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服务员端着一杯长岛冰茶,放在裴树面前,毕恭毕敬道:“这是我们老板赠给您的,您想喝什么也随便点。”
“端走端走,你们别搞这特权,要喝我自己点。”
“好的好的。”
服务员走后,裴树抖抖手指,扬起浓眉,笑着问他:“难得找我叙叙旧,到底什么事,说吧。”
柏腾端起威士忌,抿了两口,随着吞咽,咬肌微微绷起。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只是端着酒杯不停的喝。
柏腾除了应酬,很少主动喝酒,除非是心里有什么不能化解的事。
裴树一直知道这点,所以也不问他,只是陪着他喝。
等面前摆了几个空杯子,柏腾拿了支烟叼在嘴里,没立即点着,低声说:“我问你件事。”
裴树应了声,端起酒杯抿了口,“等你一晚上了,说吧。”
而接下来的话,让他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柏腾说:“如果一段感情中,两个人差二十岁,你怎么看?”
裴树硬生生的将酒咽了下去,明明是液体,像是吞了刀片。
高度酒的刺激,让他嗓子有点嘶哑,犹豫着问:“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是身边......有这样的事情吗?”
虽然这么问,但裴树心里明白。
柏腾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有闲心关心别人的事,除非......
裴树不敢想了,内心嘀咕着是对方比他大二十岁,还是比他小二十岁。
柏腾点了烟,转头看他:“你只管说。”
裴树实在不敢说,又端起酒一饮而尽,借着酒精壮壮胆。
片刻,他叹口气,说:“比起外人的眼光,我觉得应该看双方的想法。不过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可不是说两个人真心相爱,可抵挡流言蜚语这种不考虑后果的想法。”
柏腾“嗯”了声,“继续。”
“首先要做好衡量,一旦开始,这是一辈子的事情。人的容颜也好,各项机能也罢。就算保养得再好,天天吃保健品,做最贵的理疗,但一切都抵不过自然的衰老。年轻的时候,说什么都好,一切海誓山盟都那么可贵。可是时间是不等人的,也会改变一个人,让人后悔......我说的这些,你应该明白。”
半晌,柏腾点头,将燃尽的半截烟敲在烟灰缸边。
“不过仔细想想,也挺浪漫的。”
“浪漫?”
“对啊。”裴树叹口气,看着舞池里的喧闹,说:“你想啊,如果这样的两个人相爱了。对于咱们这岁数的人,肯定是要早离开这个世界的。”
他移过视线,落在柏腾脸上,“这不就意味着,你是用一生在爱他。”
第三十九章 喜欢我?
裴树的话不重不轻,语气末尾带着浅浅的笑意,自动与周遭略微喧闹的气氛隔离开。
半晌,柏腾低下眼,将燃着的烟蒂杵在水晶烟灰缸。
猩红色的烟火星儿湮灭间,脑海里闪过两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画面。
一个是睁眼时,柏樱死在他的窗前;一个是李锦程伏醉酒的自己身边,手紧紧地捂住他的耳朵。
柏腾似乎嘴角轻扬了下,头顶上的琥珀色吊灯,将他立体分明的骨相轮廓渲染。略显的眼窝,投出一条折痕阴影。
他抬眼,看着裴树几秒,声音低而哑:“他拥有更好的人生,最好的未来。”
这话来的突然,裴树表情一懵,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这个“他”到底是谁。
而柏腾却不再说,杯里的酒剩了大半。抓过桌上的烟包,无视裴树,起身离开。
玻璃容器中浅棕色的酒液,激起涟漪,一圈,一圈,扭曲映着的画面,混成相同的色块。
柏腾没让司机开导航,车漫无目的的开着,最后在一片蓝色彩钢瓦顶的厂房前停下。
原本枝繁叶茂的桂花树,在淮荫市的冬季掉得光秃。枝桠一根一根伸出,不再有一簇花。
柏腾却像闻到了桂花味,甚至有甜味在舌根蔓延。
他想起曾经李锦程送给他的桂花糖,粘稠厚重的甜腻感中,竟生出一缕清爽的苦涩。
和小孩的回忆也是如此,一幕接着一幕,柏腾始终想不出。
小孩对自己的心思,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
而他对李锦程的感情,又是否始终如一。
柏腾重重地叹口气,拿过软烟包,又一支接着一支的抽。
不知过了多久,烟包瘪了大半,玻璃窗突然被人敲了敲。
柏腾抬眼,看到车窗外的人时一愣。
是李锦程。
李锦程围着红格子围巾,衬得脸颊泛红。黑色的眼睛亮亮的,眼里是掩藏不住的喜悦。
他激动地朝柏腾挥挥手,叫了声“柏叔叔”。
世界似乎按下了暂停键,在这一秒的安静上无限延长。直到烟烫到指侧,柏腾才回过神。
他按下车窗,暗色的防窥膜褪去,眼前李锦程的脸清晰可见。
李锦程脸上的笑意更大了,“真的是柏叔叔,我没有认错。”
没等柏腾问,李锦程又开始解释,李楠把厂房的钥匙落在家里,他来这边送钥匙。
老远看到一辆熟悉的车,没想到真的会是柏腾。
李锦程语速虽稍微慢些,但已经比以前有了很大的进步。发音标准,不再有明显的断字错误和口吃情况。
柏腾仰头看他,细细地看着他每一寸的表情。
他突然发现,小孩并不仅是生理上的长高。心理上亦是如此,什么时候记忆中那个懵懂腼腆的孩子,似乎已经不见了。
开朗了些,自信了些,也不再畏惧开口说话。
小孩,他真的长大了。
李锦程说完,见柏腾只是看着自己却不说话。眼微微睁大,露出疑惑,又叫了声:“柏叔叔。”
柏腾笑着“嗯”了声,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眼尾蔓延出细纹,“叔叔送你回去。”
上车后,柏腾倾身,帮李锦程系上后座的安全腰带。
“咔哒”一声,紧紧扣好。两人距离很近。近到能清晰的感觉到彼此的呼吸,消弭在唇际。
柏腾稍稍起身,离自己依旧很近。而且他似乎没有坐回的意思,低眼看着自己。
李锦程不自觉抬头,对上柏腾深邃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脑中几乎一片空白。
他甚至听得见西装布料蹭过校服的声音,混着烟草味的木质香调萦绕感官。
紧接着,他听见柏腾说:“小锦程,喜欢叔叔吗?”
第四十章 只能当成叔叔
“小锦程,喜欢叔叔吗?”
年长男人稳重醇厚的声音回荡在车厢,李锦程一时愣住,忘记了眨眼。
一如既往地,喜欢柏腾这件事,并不难以启齿。相反地,是李锦程为数不多,可以称之为骄傲的事情。
而李锦程也明白,现在柏腾口中的“喜欢”,不仅仅是晚辈对于长辈的喜欢,早就超出了他应有的、也不该有的范围。
他完全可以含糊其辞,模糊所谓喜欢的界限,可是李锦程不想再隐瞒了。
李锦程抬眼,黑色的瞳仁映着车窗外世界的光。
直视眼前的男人时,有过片刻的畏缩,取而代之的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点了下头,“柏叔叔,我喜——”
话还未说出,柏腾的眼神深了些,眉间浮现皱痕。
柏腾第一次打断李锦程的话,伸手扼住他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小锦程对我的喜欢,只是把我当成叔叔来喜欢,对吗?”
“我......不是......”
李锦程涨红脸,欲摇头。
他又听见柏腾说:“你要把我当做长辈,也只能把我当做长辈,这样叔叔才能一直在你身边,否则......”
后面的话,柏腾没再说,也不必再多说。
李锦程微微睁大眼睛,细细地望着柏腾。
柏腾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低沉,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李锦程没见过这样的柏腾,也害怕的这样的柏腾。
可即使这样,他也不想说谎。
头使劲摇了摇,唇欲张欲合。
数月来的努力似作废,又变成了那个口吃严重,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的小结巴。
他紧张慌乱的,只吐出几个字:“我......不是......”
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力度重了些,柏腾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哑:“除此之外,不该动的心思,别动。”
李锦程再也说不出话,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人。
车厢狭小,距离咫尺,他甚至记得吻在眼前人唇上的感觉,可现在却觉得柏腾这样陌生。
也许抛开年长温柔的“长辈形象”,眼前强硬地有些冷漠的人,似乎才是真正的柏腾。
李锦程忘记了柏腾是怎样送他回的家,在车上又说了什么。
他一夜无眠,眼前不断浮现柏腾的严肃冷漠的脸......以及温柔悲伤的眼神。
李锦程想不明白,柏腾为何会显出这样矛盾的神色。
可即使这样,他最后硬是沉默着,也没有说自己只是把柏腾当做长辈喜欢。
那晚之后,李锦程很长时间都没再见过柏腾。
柏成钰因为身体原因,并不经常来上课。
每次见面,李锦程总觉得他又瘦了些,皮肤更苍白了些,只是笑起来依旧和从前一样。
柏成钰有几次邀请过李锦程去家里,可仍是一次都没见到柏腾。
他解释道舅舅最近很忙,不止是公司的工作,也帮着他的爷爷在做事。时不时要出差,要飞去国外。
听他这样说,李锦程心里好受了些。仔细想想,他和柏腾确实没有见面的契机。并不是因为讨厌他,所以不见他。
不知不觉,李锦程在淮荫市迎来了第三个夏天。
在见不到柏腾的这半年里,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
娱乐圈里最让人震惊的,当属林恣意宣布退圈。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支付天价违约金,在最火的时候做出这个决定。
另外周榕不断退化的听力,不足以支撑演艺事业,不久前宣布暂时退出娱乐圈,进院休养。
周榕的状态比想象中要好的很多,并没有意志消沉,经常会在社交软件上发布动态。也会给李锦程寄来他在国外拍的风景明信片。
......
很多事情,似乎都发生在天边。对李锦程最重要的事,是即将要迎来的高三。
李锦程的成绩,光是平时成绩和竞赛成绩,即使不用参加高考,足以保送到许多不错的院校。
可他并不松懈,依旧认真的学习,按时去语言学校学习,每天拿出一定的时间练口语。
李楠觉得他太过辛苦,辞去了晚间的班,更方便照顾李锦程的生活。
有时她会觉得自己弟弟的学习压力太大,经常告诉他,自己不盼着他能上多好的学校,只要能考上大学,未来找到一份工作就足够了。
而只有李锦程自己知道,他不断地学习,保持一个紧绷向上的状态。
是为了能和柏腾再见面时,让他看到一个更优秀的自己。
在见不到柏腾的日子里,李锦程每天都在想念他,盼望着见到他。
他知道,自己不管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成为和柏腾肩并肩的人。
可他还是想再努力些,再优秀些,离柏腾再近些。
九月底,迎着晚霞,李锦程抱着厚厚的一摞学习资料从矫正中心出来。
口吃训练的课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期,以前望而却步的绕口令。
李锦程现在也可以慢慢地对着读上几个,在不紧张的情况下,日常的口语交流也没有问题。
最后一班直通城中村的公交车,往往都是打工回家的人。
不仅没有了车座,连两座之间的缝隙都坐着人,疲惫地靠在一旁休息。
李锦程穿过人群,走到车厢中央,伸手便轻轻松松地抓到吊环。
公交车驶过昏暗的隧道,玻璃映出他的倒影。
四肢修长,皮肤白皙,肩膀处显出骨骼感。个子虽不算太高,在人群中也不会太矮。
这段时间李楠总是念叨着他个子窜的太快,以前能穿好几年的衣服,如今也穿不下了。
李锦程自己倒是没有发觉,也不太在意这些。
因为那个每当见到自己时,总会说自己长高了的人,他已经很久没见到了。
车厢驶出隧道,光线渐渐明亮。
李锦程垂下眼,睫毛掩着眼底的情绪,遮不住他对柏腾的想念。
坐过十二站,公交车停在城中村的站牌处。
他下了车,陈旧洁净的帆布鞋,踩着夕阳的尾巴回了家。
李楠还没有下班,一个小时前给发过消息,说要加班。桌上留的有钱,让他买饭吃。
李锦程低头翻找着钥匙,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有瞬间出神,看着屏幕上跳跃着的柏成钰的号码。
不说放假以来,他们没再联系过。就算在学校里,柏成钰也不太常来上课。
有时一个星期来一次,有时甚至是一个月,每次见他状态都不是太好,皮肤很白,眼圈却青。
柏成钰总给他一种感觉,他完全可以不来上课了,像是为了见他特意来上课一样。
回过思绪,李锦程按了接听键。
熟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感,却依旧爽朗的笑,“李锦程,咱俩有两个月没见了吧,好久没听到我的声音了,想不想我?”
李锦程没承认,也没否认,“嗯”了一声,问他:“身体还好吗?”
对面安静两秒,听见他不以为意、大大咧咧道:“放心吧,暂时死不了。”
“......不要这么说。”
“给你开玩笑呢,这么严肃干什么。”柏成钰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一个星期后我过生日,爷爷要给我举办个成人礼。”
“生日?”
李锦程记得柏成钰过的都是农历生日,会比阳历生日晚上一两个月,年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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