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中疑惑万千。赵平云闭上了眼睛,努力地让自己保持冷静,细细回想之前的事情。
他记得,就在前一秒,他还站在林懿墨的身边,眼睁睁地看着阵法破碎,几人的身躯被剧烈的爆破掀翻。
可就在下一秒,他就出现在了这里,全然陌生的地方。
忽然,又有一阵风吹过,夹杂着一股特殊的气味。
奇怪的是,赵平云分明从来没有闻到过那种味道,心底里却莫名地觉得熟悉。像是从血脉中涌起的思念。
紧接着,一个飘渺无形的声音响起,那是个女声,似乎是在唱歌。
赵平云听不清歌词,可却不自觉地跟着她轻轻哼唱了起来。
渐渐地,他浑身的肌肉不再那么紧绷了,在歌声和气味的引导下,他缓缓闭上眼,向着一个方向迈步向前。
越来越近了,面前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清晰了起来。他看到———
等等!
他骤然睁开眼,目光一凛,立刻停下了脚步。
他已走到了断崖边沿,只消小小一步,便会万劫不复。
冷汗瞬间从后背沁出,赵平云的瞳孔紧缩,心有余悸。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在他的背后,有一双手正在悄然靠近。
巨大的推力从身后而来,赵平云毫无防备,就这样坠入了深渊之中。
断崖边,一个属于女人的声音响起,似乎是在叹息。
……
祂是一位山神,从诞生的那一刻起,祂就知道,自己并不受人类的欢迎。
祂代表着凶兆,如果出现在人前,会使天下风雨大乱,庄稼颗粒无收。
在过去,为了让这不详的山神乖乖地呆在山里,人们每年都会献上公羊和黄米,到山林深处祭祀。
那是祂一年中唯一能够看见凡人的时候。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不再来了。
祂的这座山,名叫东山,所以,而祂则叫做云。是祂给自己起的名字,没什么特殊的含义,只是某一天,祂躺在山坡上晒太阳,觉得自己应该要有个名字。恰好,天空中飘过了一朵老大的云朵。
“那么,就叫云好了。”
山脚有座观,名叫东山观,似乎是有些年岁了,但祂记不清了。
祂长在丛林深处,从来不曾踏足过凡人的领地。道观也好,寺庙也罢,都和祂没什么关系。
只是,每当祂爬到高高的山顶上,看到山脚下的道观里飘出一缕缕青烟时,祂的心里总是有些不太舒服。
后来祂才知道,那种让祂难受的情绪,叫做寂寞。
祂并没有什么高深的法力,祂能够做到的,也不过就是守着这座矮矮的东山,不让它危害到凡人们的生活罢了。
祂原本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过下去,安安分分地住在山林里,安安分分地和山里的小动物们说话,安安分分地看着山脚道观里的人来人往。然后,等到了祂生命的尽头,祂也会安安分分地死去,没有人会知道祂的一生。
但,幻想中的平淡日子,却在不经意间被打破了。
那一天的傍晚,夕阳西下,落在高耸的树冠上,把翠绿的叶片染成了好看的金色。
祂在一个个树冠之间穿行,偶尔摘掉一个熟透了的野果子,坐在树枝上慢慢地啃着。
属于山谷的风吹起了她绿色的衣裙,下摆的流苏随着她光洁的脚一起晃动。
祂吃完了一个果子,将圆圆的果核拿在手里,用力一扔———
果核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坠入了树林中。
祂拍拍手,正要从树枝上站起,却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声痛呼。
祂歪过脑袋,顺着声音遥遥一望,发现那好像就是果核坠落的地方。
祂蹙起眉毛,揪了一下自己柔顺的长发,心中在走与留之间纠结。
随后,在好奇心的催使下,祂跳下树枝,纵身跃入林中。
从三四丈高的树枝稳稳落在松软的土地上后,祂才终于看清了声音的源头。
那是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凡人,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衣服,捂着脑袋躺在地上。
而就在他的身旁,一颗染血的果核格外显眼。
祂意识到自己闯祸了,也顾不上什么不能见凡人的事情了,连忙奔到那凡人的身边。
“喂……”祂推了一下凡人,“没事吧?”
凡人没有反应。
祂一插腰,嘴巴撅起,又推了他几下,却还是没有反应。
祂疑惑地伸出手,探了一下那人的鼻子。还有呼吸。
看来只是晕过去了而已。祂放下心来。
祂拿开凡人捂住伤口的手,检查起了那人的伤势。
他看上去伤得不轻,几行血从脑袋上流下来,把他身下的落叶都染成了红的。
虽然并不知道高空抛物的危害性,但祂的心里却忽然闪过一丝愧疚,毕竟,对于这个凡人来说,这的的确确是个无妄之灾。
祂自觉是个有担当的山神,于是,祂决定要帮这个凡人治好他的伤。
……
祂带着凡人走进了一个山洞。
祂没有固定的居所,更多的时候,是在树顶或是山顶的哪块大石头上睡觉的。其实作为山神,祂是不用像凡人一样休息的,但祂喜欢学着凡人的模样睡觉、吃饭,就好像祂真的能够融入他们一样。
不过,凡人的身体好像比较脆弱,经不起风吹雨打,所以,祂没有把这家伙拖到树顶去,而是就近选了个山洞,又在被从石头缝里流出的山泉水浸湿的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树叶,才把受伤的凡人放了上去。
祂取来清澈的泉水,将凡人的伤口和沾了血的双手洗净。
对于山神来说,这小小伤口简直不值一提,甚至不需要处理,过段时间就会自己长好。可对于这些凡人来说,这样的伤就已经能让他们昏睡好久了。
之后,祂离开山洞,去外边寻找能够治疗伤口的草药。
当祂拿着几株植物回到山洞时,祂发现,那个凡人已经醒了。
“呀,你醒了呀!”祂笑着走到凡人的身旁,把手上的草药递给他,“喏,给你药。”
凡人好像还有点迷糊,用那双像狐狸一样狭长的眼睛呆呆地望着面前的少女。
祂嘟起嘴,还以为凡人是不知道这些叶子是做什么的,于是就亲自示范给他看。
祂揪下几片绿叶,一下子塞进嘴里,咀嚼了两下。然后,祂把被嚼成糊状的碎叶吐出来,一巴掌拍到了凡人额头上的伤口上。
祂的力气好像用大了些,凡人吃痛地捂住自己的额头,眉毛紧紧皱起。
“啊,对不起。”祂连忙道歉。
凡人也终于是清醒了一些,对着祂摆了摆手。
“这里……”凡人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犹犹豫豫地问少女,“是哪儿?”
“是东山啊!”祂回答道,“半山腰的一个小山洞。”
“你不认识也正常……”看着凡人疑惑的眼神,祂解释道,“这里本就偏僻,连动物都不多,你算是头一个来到这儿的凡人了。”
凡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又说道:“我名叫赵法善,请问姑娘芳名?”
“芳……名?”祂重复了一下这个文绉绉的字眼,随后眼前一亮,“你是在问我的名字吗?”
“我叫云,云朵的云。”
“好听吗?”祂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问面前的凡人。
“好听,很衬你。”凡人也笑了。
这是祂第一次这样靠近一个凡人,心中很是兴奋。
“哎,你为什么会跑到深山里来啊?”祂好奇地问道。
听到祂这样问,凡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叹了口气,低声道:“没什么,只是和师父起了些龃龉罢了。”
“唔……”祂眨了眨眼,迷惑道,“听不懂。”
凡人苦笑了一下,轻轻摇头:“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说完,他一手捂住自己的脑袋,一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对着祂做了个揖。
“今日多谢云姑娘了,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他说道。
接着,他又犹豫了一下,补了一句:“不知我是否还有机会,能再见到姑娘?”
“嗯?你很想见我吗?”祂感受到凡人不同寻常的目光,不解地问道。
凡人笑了一下,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罢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说罢,他转过身,向着洞口走去。
然而,就在他走出山洞的那一刹那,一道闪电从空中劈下,一道闷雷响起,紧接着,瓢泼大雨落下,彻底封锁了他的去路。
他后退了几步,转头回望山洞中的少女。只几秒的功夫,他的衣衫便已沾湿。
祂愣了一下,然后连忙跑过去,把凡人拉回了山洞里。
雨点劈里啪啦地掉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音。
祂拉着凡人的手,耸了耸肩:“恭喜,你又见到我了呢。”
作者有话说:
凡东次三经之首,自尸胡之山至于无皋之山,凡九山,六千九百里。其神状皆人身而羊角。其祠:用一牡羊,米用黍。是神也,见则风雨水为败。《山海经·东山三经》
翻译:总计东次三经山系的首尾,自首座山尸胡山起到无皋山止,共有九座山,绵延六千九百里。诸山山神的形貌都是人身,头上长着羊角。祭祀山神的礼仪是:在带毛的牲畜中选一只公羊作祭品,用黄米做祀神的米。这些山神代表凶兆,只要他们一出现,天下就会刮大风、下大雨、发大水,而使庄稼颗粒无收。
第46章
大雨下了一整夜,祂在洞中生起了小小的火苗,和凡人度过了一晚。
在火光的照耀下,祂第一次认真地看清了这个凡人的模样。
如果用凡人的话来形容的话,或许可以用「俊俏」?
总之,这个凡人还挺和祂的心意的。
赵法善没有睡觉,和祂聊了好久。
他告诉了祂,他是山脚东山观的道士,今年十九岁,是个孤儿。他从小被丢在道观门口,在观里长大,是他这一辈里最小的一个。
他的师父是个迂腐的老头,经常训斥他,他也会不甘示弱地反驳回去,两个人就这样吵来吵去的。
这一次,他就是因为和师父吵得气急了,才负气从观里跑出来,到山里躲清静。
没想到,他正要从山里回去的时候,脑袋却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东西砸了一下,晕在了路上。
听到这儿,祂有点不好意思,连连给他道歉,他却丝毫没有在意,原谅了少女的行为。
他说完了自己的故事,祂也和他讲了些山林里的事情。
他们聊山里的野花野草、游鱼走兽,聊人间的日新月异、蒸蒸日上。他们聊了许多,也了解了对方许多。
一个夜晚,很快就过去了。
祂把他送到了采樵人走过的小小山道上,与他挥手道别。
祂告诉他,如果还想来见祂,就到山林里大声呼唤祂的名字。
……
后来,祂和他的交往越来越频繁。几乎每一个傍晚,祂都会来到他们初遇的那个地方,看着身着深蓝道袍的青年一步步向祂走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四年。
有一天,他向祂提出,想要带着祂下山。
他想带着祂去见自己的家人,带着祂去望一望山外的世界。
祂同意了。
可,他们却都忘记了,祂是个不详的山神。
在祂踏入凡人地界的那一刻,天空中下起了久久未停的大雨,狂风呼啸着吹过,将凡人的建筑摧毁大半。
他的师父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徒弟在和什么样的存在交往。在风雨中,他勒令他们分开。
他第一次没有听从师父的命令,和祂一起走进了山林。
狂风与暴雨在祂回到山中的那一刻停歇,凡间再度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祂和他站在山顶,望着山下的东山观。道观里依旧飘着青烟,一缕、一缕地升上天空,然后一点、一点地消失在半空中。
他们离人间那样远,就好像隔了千山万水。
曾经的过往,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悠远梦境。
祂问他:“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他牵起祂的手,回答道:“为了你,我愿意。”
……
他们就这样生活在了一起。
太阳与月亮交替着升起落下,流星划过天空,云朵不断飘动。
对于祂来说,日子没什么变化,过去的那些时光里,祂都是这样度过的。
可对他来说,却并非如此。
这里离人间太远了,远到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够踏足。
渐渐的,祂发现,他变得越来越不高兴了。
祂几次询问他,可他却什么都没说。
直到有一天,他告诉祂,他想回去了。
祂望着面前的男人,他早已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变得成熟,也变得沉默。
祂就这样看着那双属于凡人的眼睛,祂发现,祂已经读不懂他了。
那一天,祂没有回答他。
在那天夜里,他们做着世上最亲密的事情,可祂却知道,他们的心已经越来越远了。
第二天,祂从睡梦中醒来,习惯性地伸手向身旁探去。
祂只摸到了一片冰凉。
祂从铺着柔软兽皮的石床上坐起,呆呆地望着前方。
他走了,带走了所有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祂曲着腿,忽然打了个冷颤。
这山洞里,好冷、好冷。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到了祂的脸颊上。
祂伸出手,轻轻擦去了那滴泪。
……
祂没有再去找他,而是一个人继续生活在山林中。
只是,祂住得更远了些。祂搬到了山的另一边,那个看不到山脚道观的方向。
有的时候,当祂坐在树梢上,吃着果子,看着树下奔跑的鹿群时,祂会觉得,从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个逼真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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