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走后,柏腾上了车。在导航输入某个村名,设置为目的地。
他回头看了眼后座上的系着金色丝带的蛋糕盒,不自觉扬起唇角。
正巧这两天不忙,柏成钰那小子又在耳边使劲催,他决定去看一看李锦程。
刚出门接到林恣意受伤的消息,便绕路赶了过来。
现在天已经有些暗了,他得开快些,有个小孩还等着他去过生日。
终于送走了那些亲戚,姐弟俩从早忙活,才把家里收拾干净。
烧了两铁壶热水,李锦程把头发和身上都洗干净,用硫磺皂来来回回搓了三遍,像是把过往的脏污都洗掉了。
他正擦着头发,李楠端进来一碗面条,笑着说:“吃长寿面咯。”
“长寿面?”
“忘啦?今天是你生日啊。”李楠把面放在桌上,给他筷子,“我弟弟居然都十八岁成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成年......”
似乎想到什么,李锦程抿着唇。
“是啊,今天开始起就是成年人了。赶紧吃吧,一会儿凉了。”
李锦程接过筷子,坐在桌前吃起了面。
“这段时间太忙了,等明天回去,姐姐再把礼物给你补上。”
他咬了口溏心蛋,乖巧地点点头。
晚上李锦程收拾东西,才想起来手机一直放在书包内层里,已经没电了。
他换了块电池,开了机,屏幕上跳出一条短信。
是柏成钰发来的,知道他手机不是智能机,还特意发了条彩信,祝他生日快乐。
李锦程心里一暖,回短信谢谢他。
他把手机装进兜里,沿着村路出了门。
夏日的夜晚很平静,夜空是墨黑色的,远处山连绵起伏,山头上星星在闪。
稻田里的水稻穗子正长,昆虫蛰伏在绿叶里,唱着悠扬的歌。往深处,还能看见萤火虫飞来飞去,像星星落进了水里。
以前还生活在村子里时,每个闷热的夜晚,李锦程总是喜欢到稻田边。
这里空气凉爽,水也干净,坐在这里他什么也不用想,再糟糕的心情也能恢复平常。
李锦程找了块杂草密生的地方,坐了上去。他把凉鞋摆在一边,脚放到水里。
底下的泥土松软,他并不嫌脏,轻轻踩着。双手撑着地面,仰头看着漫天星斗。
月亮很亮,皎白的月光容下万物,也容得下李锦程。
李锦程看着这月亮,想到今天是他的生日,是他十八岁的生日。
以前过生日时,他从未许过愿。他不想把希望寄托在这种缥缈存疑的事情上。可是今天,他想许一个愿,即使不能成真,他也想试一试。
他想......
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锦程拿出手机,竟然是柏腾的电话。
他连忙接了电话,耳边响起柏腾沉稳好听的声音:“在家吗?”
李锦程抓紧手机,应了声。
“小锦程,生日快乐。”
那一瞬间他的心脏狠狠地漏掉一拍,陌生奇异的心情愈发强烈。
柏腾声音很温柔,“我们小锦程十八岁了,以后就是大人了。”
“柏叔叔,谢谢你。”李锦程将耳朵贴近听筒,问:“你怎么......会知道?”
对面须臾安静,只听见他低低地笑,“叔叔什么不知道?”
李锦程也笑,“嗯”了一声,软声软语地:“柏叔叔,很厉害。”
“好了,其实是成钰告诉我的。”柏腾声音轻了些,问他:“过生日了,有没有什么愿望?”
闻言,李锦程抿起唇,脚轻轻拨着稻田里的水,小声说:“想.....想吃蛋糕。”
其实他真正的,唯一的愿望,是想见柏腾,可是他不敢说。
柏腾应了声,“好。”
李锦程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稻田被照亮。毛绒绒的稻穗似乎在发着光,随风微微飘动。
他被光线刺得闭上眼,再睁眼时,黑色的车已经停在窄路上。
车门打开,出来一个高大阔落的身影。
李锦程微微张着唇,愣愣地看着朝他这边走来的男人,黑色的皮鞋踩在野草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愣神间,柏腾已经走到了他身边。低头看他,手指轻轻碰了下他的脸颊,眉眼含笑,“怎么坐在这儿,水凉不凉?”
剧烈的心跳声在胸腔回荡,有一瞬间,他都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的愿望实现了,原来在生日许愿真的可以实现,他从前不信。
李锦程脸瞬间胀红,眼睛很亮,比天上的月亮和星星都亮。
柏腾微微一怔,刚想说什么,便被小孩抱住了,他赤着脚踩在草地上,毛绒绒的头抵在自己的胸前。
李锦程脸蹭着他的衬衫,抬头问他:“柏叔叔,怎么会来?”
小孩瞳仁黧黑,映着天上的星光。脸颊是红的,鼻头也是红的,眼睛湿漉漉得像只小鹿。
柏腾的喉结动了动,伸手拨开扎着他眼睛的一缕头发,轻声说:“有点工作,就在这附近,知道今天是你生日,顺路来看看你。”
柏腾带他回了车里,拿过蛋糕拆开盒子。
一路上他开的很小心,蛋糕也没有被蹭到,棕色布朗熊头的形状完好。知道小孩喜欢吃糖,还特意让蛋糕店多撒了一层巧克力碎。
袋子里有一个生日皇冠,柏腾随手给他戴上,又从袋子里翻找出蜡烛,“要许愿吗?”
李锦程摇摇头,“不用了。”
他刚才许过愿了,并且已经实现了。
切了蛋糕,李锦程吃了一大块,柏腾没吃,剩下的装好,让他带回去给姐姐吃。随后从车前的储物盒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给他。
“生日礼物,拆开看看。”
李锦程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启了盒子,先看到一张明信片。
漂亮的蓝色墨水字,是柏腾的字迹,写着生日快乐的英文花体,明信片盖着的是一只口琴。
银色的外壳,泛着光泽,配着一条黑色的颈绳,看起来价值不菲。
李锦程装好还给他,表情认真郑重地摇摇头:“太贵重了,不能收。”
“不贵。”柏腾取出口琴,放在他手心里,“上面刻了你的名字,不看看?”
李锦程听他这样说,拿起口琴仔细看了看。
借着月光,背面刻着的字母显现出来,李锦程无声的跟着念:
“Glorious Future.”
前程似锦。
李锦程心热得厉害,可觉得还是不能收,要再次还给柏腾。
柏腾无奈地叹口气,从他手中拿过口琴,身体前倾,戴在李锦程的颈间。
口琴贴着的那块肌肤凉凉的,而柏腾呼出的气体洒在他颈间是热的。
李锦程侧过头,嘴唇不小心蹭到他的耳廓边缘,也许只有零点一秒,全身却像通了电,酥麻到不能动弹一寸。
戴好之后,柏腾将他颈间的口琴摆正,打量了一下,尔后扬起唇角,揉着他后脑勺上的头发,“收下吧,叔叔教你吹口琴。”
李锦程望着他深邃温柔的眼,还沉浸在刚才不小心“吻”到柏腾的错愕中。
他愣愣地点点头,拇指摩挲着凉凉的金属外壳。
柏腾莞尔,又揉了揉他的头发,“乖孩子。”
第二十一章 偷吻
放在从前,被柏腾夸奖是让李锦程再高兴不过的事,可现在听到心里却并不好受。
银色的口琴映着他的倒影,他低着头喊了声“柏叔叔”,认真地说:“我成年了,不是,不是小孩子。”
“你和成钰一样,不管十八岁,二十八岁,在我这里永远都是孩子。”
“......”李锦程头垂得更低,声音闷闷:“不是孩子。”
柏腾只当他是青春期的男生在捍卫自尊心,不喜欢被人当做孩子,便顺着他,“好,好。”
李锦程仰头看他,唇微微动了动,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车窗外的田野里昆虫在叫,诉说着少年无法言状的满腹心事。
柏腾开了太长时间的车,精神疲惫,困得眼窝更加凹陷。
李锦程想让柏腾回家休息,柏腾拒绝了。
考虑到他父亲刚刚去世,这时去他家里打扰不太好,自己在车上休息就好。
小孩怕他休息不好,要回家给他拿枕头和被子。还没等柏腾说话,他已经推开门跳下车,随着“啪嗒啪嗒”的跑步声,纤瘦的影子消失在夜幕中。
等李锦程再回来,柏腾已经靠在后车座上睡着了。他的头抵在车门玻璃上,半张脸被月光润泽,另一半掩在阴影中。
李锦程把枕头放在一边,膝盖跪在车座上,将深蓝色的毛巾抻平盖在柏腾身上。
盖好之后,他没立即起身,借着月光,细细地、偷偷地看着柏腾。
略显的眼窝,微凸的颧骨,眼尾的细纹,和眉间那颗有薄情之意的棕色痣,放在旁人的脸上,可能会成为缺陷之处。
可在柏腾的脸上,每一处都恰如其分,似精雕细琢,构成优越的五官。眉眼间的韵味,像经年存放的红酒,在启开那刻散发出迷人醇厚的香。不用尝,只是闻一闻,便会让人沉醉。
不知看了多久,李锦程跪得腿发麻。他一手撑着椅背,喊了声“柏叔叔”。
柏腾睡得很熟,并没有听见,呼吸平稳。
车内安静少间,只听李锦程平缓的声音,如约地对柏腾说出第七十九页的诗歌:“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树枝无法相依,而是相互瞭望的星星,却没有交汇的轨迹......不是星星没有交汇的轨迹,而是纵然轨迹交汇,却在转瞬间无处寻觅。”
停顿须臾,他望着柏腾的脸,垂下的眼睫也掩不住眼里的伤感:“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不知什么时候,窗外飘起了细雨。雨渐渐密,敲在玻璃窗上。
像少年如擂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急促的将莽撞的想法拱上大脑。
李锦程支起肩膀,慢慢靠近柏腾,又唤他:“柏叔叔。”
柏腾合着眼睑,依旧没有回应。
雨落的声音在耳边渐行渐远,李锦程咬着唇,低下头,感受到柏腾的气息消弭在唇际。
其实只犹豫了几秒钟,却像是过了很久,他最终还是吻在柏腾的唇角。
这个浅浅的吻大概一秒钟都不到,而在这短暂的吻中,胡茬蹭在下巴带来的微乎其微的痛觉,像是被放大了千万倍。
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李锦程倏然清醒,唇像是被蛰了一般痒痛难忍。
他身体僵硬,落荒而逃,冲进雨幕中。满脸冰凉的雨水,混着温热的眼泪。
李锦程跑回家,关上了屋里的门,倚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随后抓过搭着的毛巾,使劲抹脸。雨水都擦掉了,泪水却擦不完。他把毛巾扔到一边,趴在床上用被子将身体蒙得严严实实。
在黑暗中,刚才发生的事一幕幕放映在脑中。心像是被攥着从高空扔下,不断坠落,却永远无法抵达地面。
李锦程知道自己对柏腾做了坏事,很坏很坏的事情。
如果柏腾知道了,一定会不再喜欢自己。
他不可以再做这样的事情了,绝对不能。
可李锦程想不到,他有一天会对柏腾做了比这更坏的事,柏腾也果真不再要他,可他却不曾后悔。
生日过后,李锦程迎来了他的十八岁,迎来了新学期。
下课铃响起,老师又嘱咐了几句,抱着书出了教室。
李锦程正收拾着书包,柏成钰皱着张脸,站到他桌前,“李锦程,怎么办啊,为什么要开学考啊?”
“现在学,还有时间。”
“那下午去我家吧,你教教我。”
李锦程摇摇头,“要去上课。”
“补课?就休息半天你还补课啊,别去了,你学习那么好,浪费这钱干什么。”
“不要。”李锦程已经收拾好了书包,绕开他,“我走了,拜拜。”
等走到门口,柏成钰又说:“你真不来啊,今天下午我舅舅可在家啊——”
李锦程抓着书包带的手一紧,抿起嘴唇,还是低头走出了教室。
出了校门,公交车正好到站。李锦程上车刷了公交卡,坐到后排靠窗的位置。他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装订好的打印资料,封皮上写着“语言障碍训练教材”。
他是要去上课,只不过是去语言学校。
高二课程变得很紧,只放周六周日下午半天假。柏腾开学之前给他找了淮荫市最好的矫正机构,他不能辜负柏腾,要利用好这段时间去上课。
下午两点钟才上课,李锦程吃过饭后去图书馆找了个位置,做起之前没做完的物理题。
只画了条辅助线,李锦程有些泄气地放下笔,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
他一道题也看不进去,想到刚才柏成钰说柏腾在家,心里酸酸涩涩。
楼下花坛里的柏树长得很高,稠密浓绿的枝叶伸到二楼来,随风轻轻敲着窗户玻璃。
李锦程在纸上乱写着,写着写着,变成了柏腾的名字。
他趴在桌上,看着“柏腾”很久,喃喃出声:“......好想你哦。”
下午一点半时,李锦程去了矫正机构,找到了语言学校所在的楼层。
还没到上课时间,走廊里一阵喧闹。他贴着楼梯边走,拐弯时被打闹的小朋友撞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摔倒,一只手在后面扶住了他。
李锦程说了谢谢,转过头愣了下——是周榕。
即使戴着口罩和棒球帽,李锦程还是认出了他。
周榕眼神略带惊讶,又很欣喜,“李锦程?还记得我吗,我们之前在公司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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