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谨就好比一只丝毫不透风的白蚌,舍利有如其中死死守住的珍珠,苏安晏用尽办法也没能破开舍利结界——
据说只有破了这和尚的纯阳,让他失去洁净的身体,才能拿到舍利。
苏安晏立刻想到,他身边有一只美艳无比、姿容绝色的金眼狐妖,狐妖最是勾人,没准就能让这不解风情的秃驴心动呢?
当时,那名为琳琅的狐妖,不愿意侍奉他于床榻,堂堂魔主呢,也对强人所难并无兴趣,便罚琳琅给日日给噬魂蝶喂食。
噬魂蝶是无比阴毒的邪物,靠吞吃人类的魂魄为生,若是靠近它们,痛苦绝望的哀嚎声足以把人逼疯,只不过喂食了几日,琳琅就明显憔悴下来,明灿灿的金瞳也变得暗淡无光。
苏安晏让他在舒舒服服当床宠,与破圣子纯阳里选一个,本以为这狐妖再怎么也不会去讨一个阶下囚的欢心,没想到他竟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
苏安晏说不清当时的心情,总之就是特别不爽,他更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爽,明明他爱的人是上衍宫的小仙君,这狐妖不过是个相似的替代品,见识过天上的雪,哪有再爱地上的泥的?
这样想着,他便派琳琅去看守地牢里的邱谨,命令他在三十日之内勾引佛子,取得舍利。
当苏安晏说出勾引这个字的时候,很明显观察到那毫无生气、对外界几乎失去所有反应的狐妖忽然抬起头,失望又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有什么好失望的?
苏安晏不解,他本来就是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除开在阿焰面前装得圣人一般,千百年来,他从来这般。
这狐妖有什么好失望的?可笑。
接下来的日子,苏安晏本告诉自己他根本不关心那狐妖会使出什么手段去勾引一个和尚,狐妖本就是六界中最浪荡最下/贱的存在,狐妖惑人本就是下雨打伞那般正常的事,有什么好关心的?
然而他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看了。
昏暗无光的地牢里,红衣的小狐妖与身着金色袈裟的僧人面对面席地而坐。
僧人紧闭着双眼,口中一刻不停地念经,身后隐隐有金色光晕笼罩,悲天悯人的模样,好似普泽世人的大佛一般。
而坐在他对面的狐妖,本该黯淡的眼眸此时却亮闪闪的,好像阳光下折射绚烂光芒的宝石。狐妖琳琅周身都散发着开心的气息,好似蒙尘的珍珠一下子被人擦拭显露出动人的光芒。
“成化大师,你念的佛经与我从前听过的不一样。我以前听别人念佛只觉得枯燥,现在却越挺越感悟,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狐妖琳琅眨眨眼,敬佩的目光里仿佛盛满了星星。
邱谨对旁事一概不管,对佛道却有问必答,听出这小妖是在真心实意地问他,故而睁开一双静如古井的茶褐色眼眸,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贫僧念的是摩诃般若波罗蜜经,与外面的并无不同,琳琅能从里面听出差别,约莫是今日的心境与往日的心境比产生了改变。从前不识恶,便不知佛经禅意,如今身在无间,自然得了一段佛缘。”
狐妖怔了怔,低头问他:“大师如此说法,是暗指我与你有缘,才落到如此境地吗?”
“阿弥陀佛,不如说是落到此处,才与贫僧有缘。”
“你与他有什么缘?一个是狐妖,一个是和尚,有缘也不过是孽缘,我让你来勾引他,表面心不甘情不愿的,背地里却很开心的样子啊,怎么,看他生得俊俏,就动真心了?琳琅,你可真是不乖。”
不知为何妒火中伤的魔主冷笑,看着两个有缘人。
“不用和你这种人上床,我当然很开心。”
方才还眉眼带笑的狐妖冷冷地看着他。
这句过分直白的话把苏安晏顶得半响没再说话,反正如今故意勾引的事说破了,也不必让这小狐妖继续呆在邱谨身边。
“那我也见不得你开心,既然你呆在这秃驴身边又骚又贱,那还是滚回去继续喂我的噬魂蝶吧。”
话语才落,苏安晏便猛然抓住狐妖纤细的手腕,把他大力拖拽出去,力道之大差点让他在邱谨面前跌倒。
“走,你若不快点走,我今晚就宠幸你。”
两人脚步声渐远,只留下那俊秀疏朗的僧人闭眼念经,他念了一会儿,忽然发觉明明熟悉到刻入脑海的经文竟然念错了,微微一滞,盯着方才狐妖坐过的地方发呆。
最终,那次勾引计划以魔主的任性打断中途失败。
不过没有舍利,还有玉骨,苏安晏用其他珍贵的材料依旧炼成一件防御类灵器千千玉骨伞,自以为如此一来也能破除裴准的天雷大阵。
没想到这伞堪堪受了五击就被破坏,而他在阵法中与裴准恶斗,天时地利一个不占,被裴准打得重伤吐血,人身溃败,变成魔花形态才得以脱身,只得伤痕累累地躲到溶洞,等到人身长出来再出去。
这就是苏安晏最虚弱的时候了。
薛琳琅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果然,不远处的甬道里隐隐传来火光,身穿红衣的金眼狐妖从洞口的另一端走来,正是前世流落魔渊的狐妖琳琅。
因为是苏安晏被薛琳琅重伤后的记忆,怀梦并没有把这段记忆做成可以随着意志改变的幻境,所以不论是记忆里的苏安晏还是狐妖琳琅,都对旁边的薛琳琅没有反应。
只是一段能旁观不能插手的往事罢了。
薛琳琅在他们两人身后冷眼旁观。
火光照亮昏暗的洞穴,苏安晏的魔花形态避无可避地展露在狐妖琳琅的面前。
其实说那是一座巨大的肉山也不为过,只隐约能看出一丁点花的影子,湿滑恶心的肉色触手灵活扭曲地蠕动着,缠绕成类似花瓣的形状,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发散出潮湿的热气,带着糜烂馥郁的味道。
魔花形态的苏安晏重伤之下,有些恍惚,一时间竟把狐妖琳琅看成了阿焰的样子,感受到他探寻的视线,庞大又笨拙地身躯甚至往后缩了缩,极其怕见光的模样。
薛琳琅看着这一幕,眯着眼回忆着。
他当初看到这样的苏安晏是怎么做的来着?
第36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三十六天
隐匿在黑暗中的九幽蚀骨花不断发出警告的尖鸣声,那声音十分刺耳,就算是记忆之外的薛琳琅也不由得皱起眉,记忆里的狐妖琳琅却恍若未闻,无视魔物的警示,走近重伤难治的他,或者说,它。
“我来帮你。”
他唇角弯起一个漂亮到不可思议的笑,说这话的同时,微微抬起下巴,仰视垂在他头顶的肉红触手,连睫毛都是雪白,金色的眼瞳毫无保留地映照出苏安晏最丑陋、最真实的样子。
“我看你是找死!”魔花冷笑。
“咻——”
还未等狐妖把话说完,数百条带着凌厉杀意的触手对着狐妖柔软的咽喉齐齐袭去。
如果说人身状态下的苏安晏是只腹黑的笑面虎,不管背地里是多么的肮脏卑劣、不择手段,表面上还游刃有余地维持着正人君子的模样,原身状态的他却完完整整、毫无保留地展示出自己最狰狞、最暴戾的一面——
那些轻而易举就能撕裂大能的触手堪堪在距离狐妖瞳孔一寸的地方停住。
他那样美丽,又那样脆弱,只要轻轻一捏就会变成血肉模糊的一团吧。
然而狐妖少年像笃定他不会伤害自己一般,云淡风轻地站在原地,连睫毛都未颤动一下。
轻柔的发梢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惹人怜爱,绯红衣袂随风微微晃动,好似蝶翼扇动。
他歪歪头,像无辜的稚童似的伸出手,用柔软的指尖在那充满杀意的触手末梢轻轻一触。
咕叽。
滑腻恶心的触手与那白玉似的指尖像是触电一般,明明只是那么一点微小的触动,竟带给魔主比天雷还要令人战栗的震撼。
“我带了药,如果你乖一点,才会考虑帮你疗伤。”
那些触手先是集体犹豫地往后退了一下,又忽然全部探过来抚摸上了狐妖雪白的脸颊,在上面留下可疑的湿痕。
魔物,触手,美丽到妖异的狐妖少年,以及他唇角那抹不可捉摸的笑意。
任何神智正常的人看到这诡异的一幕都会崩溃。
一边旁观的薛琳琅却觉得有些无聊,毕竟都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事儿,没什么新鲜感,他又真的不在乎了,便选了处看起来干净点的巨石坐上去,懒洋洋打个哈欠。
嗯。
当时他突然转性讨好苏安晏是有原因的。
狐妖琳琅只是想利用魔主罢了,就和曾经的魔主如何对待裴焰的一样。
可能正是那个原因,才让苏安晏的这部分记忆连在了一起。
时间过了一会,回忆已经进行到狐妖琳琅帮老实下来的魔花敷药。
明明狐妖琳琅带来的只是魔宫里常见的魔药,苏安晏却觉得十分古怪,这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古怪的事了。
千百年第一次有人在他变成原身的时候为他疗伤,不不不,或者说小狐妖根本就是第一个见到他原身还活着的生灵。
为什么他没有杀他?
是因为那张像极了阿焰的脸吗?
“你……不害怕?”
魔花的声音已经恢复成苏安晏平日里的声音,清而亮,仿佛月下幽冷的泉水,空庭叩击的冷玉,配上那恐怖怪诞的肉花外表,让人不寒而栗。
坐在血肉模糊的“花盘”中间,小狐妖正垂着雪白的睫羽为严重的伤口上药,在昏暗的空间竟也白得像在散发着盈盈光芒。
那些杀伤力惊人的触手在他手下软绵绵的,甚至有些怯生生,平生第一次被人照顾,有些羞涩。
它们已经习惯了主人的独自舔伤,只知道受伤后无人打理慢慢腐烂的滋味,还是第一次得到这样新奇的照顾。
伤药带来的凉幽幽的舒服甚至比疼痛还让它们不能忍受,小狐妖涂一下它们就滑溜溜地逃走,再傻傻地被抓回来,摁着继续上药。
“我经受过比这更可怕的事,所以现在看到这么直白的丑恶,竟也觉得顺眼了,嗯,好像还挺有食欲?”小狐妖满不在乎地说。
第一次,苏安晏对狐妖的过去产生了好奇。
从前他只当他是个漂亮的玩物,心上人的替身,现在却开始探寻小狐妖的过往,小狐妖的曾经。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因为好奇,往往是动心的开始。
“当然,我帮你,你要给我好处才行,堂堂的魔主不可能连一点宝物都舍不得给我当报酬吧?”
狐妖琳琅知道,像苏安晏这样天性自私的魔物,肯定不会相信无缘无故的好,若说是讨好处,远远比说心甘情愿更能骗得对方的信任。
他说这话时,竟无师自通了狐族的惑术,眼角微微上扬,眼尾晕开淡淡的红色,那双金色的眼瞳恍惚世间最为璀璨夺目的宝石,在昏暗的溶洞里是那般不可忽视的存在,勾魂夺魄。
有那么一瞬间,苏安晏竟然被诱惑住了。
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这艳丽瑰美的红色。
只与世间亿万的凡夫俗子一样,疯狂地想要把世上所有美好的一切献到少年的面前,哪怕魂飞魄散,哪怕万劫不复。
可马上,他的心里出现了一抹皎白的影子。
阿焰。
他喜欢的明明是阿焰。
不是狐妖。
狐妖不过是他见不到阿焰时,一个无足轻重的替代品。
魔主的心,那颗魔物的心,那颗天生自私狭隘,不会感到抱歉更不会感到负罪的心,如今,竟然,产生了动摇。
自那以后,苏安晏对待狐妖琳琅的方式产生了足够大的改变。
薛琳琅走马观花般的看着这段回忆。
苏安晏再也不会想着强迫他上床侍寝了,至少当着他的面再未说过。
因为动心前,可以肆无忌惮地撩拨,毫不在乎地践踏,动心后,反而想要刻意地保持距离,特别是在这种还在犹豫我爱的到底是谁的情况下,苏安晏见他的次数都少了很多,故意避而不见。
狐妖琳琅也不用去饲养噬魂蝶了,他住在魔渊里最好的宫殿,每日享受最好的灵肴,穿着最好的衣裳,除了苏安晏的寝宫,没有什么地方他不可以去的,他活在堆金砌玉的鸟笼里——
甚至有一次,小狐妖对苏安晏说,前来觐见的魔族大将(曾经在玉骨城对他垂涎欲滴的那个)偷偷打量了自己几眼,为美色昏头的魔主大人便只手捏爆了麾下爱将的头颅,又在狐妖继续的挑拨中,亲手斩杀了不少跟随自己统一魔渊的大魔。
此事以后,无魔不知无魔不晓,魔主为那只祸国倾城的狐妖昏了头,失了智,至高的魔主宝座上,无边权力与他共享。
这期间,魔渊怨声不断,发生了好几起暴\动,要反了这被狐妖魅惑的魔主,要美人不要江山的魔王。
那些暴\动一次比一次浩大,若只是稍微厉害些的魔物,早就被推翻篡位了,苏安晏却是裴焰无意从上古封印中带出的魔花,一魔之力可平山海,几乎动了下手指头,连原身都未用,便镇压了叛乱。
苏安晏这个意外破除封印的上古大魔,看起来像个光风霁月的仙人,却是魔渊有史以来最恐怖的暴君。
魔不把人当人,当美味的食物,他却把魔当成脚下卑贱的泥土,一吹就散的飞灰。
若为了狐妖惹怒他,暴君一夜杀的魔比修士一年杀的还多。魔渊的生民,陷入巨大的绝望。
苏安晏每镇压一次暴//乱,便带着叛军的头颅,到小狐妖那里喝酒。
他只盯着他喝酒,其他什么也不做。
小狐妖正乖巧听话地斟酒。
他穿着雪色的白衣,束着端庄的道长髻,却容颜昳丽,眼角微扬,菱唇嫣红,明明与上衍宫的仙君那般相似,却分明不像一个人。
怎么会是一个人。
苏安晏饮了一杯酒,虽然琳琅怎么看都是好看的,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以前他只喜欢看小狐妖穿白衣,今日看他老老实实穿着白衣,心里却忽然记起他在溶洞里那身红衣。
妖冶,夺目,神情倔强又挑衅地跟他谈条件,污泥里的食人花,血里盛开的一簇火,那么漂亮。
回过神时,他竟已鬼迷心窍送了一件绯红锦袍给小狐妖。
“你以后若不想穿白衣,便免了。红色的衣服更适合你……”
说罢,苏安晏眯了眯狭长的眸子,眼下的红痣显得深情又无情。
他倏忽伸出手一下子彻散小狐妖的发带,让那一头如雪的白丝如瀑落下,妖娆地披散在身后,比起方才端正雅致的道长髻,迎面而来的是惊人的艳丽与妖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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