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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茧(近代现代)——余酲

时间:2024-01-09 10:09:44  作者:余酲
  今天黎棠是穿着白色卫衣进的学校。
  随着耳畔的嗡鸣渐渐止息,蒋楼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蒋楼?”
  是黎棠,站在人群之外,目光错愕地看着他,似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露出这样狼狈的神情。
  而蒋楼,仿佛五感失灵,看不见其他人的面孔,忽略掉那些无关紧要的噪音。刚才的奔跑已经抽干他所有的力气,剩下的一丁点,只够他走过去。
  再伸出手臂,合拢,把黎棠拥入怀里。
  嘴唇开合,近似叹息:“……不是白色卫衣。”
  幸好不是白色卫衣。
  幸好,不是你。
  动荡的一天过去,蒋楼没让黎棠送到家里,两人在路边分别。
  出租车来了,黎棠还是不放心,扶着打开的车门频频回头,像是怕一错眼,蒋楼就晕倒在地。
  蒋楼只好冲他笑了笑:“到家给我电话。”
  总算把人送走,还没走到家门口,黎棠就打来电话:“你回家赶紧睡一觉,我就不打扰你了。”
  蒋楼说“好”。
  “那……明天见?”黎棠的语气有种试探的小心。
  “嗯。”蒋楼应道,“明天见。”
  回到家里,蒋楼先返身,将门窗关紧。
  然后坐在阴暗狭小的房间里,望向窗前悬挂的兔子灯,不做任何事,只是枯坐着。
  直到太阳探出地平线,映在瞳孔里的微弱的光芒被熹微的晨光掩盖,蒋楼拿起手机,发出一条微信消息。
  ——不用播了,东西我今天去取。
  无人窥见的寂静一隅,蒋楼做下一个决定。
  一个用“艰难”或者“重要”都不足以形容的决定。
  虽然无论怎么看,都好像是他不够坚定,一夕之间就推翻所有铺垫,剪断全部引线。
  又是人类的劣根性——不亲身经历,便无法真正感同身受。
  好比在今天之前,他都盲目地以为自己可以接受这种程度的失去。
  时间退回到去年秋天的某个夜晚,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那段时间里,蒋楼闲来无事摆弄蜡烛,让蜡油滴落,封住正在腐木桌面上爬行的蚂蚁。
  现在才惊觉,当时看着连挣扎都来不及就束手就擒的蚂蚁,其实是在照镜子,看自己。
  寓言也只是人类一厢情愿编造的故事,放到现实里,蛇在农夫温暖的手心里苏醒,非但不会咬他一口,反而会去蹭蹭他,把他的出现当作春天来临。
  再回想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蒋楼扯动嘴角,笑自己。
  左耳失聪的半个聋子,有时候连近在咫尺的说话声都听不清,竟然会在以为将要失去一个人时,听到了整个世界轰然坍塌的声音。
 
 
第40章 我输了
  第二天中午,蒋楼从王妍那里拿回录音笔。
  王妍显得不大情愿:“是什么音频啊,你要通过广播站向谁表白吗?”
  蒋楼说不是,王妍还是好奇:“那是什么呢,文件还加密……”
  蒋楼没有回答,而是问:“有没有让其他人看到?”
  王妍说:“当然没有,能进出广播室的人不超过五个。”
  把录音笔揣进口袋,蒋楼转身就要走,王妍追上前:“那之前我们说好的,我帮你播,你就跟我约会……”
  蒋楼一个冷淡的眼神瞥过来,王妍无端地打了个寒噤。
  虽然确实对蒋楼有好感,但王妍自问并不是非他不可,只是和小姐妹们夸下海口,说这个月就能把蒋楼拿下。长得帅成绩又好还没有恋爱绯闻的男生,如果能成为他的初恋,哪怕只是约一次会,也足够炫耀很久了。
  可是这些日子打过几次交道,王妍发现蒋楼并非同学们眼里那个亲和的,好说话的人。哪怕他总是面带笑容,多聊几句便能察觉到无形之中的距离。
  他的世界似乎从不向外打开,更不允许别人窥探。
  “音频不是不要你播了。”蒋楼平声说,“那还有什么可交换的?”
  “……”王妍语塞,“可是……”
  没等她想好怎么说,蒋楼已然大步离开。
  距离晚自习下课还有二十分钟,黎棠就开始坐立不安。
  偏偏今天数学老师讲试卷,下课还拖了十分钟堂,出教室的时候别的班人都走光了。
  连奔带跑地来到学校南门外,老远看见蒋楼高瘦的身影,黎棠暂停脚步,撑着膝盖喘匀了气,再抬脚时速度才慢了下来。
  上了公交车,黎棠放开胆子扮着蒋楼的脸看,确认他的脸色比昨天好很多,稍稍放下心。
  然后从书包里摸出一瓶补铁软糖:“这个,一天两粒,饭前饭后吃都行。”
  蒋楼垂眸看一眼,没做声,黎棠当他不想接受,解释道:“这是我妈给我买的,买了好多,堆在家里都快过期了……不如我们一起吃,消耗得快。”
  蒋楼当然知道是谁买的,就在上周,家门口放的几盒包装精美的营养品里,就有这种补铁软糖。当天张昭月还给他发短信,给他讲了每样的用法用量,说高中学习辛苦,平时要多注意休息。
  到底还是接了过来,蒋楼把药瓶放进书包,低声说:“谢谢。”
  “啊……你不喜欢这个。”黎棠说。
  蒋楼疑惑地偏过头,是在问,你怎么知道?
  “如果你很喜欢的话,是不会说‘谢谢’的。”
  就像情人节的录音笔,他会用握在手心里,用贴身携带来表达喜欢,而不是客气的感谢。
  蒋楼微微一怔,像是没想到会有人比他自己还了解他每个行为背后的含义。
  “不喜欢也要吃哦。”黎棠话锋一转,“我可不想看到你在我眼前晕过去。”
  回想昨天在学校东门外的一幕,黎棠不免后怕。
  伸手去拉蒋楼的手,骨骼清晰的手背上,每一处凸起的关节皮肤都覆着一层厚厚的茧,是常年打拳磨出的印记。
  既是无数场比赛留下的功勋,也是这些年悲辛劳瘁的证明。
  黎棠俯身,吻下去。
  柔软的唇贴住手背时,蒋楼浑身一震,为眼前的少年无条件的爱和珍惜。
  明明从前,面对那么多人的怜悯,他向来都嗤之以鼻。
  蒋楼转头,望车窗外仿佛被雨水晕开的霓虹,心中离奇地生出一种负疚感。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他甚至都不知道,我差点就把他推进地狱。
  春夏之交,叙城的雨水尤为丰沛,空气时刻都湿答答的。
  山脚的老房子更是遭殃,衣物发霉都算寻常,今年还多了一桩墙体渗水,摸一下手心便湿漉漉的,黎棠又开始发愁,想给蒋楼家添置一台大功率抽湿机。
  蟑螂老鼠也都活跃起来。黎棠一边在房间各个角落撒上防虫药,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昨天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抱我,吓死我了,好在我机灵,后来有人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你晕血,我帮忙扶一把。”
  “听说那个被车撞的男生没有大碍,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上学,希望不要影响会考。”
  “学校很重视这次事故,这回那几个混混不能再逍遥法外了吧……说起来,我们俩也算跟他们有仇?”
  蒋楼抖开新洗的床单:“算吧。”
  “啊……”迟钝如黎棠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昨天,你以为是我被撞?”
  蒋楼仿佛没听见,弯腰继续铺床。
  “是不是啊?”
  好不容易抓到被蒋楼在乎着的证明,黎棠跑过来捏他痒痒肉:“说嘛,到底是不是?”
  结果蒋楼根本不怕痒,挠了半天嘴角都没动一下,倒是黎棠手里的防虫药,一个手抖,撒了满床。
  黎棠摆出沉痛的表情:“看来今晚,只能委屈你睡在我怀里了。”
  夜间雨势渐大,不宜下行,黎棠心安理得地留了下来。
  又是夜不归宿的一天,熄了灯躺在床上,蒋楼问:“你妈妈不管你?”
  黎棠往中间挤了挤,整个人往蒋楼怀里窝:“管的,这阵子总是问我晚上去哪里。”
  “你就撒谎骗她?”
  “我说和同学在一起学习……也不算撒谎吧。”
  蒋楼凑到黎棠耳边:“学习怎么勾引哥哥?”
  黎棠听了害臊,有一种真被妈妈知道了的羞耻:“……你又不是我的亲哥哥。”
  “如果是呢?”蒋楼问,“如果,我是你的亲哥哥。”
  黎棠不喜欢这个假设,觉得头皮发麻:“怎么会,我和你长得一点都不像。”
  蒋楼是高鼻深目的浓颜系,只一眼就会被惊艳的那种标准帅哥。他则是偏女性化的柔和长相,整张脸上除了眼睛,其他五官都小巧秀气,不是没人夸他长得好看,但跟“帅”这个字完全不沾边。
  他甚至和自己的母亲都不像。
  要说像的话……黎棠把手伸出来,指尖抚过蒋楼唇角,鼻梁,还有比窗外雨丝还要细密的眼睫。
  之前怎么没发现,蒋楼和妈妈长得那么像?尤其是鼻子和眼睛,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黎棠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新发现告诉蒋楼。
  蒋楼问:“是觉得我可怜,想把妈妈让给我吗?”
  黎棠摇头:“妈妈不能随便让的,哪怕她再不好,也没人能取代她。”
  蒋楼愣了一下,旋即笑了:“放心,我不会跟你抢。我早就当她死了。”
  两人鲜少聊到关于父母的话题,黎棠忍不住问:“那如果她回来了呢?”
  之前从他姑姑口中听说蒋楼的母亲没死,只是抛弃了他们父子俩,黎棠便总是会想,如果蒋楼的母亲回来了,蒋楼会怎么做?
  蒋楼把问题抛了回来:“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黎棠沉吟片刻:“我可能和你一样,没办法接受她。”
  “如果她有了另一个孩子,你会恨那个孩子吗?”
  这个假设实在太具体,令黎棠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但黎棠还是认真想了想:“理智上我知道他无辜,可是感情上,会讨厌他吧。”
  蒋楼笑一声。
  是啊,不知者无罪,所有人都在提醒他,面前的人是无辜的。
  可是如果,如果这个孩子还是造成我父亲死亡的“凶手”呢?
  你是否还能分清理智和感情,毫无芥蒂和他牵着手,睡在同一张床上?
  等黎棠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蒋楼看着他宁谧的睡颜,又一次想起“天真烂漫”这个词。
  从第一次见面,就让他觉得非常适合黎棠的形容词。
  天真本来无罪,可是全无所知的天真,总是那么残忍。
  周末,黎棠去找苏沁晗补习文科,蒋楼去拳馆打比赛。
  休息室里,同队的几个拳手在围观某位即将结婚的裁判给妻子买的项链。
  蒋楼正坐在他们旁边换装备,听他们七嘴八舌,随意地瞟了一眼————淡金色的细链,吊坠是一朵盛放的金色玫瑰。
  俱乐部大多是单身汉,没见过这么精致漂亮的玩意儿,都在问这个得多少钱。
  裁判说了个数,大约是三年的基本工资,众人纷纷咋舌,说娶老婆也太费钱了,难怪你天天让老张给你排班。
  “这都算少的,买房子车子办婚宴那些,才是大头。”裁判嘴上抱怨,却笑得一脸幸福,“不过想到她收到这个会开心,想到以后每天回家都能看到她,再苦再累也值了。”
  众人又是一阵酸,说他有情饮水饱,又问他什么时候办酒席,记得邀请大伙儿一起热闹热闹。
  蒋楼不参与起哄,而是摸出手机,打开搜索app,搜这条玫瑰吊坠。
  出自某国际大牌,除了金色,还有珐琅镶嵌的红色款,图片上花瓣呈现丝绒质地,仿佛一朵刚从枝头摘下玫瑰花浓缩而成。
  一旁突然传来嗤笑声,是上次对内比赛输给蒋楼的裴浩,瞥着蒋楼手机屏幕,笑说:“怎么,想给你的小男朋友买?”
  蒋楼没理他,锁上手机,放回口袋。
  裴浩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应:“你有这么多钱吗?”
  蒋楼站起来,双手交叉抓衣服下摆,然后高举,利落地把上衣脱了下来。
  让人一眼便瞧见长期锻炼产生的坚韧肌肉,以及那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身躯。
  裴浩想起之前问老张为什么不给自己多排班,老张说:“有些场次只有蒋楼能打,你们没他那股拼劲儿。”
  虽然还是不服。
  忽然想起什么,裴浩提醒道:“下周有和隔壁俱乐部的对战,你应该知道吧?其中有一场奖金很高,足够把那条项链买下来。”
  “我刚经过老张办公室,他正在为派谁出场而犯愁,你要不要去为他排忧解难?”
  今年的五一假期只放三天假,黎棠被黎远山“调度”回了首都,去参加爷爷的八十大寿。
  他极其不愿意去,可又不能当不肖子孙,上飞机前还在给蒋楼发消息:只要三天,两个晚上,我就come back了,不要太想我
  过了不到五分钟,又发来一条:还是想我吧,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微信上的黎棠比在现实里要外放一些,但依然言行一致,把爱都写在字里行间。
  收到消息的时候,蒋楼正坐在前往郊区墓地的公交车上。
  这片墓地比他住处离市区更远,或许因为便宜,只雇了一个老大爷看门。
  蒋楼进去的时候,看门大爷瞥他一眼,公事公办地问他要不要买祭扫用的花,得到否定的回答,便扭头继续看电视。
  墓园里人不多,很是冷清。
  不过这种地方本来也没法热闹,蒋楼蹲下来,把周围长出的杂草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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