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哥说了,每人都可以领八个粽子…………”他指着桌上那座已经矮了不少的粽子山向杨桃解释道,“红线的是咸粽,绿线的是甜粽,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快去快去……”侯子明一边把杨桃往里边推,一边喊着,“你要是再晚一点,就只能拿到我包的杨梅粽子了!”
此话一出,刚才还有点吵闹的人群瞬间出现了一刻的沉默,紧接着,包括杨桃在内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自己往袋子里装粽子的速度。
毕竟,谁也不想要一个包着整整两大颗新鲜带核杨梅的粽子吧!
……
其乐融融的分粽子环节结束之后,众人吃过在枫江观中的最后一顿午饭,很快便进入了他们为期十天的义工生活的最后一个环节———地腊祭祖。
这一次的祭祖法事并不像清明节度亡法会那样公开举行,而只是枫江观内部的一场小法会,祭的是枫江观自己的祖先和祖师爷。
此外,王家兄弟这一脉只剩下了他们兄弟两个,也没有额外再摆一场法会的必要。于是林懿墨在请示了祖师爷之后,便他们家的先祖排位也放了上去,和自家祖先共享香火。
再有的,便是各位报了名的义工们的祖先,也都做了灵牌摆在供桌上,算是小辈们的一份心意。
林懿墨又一次穿上了那一件红色的法袍,手持一柄纯白浮尘,对着一旁已经加好了相机的岑绩临比了一个开始的手势。
与此同时,王家兄弟敲下面前的钟罄,悠扬道乐声响起。
林懿墨与林暃并排站在台前,口中诵念经文,脚下迈着罡步,手中或捏手诀或画黄符。
鲜红与鹅黄交织,于六月的艳阳之下熠熠生辉,衣袂翻飞,仿佛一双蝴蝶翩翩起舞;行云流水,又如同两位谪仙行步如飞。
“当——”
伴着手中的铃铛发出最后一声清脆的鸣响,林懿墨闭上眼睛,缓缓念出最后一句念白。
随后,他与林暃同时转身,面向台下众人,将繁复的符纸尽数送入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
此刻,风起,大风吹过,吹起青烟,吹起灰烬。
火光更甚,将四周的空气灼得滚烫而扭曲。
在晃动的半空中,有人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
“妈……妈?”侯子明的眼睛忽然瞪得滚圆,再也没了平时的伶牙俐齿,颤抖地指向前方,结结巴巴地喊出了一个久违的称呼。
而在他的身边,这样的情景正在接连发生。
“奶奶!”最小的傅思涵妹妹已经变得泪流满面,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她的眼眶滑落,弄花了她精心描摹的眼妆。
“姐,真的是你吗姐?”在过去的九天里始终保持着酷姐形象的越诗韵哭着捂住了自己的脸,甚至不敢看个真切,只通过手指之间的缝隙窥探那个已经离去了数年的身影。
那些虚幻的影子在火光中摇曳着,宛若无形,却又比任何梦境都要真实。
那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都是已经离去的家人,也是所有人心中的软肋。
风渐渐停了,火渐渐熄了,那些身影,也渐渐消散了。
当最后一张黄符的灰烬被微风卷上高天,这场祭祖法事迎来了终结。
林懿墨默默地走下法台,脱下了自己的法衣,像是脱力一般坐在殿前的台阶上。
林暃接过他手里的外袍,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杯水来递给他,也和他并肩坐下。
“林暃……”林懿墨微微低着头,目光散乱地落在面前的那片空地上,淡淡地开口道,“我还是没见到他。”
“谁?”林暃十分自然地握住了林懿墨的手,与他十指纠缠。
林懿墨抬头,对着面前的男人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我爸。”
“清明的时候,我没能招到他的魂魄。我以为,是他已经离开阳间了。”林懿墨将自己的脑袋靠在林暃坚实的肩膀上,诉说着自己从未与人知晓的脆弱。
“可这一次,这并不是需要魂魄亲临的仪式。只要他的魂魄还在,不论他身处何处,只需要一个念头,他就可以出现在火光里。但是,我却依旧没找到他。哪怕是一个残影,我也没有遇见。”
“林暃……”他又一次唤了对方的名字,仿佛这个简单的名字能够给予他一点力量,“你说,他究竟去哪儿了呢?”
“算了……”林懿墨并不需要一个确切的回答,他阖上了自己沉重的眼皮,轻轻摇头,“现在说这些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他在也好,不在也好…………”林懿墨的眼里带着些浅浅的笑意,“日子总是这样过的。”
他说得这样轻松,就仿佛他真的释然了一般。
然而,当林暃的那双墨绿猫眼凝视着他深邃的瞳孔时,他却闪躲了一下。
他果然,还是在意的。
……
同一时刻,在众人共同的怀念和感慨之中,杨桃悄悄地走向了某个角落,将自己缩成了一个脆弱的球。
她没有看到自己的爷爷。
相反,她看见了自己的噩梦。
作者有话说:
短暂出现的emo小墨(突然发现我墨哥的谐音就是emo欸)
第71章
下午四点,伴着行李箱滚过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的声音,义工们在枫江观大门前留下了最后一张集体照片之后,纷纷迈上了回家的道路。
或许是行李重了些,又或许是因为留恋,他们走得比来时更慢。
当送行的林懿墨再次回到观中时,太阳已经在西边露出了紫红的霞光。
大片大片的紫色云彩布满天空,仿佛是在为那即将落下的太阳奏响挽歌。
很美,但美得不像妖艳,美得诡异。
观中,杨桃仰起脖子,凝望着天边的紫红。
忽然,她像是被什么利器击中了一般,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胸口,满脸痛苦地跌坐在角落里。
当赵平云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急急忙忙地跑过去时,她的脸上已然被泪水沾湿。
“我……我见过这样的晚霞……”杨桃颤抖地说道,她的双眼失神,瞳孔在明亮的光照之下仍旧放得很大,像是两颗恐惧的黑珍珠一般镶嵌在她红肿的眼眶中。
“在那个梦里———那是属于那个世界的落日。”
她瑟缩着,像是一只惊恐的小动物一般蜷缩在角落里,双手紧紧地环抱着自己的膝盖,仿佛这样能够给予她更多一些的安全感。
“它要来了。”杨桃不断地呢喃着这样一句话,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切。
同一时刻,林暃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它快到了。”
……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去,一轮弯月从空中升起,宛若一柄雪亮的镰刀。
林懿墨站在大殿的屋顶上,与林暃并肩。
这是他第一次爬上屋顶,也是他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见到枫江观的夜空。
六月的晚风透着丝丝像极了夏日的暖意,又比盛夏更多了分梅雨季节的潮湿,吹到人的脸上时,仿佛能带出细密的水珠来。
两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
这里的视角极好,不仅能够看到枫江观的全貌,更能透过大门与围墙,看到四周的山石树木。
林懿墨已经感受到了那股特殊的气息。
它似乎只存在于人的脑海之中,飘渺无形,却又带着蛮横的威压,令人难以忽视。
那是那个所谓的锚点带来的感受。
是的,林懿墨的身上也拥有锚点。
就在那个与蠪侄的分.身交手的夜晚,林懿墨让它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了与杨桃同源的锚点。
他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自己如今的状态。
神智仿佛在被无数的丝线拉扯,将他属于人类的那一半灵魂拉入某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如果他真的只是个凡人,那么在此时,他或许已经陷入了疯癫。
“还好吗?”一双大手附上了他微微发颤的双臂,紧接着,令人安心的气息瞬间将他环绕。
似乎有一股暖流顺着两人接触的皮肤缓缓流入自己的体内,为他岌岌可危的精神加上了一重又一重的坚实围墙。
林懿墨微微抬头,一下子撞进了那双墨绿的猫眼之中。
他见到猫眼里盛满了关切。
林懿墨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面前的男人,点了点头。
然而下一刻,他却忽然向后退了一步,离开了那双大手,离开了那个使他心安的范围。
绝望的灵魂撕扯感再度将他包裹,可他却断然叫停了林暃靠近的脚步。
“去看看杨桃还有大家的情况吧。”他对林暃说道。
“你……”林暃迟疑地看着对方已经布满了冷汗的脸,手足无措地纠结着。
“去吧,我没事的。”林懿墨又一次后退,几乎快要退到瓦片覆盖的边缘。
接着,他轻快地转身,不再将面庞曝露在林暃的眼中,而是淡然地遥望远处山林。
如果不是他那正在细微地颤抖着的双手,恐怕就连林暃也能被他骗过去。
“走。”林懿墨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来,带着坚决。
“我是这座阵法的主人,只有我才能调动这里的一切。”他背着手,脊背挺得笔直。
“林暃……”林懿墨继续说道,“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
黑夜里,一双猫眼在月光中闪烁了一下,随后,身后传来了脚轻轻踩过瓦片的细碎声音。
很快,身边已空无一人。
林懿墨微微勾起嘴唇,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他低下头,不再看着那些树木与石头。
他闭上了眼睛,将神智融入那片望不见尽头的黑暗之中。
“那么现在,你究竟想让我看到什么呢?”
他听见自己的心中有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如此问道。
……
午夜,与前几天如出一辙的时间,没有相差一分一毫。
后院,杨桃坐在自己房间的床边,手中紧紧捏着一张鲜红的符纸。
杨桃的室友已经搬走,房中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四周出奇地安静,仿佛一滴水落地的声音都能在其中回响。
杨桃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平静,或许是因为观中阵法的压制,或许是手中这张来自林暃的符纸的作用,她的心中没有感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波动,仿佛先前的那些恐惧不过是个逼真的幻梦。
但,她仍旧仔细地竖起耳朵,聆听着外界的一切动静。
争斗还未开始。
门外,赵平云站在廊下,神色紧张,不断地环视着周围,警惕着可能会来到的危机。
前院,王家兄弟站在林暃的后面,他们的面前就是枫江观的大门,也是最为重要的突破口,如果有东西要进来,这里将会是交锋的焦点。
林懿墨依旧在屋顶上,席地而坐,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座风雨不侵的塑像。
午夜的温度渐渐低了下去,他却始终坐在那里,闭着眼睛,用心去观察一切。
在某一刻,他倏然睁眼,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满了星光。
“来了。”同一时刻,林暃眼神一凛,两人的声音在这时重叠。
……
“咚———咚———咚——”
一阵阵规律的敲门声在夜空中响起,令人不由地心慌。
王家兄弟捏紧了手中的桃木剑,剑尖精准地对准大门的缝隙。
林暃却依旧淡然而立,没有动用任何的手诀或符纸,仿佛那声音于他而言不值一提。
而相比起地上的几人,林懿墨的视角便要清晰得多了。
在昏暗的夜色里,林懿墨缓缓地从层层叠叠的瓦片上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望着门外的场景。
纯白的月光照进他的眼眸,在他的眼中映出细小的倒影来。
几乎望不见尽头。
目之所及,尽是污秽。
敲门声很快停息了,紧随其后的,是此起彼伏的齐鸣。
仿佛万鬼同哭,仿佛天地同悲。
那些悠长的、飘忽的、悲切的哭声清确地透过那狭小的门缝,穿过那无形的屏障,清清楚楚地落在众人的耳中。
它们不断地侵蚀着门中人的神智,不断地钻入脑海,伸出无数只扭曲的手、无数张破碎的口,想要死死地缠绕住他们,将他们也拉入痛苦的地狱之中。
它们,是恶鬼与恶鬼的残魂。
它们纠结在一起,成为一个各自分离的整体,松散地结合着,在某个意志的驱使下,一股脑地冲向这座固若金汤的道观。
它们哭号着、呼喊着,拼命地渴求着新鲜的魂灵,想要将自己支离破碎的恶灵魂魄挤进那条缝隙之中。
那是所有属于凡人的言语都无法描述的深渊
它们,的确来自最深的苦痛,也必将为苦痛所奴役。
但,它们终将失败。
在声音响起的第二秒,有两道目光在门扉处相互交叠。
一道墨绿,一道深邃。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如同两支穿云箭,穿透刺耳的鬼哭,飞向不算遥远的远方。
“禁。”
话音落下的那个瞬间,无尽的嚎叫停歇。
下一刻,耀眼的白光从大殿的顶端显现,那光波如同太阳一般,像是一道巨大的闪电,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冲向门前。
光之所到,一切魑魅魍魉无所遁形,皆化作升腾的灰烟,被午夜的风吹散。
光波渐渐消散,门外的恶鬼散去大半。
余下的那些,也大多被这一击吓破了胆,慌不择路地向外逃窜。
或有几个仍旧不罢休的,依然壮着胆子,用自己侥幸逃过一劫的魂体撞向那隐约闪耀着点点光斑的大门。
但下一刻,未等有什么声音从它们破损的声带中发出,它们便已彻底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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