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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洛李维斯回信(近代现代)——清明谷雨

时间:2024-01-08 19:42:12  作者:清明谷雨
  “噢对,这鬼天气,”谭又明骂了一句,“还是你想得周到。”
  陈挽笑笑,没说什么,少爷们负责心血来潮,他负责部署和善后,天气、地理、各人喜好皆自在胸壑。
  没什么要说的了,陈挽不想留在这儿太久讨嫌,朝几人虚举了下杯:“我去让经理再添些茶,各位慢慢。”
  卓智轩再次恨铁不成钢,平日那样长袖善舞的一个人到了真枪实弹的时候竟没有进行一分有效社交。
  陈挽这个人,若想要谁喜欢上他是很容易的,端看他想不想。
  不过这里头不包括赵声阁。
  赵声阁看了看盅里的凉茶,又看了眼正在朝陈挽挥手拜拜的谭又明,没说什么。
  谭又明眼神无奈,低声道:“他没问题。”
  赵声阁靠着椅背,噙了口茶,不置可否。
  谭又明和他认识了这么多年,有些时候也还是没能完全摸透他,小时候就少年老成高冷寡言,这些年越发不动声色。
  海市门派林立,他们这个圈子从小到大确实都没进过什么人,可陈挽人是真的很不错,能力、人品、性格,谭又明只得求助地看向旁边的沈宗年。
  一向金口难开的沈宗年也低声说了句没事,尽管语气并不带什么感情。
  赵声阁本来也只是出于本能地例询质疑,但一下子谭又明和沈宗年都跳出来为这个人做担保,那就很不简单。
  不过赵声阁也无所谓,挑了挑眉:“我又没说什么。”
  谭又明:“……”这么多年,和赵声阁说话没被气死是他命大。
  散场,陈挽提前叫人泊车到门口。
  出了室内,山脚下海浪的怒吼更清晰,檐下雨珠成排,夜里海风也劲,吹落山间许多开在夜里的白色杜鹃和吊钟花。
  陈挽出来时没拿外套,海风把衬衫吹得落拓,显出纤细的一截腰身和削直的肩膀,像夜雨中的一杆竹。
  有人从他后面出来,不需要回头,鼻子和耳朵可以为他辨认出那是谁。
  陈挽脊背稍微挺直了些,头低半分,让到旁边,几乎隐到夜色里。
  赵声阁没看见他,径直越过,一手挽着外套,一手拿着手机在打电话,声音很沉。
  门童将钥匙交给几人各自的司机,陈挽听到谭又明对自己助理喊:“直接去桂兰坊。”
  海市最大的销金窟。
  已经挂了电话的赵声阁低声说了句什么陈挽没听清楚。
  心尖仿佛被只蚂蚁踩到一根神经,一点点酸软,不多,他安静地撑伞目送。
  谭又明从车窗伸出头来招呼陈挽一起过去玩乐,陈挽温和一笑,如风雨如晦中的一盏盈灯。
  “下次吧谭少,还有好多宾客没走。”
  谭又明也随得他。
  陈挽站得笔直,那辆被卡宴和宾利围在中间的黑色迈巴赫绝尘而去,直至隐入电闪雷鸣的乌云之中。
  陈挽眨眨眼,“啪”一声收起长柄黑伞,转身,重新迈入灯火辉煌的名利场。
  “仙鹿”过境时间不长,到第三天已有云歇雨停之势,陈挽大清早就被召回老宅。
  距离他上一次去那边已经有两个月,加之心不在焉,在山脚拐错了道,近十一点才到。
  二房三房的人都在,表侄、堂亲、舅老爷,乌泱泱一堆人,围着陈太打麻将,另外还开了两桌打桥牌的,热闹得很。
  陈挽扫了一眼没见宋清妙,直接走上三楼偏房。
  主位的陈秉信沉着面色,杵了杵拐杖:“不知道叫人?”
  陈挽就停下脚步,朝下边的人很平静地点了个头,用粤语说:“早晨。”
  这时牌桌上的人才看到陈挽——四房的私生子一向是最没存在感的。
  此时他站在一半的红木旋梯上,居高临下又低眉顺耳,看起来有种反差的诡异。
  不过陈挽自小就风邪,连风水大师都说他是三代里最命凶克根的,又有那件事,陈家把他放在精神病院关到十二岁才放出来。
  大家都在摸牌,没有人应陈挽,他就径自提步上去了。
  三楼的偏房很窄,因为是顶楼,受海市常年潮湿的天气影响,白墙已斑驳,有些渗水。
  陈家的主人几乎都住二楼,只有宋清妙住这一层。
  因为她并非“明媒正娶”,是辗转跟过海市诸多富商后,使了些手段留下陈挽,陈秉信甩不掉了才把她带回来的。
  陈挽敲了门,里头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谁?”
  “我。”
  锁开了,门后探出一个头:“宝宝。”
  陈挽习以为常,轻轻“嗯”了一声,侧身进去。
  年久失修的木地板发出吱呀声响,应该是有几天没清扫了,落了层灰,边也卷起来。
  因为天气和采光不好,屋内光线很暗,头上的吊灯灯光惨淡,照得脱漆佛龛上的观音神像面容有些诡异和扭曲。
  梳妆台上大喇喇摊着几个空的宝珠盒。
  陈挽记得上个星期约她出去吃饭才给她带了一套Tiffany,是没上市的拍卖品,他托人拍的,因为拍卖行都没有给他入场的邀请函。
  而且每半个月约她吃饭都会给她转一次钱,数额都不算小。
  陈挽微垂着头看向那堆珠宝,抿了抿唇,轻声说:“你不是说你以后不去了吗?”
  宋清妙有些无措地嗫嚅了一下,拿起搁在烟缸的细烟放进嘴里,就这么在金佛像面前抽起来,并不怕被佛祖怪罪。
  烟灰缸里的烟蒂已快要满出了,没有清理。
  “曹芝克扣我的分红嘛,廖柳又在牌桌出千骗走我一套Bulgari,我气得疯了要杀人。”
  她不是本市人,是被卖到这边来的,说话始终带着江南吴侬软语的腔调,跟儿子说话也有种少女的天真和撒娇。
  宋清妙很懊恼的样子,将手肘搁在梳妆台面,撑着头,椭圆描花铜镜照出清瘦曼妙的身形。
  她是非常不显老的骨相,杏眼,珍珠牙,唇珠丰润,妩媚又纯雅,即便这个岁数一头长黑直也一点不突兀。
 
 
第3章 千禧年的一瓣莲
  陈挽长得像她,但气质截然不同,温润内敛,那些基因里的张扬美和幼态感蜕变成含蓄、沉稳。
  陈挽走过去帮她掐灭了烟,说:“搬出去好不好?不想同我住就另外帮你找一套,复式或者别墅都可以。”
  “他那边……我来想办法。”
  这不是陈挽第一次跟她这样提议,宋清妙情绪变得激动,眼神责备而不解:“凭什么我走?我不走,没拿到我们的东西我就死在这里好了。”
  陈挽沉默片刻,冷静告诉她:“你死他也不会留给你的。”
  “那我们就自己拿,”宋清妙拉陈挽的手,“宝宝,妈妈只有你啦,你要争气些。”
  陈挽张了张口,看着长不大的“少女”,没有说话。
  宋清妙咽不下的那口气,那样风光过的人,千禧年是她的鼎盛时代,光鲜、抢手、名动海市。
  彼时海市清一色的浓颜美人,宋清妙是江南湖心的一瓣莲,名利场上的男人像狼嗅到蜜,趋之若鹜。
  但她就像裱在男人袖口上的一颗珠宝,象征名利和权势,把玩可以,放在家中厅堂不行。
  过手可以,接手不行。
  男人追逐她,又看不起她。
  击鼓传花停在了陈秉信这里,再美的美人也变成笑话。
  陈挽也是不被承认的笑话,需要经过三次亲子鉴定才不得不在满城风言风语中从外三环唐楼里被带回陈宅。
  陈挽韬光养晦苦心经营这么久,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彻底离开这座牢笼炼狱,能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稍微够一下那个人的世界。
  自由和清静很奢贵,陈挽从小到大,做梦都想要。
  但宋清妙想要更多,要钱要名要利,还要那种回到千禧年属于她的时代的风光。
  陈挽自觉办不到,可他也做不到真狠下心撂开宋清妙去要他一个人的自由。
  十一岁冬天,他在精神病院高烧到神志不清命悬一线时,是宋清妙拿着剪刀冲进去把他捞出来。
  宋清妙爱他吗?
  没有很爱,但也多少有点。
  不多,但已经是陈挽在这世界上仅有的一点爱,所以很珍贵,他还是想珍惜。
  陈挽沉默半晌,问:“你要多少钱,我可以挣。”
  宋清妙说话软软地,但却很轻蔑:“你能挣多少嘛。”她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陈挽,说,“宝宝,最近谢家坚在约我。”
  陈挽一顿,额角直跳,严肃道:“你不要去!”
  心宋清妙颇有些证明自己徐娘未老的得意,陈挽皱眉:“你不要去,他有家室的,并不是真心追求你。”
  看她不以为然,陈挽苦口婆心:“最近荣信董事会换届,他不过是想套你的口风和增加持股。”谢家坚是荣信的董事,几十年前从陈秉信手下打拼出来。
  宋清妙从年轻时就美得很笨,美貌一但没有与之匹配的头脑常常是灭顶之灾,她嗔怪:“什么真不真心的,我也不是真心的。”
  “我只是去和他吃顿饭,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帮你进荣信。”
  “那就更不必,”陈挽坚决道,“我不进荣信,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宋清妙有些火:“你什么事嘛,成日不务正业得过且过,廖致和前两天都办升总经理的欢宴会了,你毕业几年连分公司的大门都还没进,妈妈好忧心你啊,晚上都挂念着你睡不好觉。”
  廖致和是二房廖柳的外侄,荣信之前是陈秉信的一言堂,后来做了两次心脏搭桥手术,大权旁落,主要被大房曹芝和三房隋雨瓜分。
  二房廖柳以巴结大房曹芝分一杯羹,几房都看不惯宋清妙年轻貌美又来路不正,联手打压。
  本家少爷小姐和外室子侄在荣信里争权夺势斗得厉害,陈挽永远置身事外。
  但他没敢告诉宋清妙具体的,否则那些资产很快就会被她拿到赌场或者牌桌上挥霍一空。
  陈挽帮她把翻得凌乱的珠宝盒整理盖好,又把烟灰缸里的烟蒂清理干净,开了窗透气。
  “你不必担心我,你过好自己的是最要紧——”
  门外有人敲门:“四太,老爷让下去用晚餐。”
  宋清妙与陈挽对视一眼,都噤了声,陈挽沉下声道:“好。”
  两人下去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开始动前餐了。
  陈挽坐到不起眼的末位,看到佣人往餐桌上递冰濑粉和莲藕老鸭汤,才想起来今日是中元节。
  农历七月十四,又叫鬼节,海市人最喜欢煲汤,煲鸭汤是取“压”的谐音,即“鬼节压鬼”之意。
  这边将这个并不在全国范围内闻名的传统节日看得比中秋还重。
  生意场上混的,多少信点风水。
  挂壁上供奉着八面神和妈祖娘娘,香火是不断的,水柳木柜、深沉厚重的繁花地毯、爬到窗户的绿色藤蔓让餐厅显得阴晦压抑,叫人没有胃口。
  几房的人凑一圆桌《最后的晚餐》,画调阴沉,台风尾声的电闪和响雷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细节照亮。
  各怀心思,又谈笑风生,讲的无非是海市近来的政治、经济、股票和赛马,相互恭维又暗中攀比。
  年轻后生们几乎都是出国留学后回来直接进了荣信,当年陈挽拿到的offer比很多人都好,但没能出去,就留在海市读科大。
  后来保上的研也没读,陈挽没那么多时间,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从象牙塔里走到名利场上。
  同辈在陈秉信面前侃侃而谈荣信旗下几个项目,个个皆是大显身手的架势,二房太太三房太太与有荣焉,宋清妙面色很不好看,转了转手镯,喝燕窝。
  陈挽淡定吃自己面前那盘沙拉,平静无波。
  他对陈家的蛋糕不感兴趣,甚至还怕沾腥。
  现行经济萎靡,海市城建版图收缩,批地政策大不如前宽松,前几年如火如荼的房地产濒临饱和,荣信一直以传统产业为利益支柱,用扩张地皮饮鸩止渴,家族式管理陈腐,从未想过产业结构转型,那几个项目不烂尾就算菩萨保佑了。
  陈挽从科大出来后就瞄准了还没什么人涉步的能源科技,经济态势急遽变化,未来一定是资源战。
  事实证明,他赌得很准。
  曾经怀揣顶级学府毕业证的留学生们如今纷纷被投行和地产公司裁员失业,而留在科大的陈挽成立了如今市值颇重的科想科技。
  科想庙虽小但利润很高,陈挽坚持登记为隐名合伙人,合伙的学长说他扮猪吃老虎,闷声发大财。
  陈挽笑笑:“给你送钱还不好?”
  钱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真的往那个人的世界凿开了一条缝。
  即便不大,但也是他白手起家一砖一瓦筑起的天梯。
  陈挽埋头饮汤,宋清妙不满他表现得毫无存在感,给他使眼色,陈挽还是继续埋头吃饭。
  “……”宋清妙觉得连燕窝都堵喉。
  有人提到赵声阁,他回国是轰动海市的大事,陈挽饮汤的动作就缓了些。
  大房长子陈裕说无论是赵家的还是赵声阁朋友、合作伙伴为他设的接风宴,荣信都从来没有收到请帖,请示父亲陈秉信是不是要叫人牵牵线。
  陈秉信面色不大好,他在海市怎么也算是称得上名号的老资历。
  他年龄比对方大上几轮,但也不敢说这是赵声阁的不是,只能迁怒自己长子:“这些事还用我教你?”
  陈裕忙应是,心叫委屈,赵声阁那是他们想走动就走动的么?
  这大大小小算下来也有十来场了,赵声阁露脸的次数不到十分之一。
  二房的陈锦是惯会揣摩老爷子心思的,怪笑道:“太子爷跟美金打了几年交道,想是未必再看得上海市这一亩三分地了。”不然这架子也不会摆得比以前更离谱。
  陈秉信装模作样敲了敲拐杖,警告:“什么混话!”
  陈锦也不怕,收了声,二太笑着给儿子添了半碗汤。
  二太的兄弟、陈锦的姨舅——廖全一贯是最会打圆场的,笑呵呵道:“管他跟什么打交道,再厉害也是要在海市成家生根的,我听明隆那头有点风声,我看不只荣信要好好把握机会,小姐们也要上些心思,真中了彩头,那何止是走动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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