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鳞挠挠鼻尖:“这样啊……消息来源准确吗?”
“他是仙冢里?的……嗯,姑且可以称之为住客,这些变化是他亲眼所见,应该不会有假。而且,先不论瑶池是否重现,仙道复苏这条消息,但凡是修行者,应该都有所察觉。”
玉飞琼张开右手,掌心涌出碎雪般的灵力,它们被禁锢在五指之间,盘旋飞舞,色泽逐渐从白色,转变为金属质感?的暗银。
秦方瞳孔一缩:“你突破瓶颈了?”
玉飞琼颔首,并起手指:“仙道断绝之后,有一道无形的天堑始终横亘在所有修者的前路上?,望之使人?绝望。如今,那道天堑正在被填平,若非仙道重开,这种?改变又是从何而来?”
云不意搓了搓腿上?埋脸的玉蘅落,凑近冷天道:“你感?觉怎么样?身体有……不对劲的地方吗?”
冷天道几不可察地点头,食指点了点眉心。
云不意有些担心,不过看他神色淡然,呼吸心跳都没有变化,体内灵力运转也十分?正常,便?没有多问,只说?:“等会儿我们回仙冢一趟看看情况。”
冷天道点头,手指一弯,勾了勾他的尾指。
云不意瞪他一眼,缩回了手。
云梦察觉他们的举动,目光朝这边扫过又飞速收回,无奈摇头。
秦方倒是一无所觉,问玉飞琼:“仙道复苏是好事,至少对于修行者而言如此。所以你来找我,便?是为了告知?我此事?”
“不止。”玉飞琼手肘一弯,优雅地撑着下巴,“仙道复苏确是好事,可我赶往仙冢确认时?,却?发现那里?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封锁,无法进入。我想请你和我一起……”
“强闯?”秦方脱口而出,显然对他的行事风格了如指掌。
玉飞琼果然说?道:“那股力量比我略强,单靠我一人?难以突破,但若是有你相助,应该不难。当然了,你的这几位也可以一起,人?多好办事。”
秦方想了想,看向云不意,见他点头,又跟冷天道几人?交换眼神。
云不意去,冷天道肯定随行,秦离繁和玉蘅落也不会落下。
云梦倒是拒绝了,他是妖族,仙道复苏与他关系不大。
而且云不意已经证实建木树根能帮助商雨规恢复,并将其化入他化成的木雕,温养他的神魂与体魄,也让云梦可以碰触他而不遭雷劈。
云梦现在赶着回衔荷寺等商雨规恢复,实在没那个心力管仙冢的变故。
出乎意料的是,沈鳞也拒绝了。
“我师弟为了突破瓶颈闭关上?百年,如今仙道复苏,我得?回去看看他的状况。”沈鳞从椅子上?跳起,表情有些兴奋,“有事之后再联系,我先走一步。”
说?完,他朝众人?拱拱手,旋身化光而去。
“那小僧也先行离开,告辞。”云梦紧随其后,行礼后带着商雨规的木雕消失在原地。
一个比一个利索。
“好吧。”秦方耸耸肩,“不过我们刚从妖界回来,至少让我们喘口气,再陪你到仙冢查看情况。”
玉飞琼颔首:“请便?。”
说?话间,他托着下颌望向云不意,云不意挑挑眉,低头看腿上?的黑毛球。
毛球伸出一只爪子,将他的衣袖扒拉过来,盖在自己?身上?。
第六十二章
简单休整过后, 才刚从妖界回来的云不意一行人又乘上玉飞琼的马车,赶往仙冢。
仙冢的入口?远在宁州, 距离帝京足有近两个月的车程。玉飞琼是大忙人,耽搁不起这?个时间,便带他?们走了?一条鲜有人知的捷径,可以直达仙冢入口——就在别院后院的枯井里?。
井边杂草丛生,石砌的盖子积满陈年的厚灰,一按一个手印。
玉飞琼抬脚踹开井盖,苦大仇深地盯着扑簌簌往井底落的灰尘,下颌微收, 大有掉头就走的趋势。
玉蘅落适时地“喵呜”一声,软绵绵懒洋洋,听着像是提醒,倒真让他?收住了?后退的脚步。
云不意和秦离繁瞅玉蘅落, 玉蘅落舔舔爪子,装得跟普通的猫没两样。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两件事。
第一,玉飞琼肯定已经认出这?黑毛球的真实身份。
第二, 他?俩以前有故事。
云不意搔搔玉蘅落的肚皮, 以传音术问他?:“你们两个以前是朋友?”
玉蘅落推开他?的手, 高冷一扭身, 无视之?。
“下去吧。”
玉飞琼冷不丁开口?,正巧打断云不意的追问,也?让他?反射性缩回揪向玉蘅落耳朵的手。
他?也?没回头, 踩着井沿干净利落地往下跳, 少顷, 井底便传出重物稳稳落地的轻响。
云不意搓搓手指,与冷天道对视一眼, 跟着下井。下落过程中,冷天道的衣摆轻盈扫过他?手臂,令他?有些无端联想。
玉飞琼方才打断他?的举动,莫名神?似之?前递酒隔开他?与秦离繁的冷天道。
不过……
云不意屈膝落地,抬头见玉飞琼站在一面绘着繁复纹路的石门之?前,身形如?高岭山巅积年的雪,冷漠得没有一丝人气,便又否定了?这?个联想。
什么既视感不既视感,肯定都是他?的错觉。
“这?就是进?入仙冢的捷径?”秦离繁扒着秦方肩膀探出脑袋,“看?上去像富贵人家的暗室入口?。”
“嗯,建造的人故意设计成这?样的。”玉飞琼对他?的态度温和很多,应该是受人族祖传的哄小孩本?能的影响。
云不意抱着玉蘅落上前:“需要帮忙吗?”
“不用。”玉飞琼用余光瞥他?,猝不及防得他?一个灿烂的笑脸,愣了?愣,面上的冰霜竟有了?消退之?象,“通道只需注入灵力就能打开,你们把力气省着,留到进?入仙冢再用吧。”
云不意向来是冲在前面保护所有的那?个,今天难得可以偷闲,便从善如?流地后退半步:“好,有劳。”
玉飞琼微一颔首,目光有意无意地从玉蘅落身上滑过,转向面前的石门,抬袖,银色灵力如?飞霜碎雪般掠出,瞬间将门上的符文全?部点亮。
下一刻,门扉洞开,露出后方黑沉沉的隧道。
“走吧。”
……
仙冢入口?依旧是那?片枯树林,但原本?的湖泊已经干涸,地上只留一口?深不见底的土坑,呼呼地往外吹着冷风。
云不意跟在玉飞琼身后走出通道,放眼望去,四下寂静如?初,但比起从前的死气沉沉,如?今却?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生机。
“奇怪。冷天道,你觉不觉得……”
云不意下意识去问冷天道的意见,可转过身却?发现身旁空无一人,偌大的树林只有自?己一个喘气的,就连先?他?一步迈出通道的玉飞琼,和先?前被他?抱在怀里?的玉蘅落,都不见踪影。
他?错愕地瞪大眼——穿越以来,无论他?走到哪里?,身边始终有人相伴,哪怕是在昏云山的阵法幻境里?也?被很多人簇拥,从未如?此刻一般孤单过。
落单,这?个词语太久没有用在自?己身上,以至于云不意乍然回想,居然感到无比陌生。
“离繁——秦方——”
“冷天道——阿蘅——”
“玉家主?——”
云不意的仓皇只存续了?一瞬便被理智消弭干净,他?站在原地,将灵力铺满整座树林找寻同伴的踪迹,并扬声呼喊,希望能发现点什么,或者得到一声回应。
可惜结果令他?失望了?。
灵力没有寻到任何人的踪迹,他?的呼唤也?未见回响。
“是幻境吗?还是……”
云不意皱紧眉头,他?开始思考种种造就当下局面的可能,甚至怀疑所谓的直达仙冢入口?的通道是玉飞琼的谎言与阴谋。
然而把大多数可能性,尤其是对玉飞琼的怀疑也?一并排除后,剩下的唯一一个解释落到了?仙冢之?上。
玉飞琼没有必要欺骗他?们,他?的实力也?不足以制造出在云不意面前瞒天过海的幻境或其他?东西。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踏出通道的那?一刻,便进?入了?封锁仙冢的那?股奇异力量的影响范围。
云不意静下心来环顾四周,眼底映出的景象渐渐渗透出不同寻常的意味。
死地中莫名焕发的生机,悄然蒸发为深坑的湖泊,地底蠢动的韵律,枯树根部萌生的新绿……
在他?冷静的查探下,所有细微的异常都像被锄头翻开的田地,一览无余。
云不意忽然心有所感,抬起右手,就见尾指的第一段指节正在无意识抽动,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缠绕其上,被另一个人攥着轻轻朝某个方向拉扯。
他?犹豫片刻,顺着那?股力道迈开脚步,向着前方的深坑走去。
临近坑畔,那?股拉力猛然增强,将他?拽得往前一步,几乎是扑进?了?坑底。
冰寒刺骨的风迎面而来,像一面遍布刀锋的筛子,顺着他?的肌骨经络狠狠刮过,将他?的皮囊、血肉、骨骼……乃至灵魂过了?一遍筛。
云不意最初只感觉到痛,剥皮拆骨般的剧痛。
但当疼痛褪去,接踵而至的却?是一种褪去一切束缚,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的……熟悉的畅快和轻松。
“轰——”
银河如?湍急的瀑布砸下,在星光汇成的寒潭里?激荡出空灵轰鸣。
日月由此地升起,在空中无序而自?由地轮转。
他?从水波里?探出身形,低头看?到的第一幕风景,是颠倒混沌,不分黑白的天地。
……
玉飞琼是摔出通道的,在双脚踉跄着站稳的瞬间,头顶不受控制地露出一对银色耳朵,尖尖的狐狸耳覆着浓密毛发,在空中不适地抖了?抖,又转了?转,往后撇去。
“这?是什么?”他?嫌弃地抓了?一把耳朵,“狐狸?我的?”
没等玉飞琼弄清楚状况,身后便有人撞上了?他?的后背。他?趔趄一下回头,看?到的是红衣黑发,一脸惊愕的……
“玉蘅落?”
“啊。”
玉飞琼下意识唤名,玉蘅落下意识答应,两人大眼瞪小眼好半晌,同时对着对方伸出手指。
“你是狐妖啊?”
“你穿上红衣跟鬼似的。”
“……”
“……”
“你大爷的!”
玉蘅落踹玉飞琼一脚,他?也?没躲开,任由玉蘅落在他?一尘不染的衣摆上印下个清晰的脚印。
玉飞琼别开眼,不多久又盯着他?,低低补充了?三个字:“像艳鬼。”
玉蘅落面颊发热,没搭理他?,转而观察周围的情况——他?们站在一座精致宽敞的露台上,身旁置一张矮桌、两个软垫,桌上放着棋盘,以及……
他?收回视线,往下一看?,自?己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是一对木制酒樽与一只盛满酒的木壶。
……
“离繁?”
秦方走出通道后,面前是一条宽阔笔直的道路。路上行人如?织,几乎都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前行,唯独秦离繁从人群里?钻了?出来,背着一个小药筐扑上去抓住他?的手。
“阿爹!”秦离繁晃晃脑袋,向他?展示自?己的装束,“你看?,我的衣服变了?,发型也?是。”
秦离繁原本?精致的长衫变成了?粗布短打,头发高高束起,斜簪着一支钗子,还是晒干的药材。
至于秦方,他?换了?一身灰白色的儒衫,以纶巾束发,背上的不是药筐,而是书箱,活脱脱一个求学或赶考的书生形象。
他?谨慎地打量周遭环境,把秦离繁牢牢牵在身旁:“阿意他?们不在,我们可能一出通道便受封闭仙冢的异力影响,被拖入了?这?处……”
秦方想了?一会儿,吐出两个字:“幻境。”
秦离繁不解又担忧,靠着父亲的手臂咕哝:“世上还有什么力量能影响阿意吗?会不会只有我们进?了?幻境?”
“哈。”秦方轻笑一声,揉揉他?的头发,“你说?得对,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影响阿意——除了?他?自?己的。仙道是天道的一部分,而天道由建木创造,仙道复苏,兴许会勾起一些建木从前残留的力量,阿意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未必能躲过去。”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秦离繁鼓了?鼓脸,好奇地查看?周遭的风景,以及那?些看?上去行色匆匆,却?又生机勃勃,和真实的人别无二致的行人,“找阿意他?们会合?”
“先?……”
秦方顿了?顿,本?来要说?的话忽然被某个念头摁了?回去。
像是本?能,又像冥冥之?中的提醒,他?沉默片刻后,露出一抹饶有兴味的笑意:“不,我们先?去‘目的地’。”
“唔?”秦离繁眨眨眼,脱口?而出:“是瑶池烂柯台吗?”
话音刚落,他?便捂住嘴巴,诧异地呆住了?。
“对。”秦方牵着他?往前走去,“我们去瑶池烂柯台。”
……
冷天道走出通道的瞬间,周身景象便如?剥落的壁画般坍塌坠落,露出一汪烟波浩渺的池水。
水上架着华美的虹色的桥,桥身曲折铺向远处的迷雾,雾里?有一座露台,宽阔而精巧,若隐若现,被丛生的莲花、青藤缠绕。
冷天道站在桥中央,似乎正在朝露台走去,他?的心情没来由的复杂且激动,既忐忑不安,又满怀期待,仿佛是要去见对自?己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他?四下找了?找,没有云不意,也?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回头望去,后方是被云雾覆盖的天堑,向前走便是他?仅有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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