,将贺景同塑造成了一个正能量和正向的人,那么之后的精英教育,则等同于对待他身体和灵魂的全方面打压。
你不行,你太弱,你太没用了。
看看别人,看看你的同龄人,看看那些比你还要小的人。
心理医生的评测,告知贺景同的爷爷,他崩溃的那条线所处的位置。
多年以来的快乐教育,其目的就是为了让贺景同面对各种压力和绝境时,都有自我鼓励,自我激励的机制。
我不行?那是因为我接触得太晚;我太弱?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太没用了?这只是现在没用,谁也不知道未来。
看看别人?与其关注别人还不如更注重自己;看看你的同龄人?他们比我学习得更早,没有比较的必要;看看那些比你还要小的人?他们只是在某一个特定的日子,才开始和我一起学习,比我小的年纪,并不能代表什么。
多棒啊。
在多位心理医生和心理专家的观测下,贺景同成功成长成了贺榆年想要的样子。
但事实上,心理崩溃的那条分界线,比心理医生预料的还要近。
又或者说,那只是一个没有被任何人料见的意外。
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多年里,只存在大人口头传说,实际上作为长孙的贺景同,却从来没有见过的三叔,回到了贺家。
三叔是一个表现冷淡,也可以说是出于长久没有归家,因此才对家人并没有什么感情的男人。
当贺景同被自己的父亲推动地向前一步,主动和人打招呼时,他身后的,名为父亲的角色,眼神里却不由自主地爆发出了憎恨的目光。
幼崽一无所知。
对贺景同来说,重要的就只是这个气场非凡,并且算是第一次见面的三叔。
他扬起脑袋,看着那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别墅区内部的装修风格,是传统的中式宅院,身穿制服的男人,在那时并没有给自己大哥面子,而是当着一无所知的幼崽的面,直言:“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很恶心。”
小时候贺景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知道自己走向三叔的动作,突然被父亲打断,并粗暴地被扯起,甩到了一旁。
稍后,一场单方面的质问就此展开。
“有你这么对大哥说话的吗!?”
难以想象的争吵声,让站在一旁的小贺景同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为什么?
刚刚接触的,与心理学相关的种种知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无论是嫉妒还是憎恨,全都一目了然。
至于原因?
争吵中的两个男人,一个不发一言,腰板挺直地坐在木质沙发上。而另一个男人,不仅唾沫横飞,甚至脸色也在情绪激昂中一片胀红。
思想是很奇妙的东西。
当思绪凌驾于情感之上,名为父亲的角色,在贺景同跟前就再也没了权威。
翻阅书本,查找资料,小心翼翼地向身旁的年长者探索情报。
直到一段时间后的一天,贺景同才恍然大悟。那个直接被他父亲赶走,甚至没有见到爷爷面的三叔所说的话,真正蕴含的含义也被贺景同读懂。
那并不是一句完整的话。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他”,指的是三叔对此感到了冒犯。至于后一句的“很恶心”,指的却是贺家对贺景同的教育。
没有哪个富过了三代的人,会不计较后代的教育问题。
想要保证快乐教育不会真的把孩子养废,那么那个孩子,将会在很早的时候,就会成为被监视者,被观测者,被批注者。
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小白鼠,始终被笼子外的“人类”关照。
对于三叔来说,贺景同当时所具备的“积极向上”,全然是磨灭了自我后的罪恶展现。
他清楚不能迁怒一个孩子,但心理上仍然控制不住地想……
贺家,真的很恶心。
.
不过即便有这样一个过去,贺景同也并不觉得糟糕。
否则他在刚刚遇见系统的时候,极有可能表现出惊讶,慌张无措的举动。
想象着自己可能会做出的那种表现,贺景同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
恰好,他也重新踏足电影院。
远处,两个同学看着贺景同,两人的中间,正是姜南此前倒下的那块地方。
情绪让女同学悲痛,但理智上又让她清醒,清醒的知道,她们一无所获。
痛苦的情绪在队友间可以随意表现,但在“外人”的面前,女同学也只是强行压抑着痛苦说道:“……谢谢你,送了他最后一程。”
沉默是最好的应答方式。
至少另一个男同学已经开始安慰起了贺景同:“这些突然的变化,我们会慢慢消化,事情的情况我们也会自己调查,但作为意外被牵扯进来的你,希望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他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和不久之前警惕且充满了气势的表现截然不同,就连眼窝区域。看起来都布满了深深的疲累:“不然……不然姜南就算是死,恐怕也原谅不了自己吧。”
学院里,始终关注着这儿的安来,真的很想说一句,不会说话就别说……
电脑的显示屏上,肉眼可见的,贺景同僵硬在了原地。
“……我本来可以救他的。”贺景同低着头,睫毛轻颤,“要是我没有听他说话,第一时间把他送到学校,又或者直接给祁学一打电话……”
不远处的两个同学露出了不忍的表情。他们又一次感觉到了贺景同身上那种茫然。
他知道什么?
异灵科的学生,一半都是简紫芮这种有传承的,部分是祁学一那种半路觉醒。
但就算是半路觉醒,高一年级的时候,也会给学生留出足够的时间,去了解另一个世界。
转学生?
这让他们清楚明白了一个事实。
一个贺景同三观被打破且重组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的事实。
贺景同握紧拳头,抬头看向两人,声音喑哑,眼尾泛红:“何况就算身体被改造也没有关系的吧,就算会爆炸,也不会影响到别人。总有空旷的地方,总会有没有必要一定去死的理由,何况就算是彻底变成了异灵……那万一呢?”
“万一有相关的人研究过这个方向,有针对逆转的办法呢。”
“世界那么大,可能性那么多……”
“说什么结局只有一个,如果只有一个……
要是真的只有一个……”
那他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这串文字,在安来的内心,划下了深刻的痕迹。
另外两个同学也是掐紧了手。
“可那是他自己决定的。”
“那是他自己做下的决定!”女同学又一次地拉住了贺景同的衣领,“你凭什么要求一个自己都有了决断的人,还去思考那些不能实现的理由?干什么呀?你不觉得对一个死人还这样要求太过分了吗!?”
她更想说的其实是,你一个真正动手杀人的,凭什么还要比她们这些相关同伴,表现的还要痛苦?
这难道不会显得很可笑吗?
更可笑的是,无论情感如何叫嚣,有多想对眼前的人作出一命抵一命的处罚,现实也不会允许,理智更不会承认,拥有这种想法的人,会是自己。
女生又一次松开了贺景同的衣领。
“就这样吧。”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插进掌心。
姜南的事件到此为止。
但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学生需要对相关事件进行报告提交,把姜南往异灵方向转化的人究竟是谁,现下也不得而知。
但后来看了报告的崔桐,也只是和同样熟知事情经过的安来稍稍沟通。
前者表示,这件事最好不要在学生中流传,一是容易引起恐慌,另一点则是,很有可能把明显情绪低落的贺景同,真的逼疯。
后者则赞同的同时,也有所暗示,让崔桐警惕傅泽荀。
可惜教导主任在没有预言者情报提供的情况下,对这种暗示,只当作是至交好友之间,其中一人对另一人的担忧。
安来被气了个半死,可他后来甚至还被工作越来越多的崔桐交了个任务。
说什么,“这件事除了我就是你知道的最多,我那些工作都需要处理,相关事件的调查人员,也得从我这里走程序。只有你,既没有什么事做,看起来也对贺景同很关心的样子。”
安来:???
他冷笑一声:“你想表达什么?”
崔桐语速飞快:“关于通知那个孩子让他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外人的事就由你来帮忙告知吧。”
“再见。”
说罢直接走出了安来的办公室。
只留坐在办公椅上的男人,头痛地踢了一脚办公桌,脚铐哗啦作响的同时,还是只能咬着牙拿出手机。
知道魔鬼在身边,也知道间接算是自己学生的孩子,正承受着极其庞大的精神压力,但安来也更知道,他什么都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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