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又不是御前的大本营御柱塔,只是黄金之王“接见”他人的一处场所,肯定不存在侍从特意摆放这套茶具以备不时之需的情况,只可能是国常路大觉要求侍从随身携带;全套茶具既沉重又不方便,也不是适合外出的选项,排除不可能之事最显而易见的答案就是,这套茶具,是值得黄金之王时时带在身边的。
若国常路大觉对在德国的经历讳莫如深,当然不可能让侍从随身携带这种有代表性的东西。雾仁也正是看出了这点,才敢在黄金之王面前说出那句“武运昌隆”。
还有一点就是,寻常钻研茶道之人,或多或少对茶叶匹配的茶具有要求,那罐摆在一边的茶粉明明是正宗的日本茶,合该配上紫砂壶或者与之相近的材质,但放在一起的用具却是锃光瓦亮的一套雪白瓷器,这种类型的茶具多是源自欧洲用于泡红茶的。
一个爱茶的或者长于茶道之人不会做出这种驴头不对马嘴的搭配。
那么原因就在那套茶具,它对黄金之王有非同一般的含义;这种意义甚至胜过了一个爱茶者的强迫症。
用推测去掉一切不利因素,若猜测成功,那这句祝祷就能引领他走向最好的开局。
“你很聪明,”国常路大觉闻弦歌而只雅意,对面的年轻人能从一套瓷器就能粗略推算他的过去,以他的年纪,能有如此心思,颇为不易了,“我也愿意给你你想要的开端。”
不用黄金之王及其背后所代表的势力施压,单纯作为一名与毛利集团合作的合作者,谈论两边的合作,以经济上的身份对话,给予相对的公平,即使这场谈判最终的走向,还是不免落在国家利益上。
“在我的资料中,你似乎并没有在毛利集团中担任任何实质性的职务。”相应的,也并不能对集团的事物做出任何实质性的变革和决策,黄金之王一捋他的长鬓,背着手走到榻榻米面前,去鞋盘腿坐下,打开罐子用小匙取出一点茶粉,放在壶中,“如果不能确保我们之间的谈话有足够的效力,或许你在饮完我为你沏的一壶茶后,就可以离开了。”
虽然对方有一定的才能,但是若没有合理发挥的空间,他们谈得再多再满意,也只是虚妄。
“我想您在得知我的母亲最后敲定与非时院交谈的人员是我时,就已经派人把我查了个底朝天,”雾仁随国常路大觉一起,从落地窗走到榻榻米上,同样脱鞋盘腿坐下,“您既然早一步就知道我是个无所事事的二世祖,却依旧派出您的氏族将我带到这里,或许我有幸,能听听您的想法?”
作为曾经在人间横行霸道的大妖,他对上位者很少显露这种有礼貌的状态,他虽天生有神志,但前期活得懵懂,不通人事,蹲在乡野山川间听了许多关于神明的故事,......威风凛凛,是他向往的存在。
后来嘛,这种暗搓搓的崇拜被一次又一次的嫌恶嘴脸和剿灭战斗所粉碎,第一次杀人,手会抖,第二次,还会愧疚,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乃至今后的千千万万次,就只剩下和敌人的鲜血与恐惧一同喷涌而出的兴奋。
他逐渐沉迷于敌人在他面前丢盔弃甲涕泗横流的狼狈模样,单调的杀戮总能挑动他寂寞无趣的神经;直到后来,“恶罗王”的名号从妖界和人间传到出云,自视甚高的神明恨他入骨,但在绝对强大的实力面前又无能为力,只能扼腕唾骂,他们越是看他不顺眼,他兴之所至造下的杀戮就越多,这种循环成了恶罗王穷极无聊的漫长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乐子。
可能是中午时多多良关于黄金之王与国之常立神的联想,雾仁看到这位老者不免下意识地带入了自己曾经遇到的神明形象,但左看右看,也无法把他与那些小肚鸡肠的神联系起来,这位黄金之王周身的气度,倒和大国主有些相似。
年轻的时候他曾偷溜进出云的众神会议,本想大闹一场涨涨威风,但是提前被大国主逮个正着,他引以为傲的手段在大国主面前一无是处,其余神明都主张大国主杀了他永绝后患,尤其是某位战神,跳地很欢,毕竟前段时间刚在他手下吃瘪。但大国主竟然做主放他回妖界,驳斥战神的语气和国常路大觉很相似。
表面上和蔼平顺,但盖不住骨子里的威严强势。
虽然转头大国主就顶着一身金光灿灿的仙气十分不要脸地去蹭稻荷神家的饭了。
或许是因为这段经历,雾仁对大国主还剩几分好感,不多,就一点点;所以不自觉地,他也给予国常路大觉与这一点点好感对应的尊重。
“我的想法?”国常路大觉将烧开的水壶拎在手里,一注细长的水柱从壶口流出倒入茶盏,“我原本的想法很简单,这次会面是我给毛利亚子的谈判机会,看在十年前那件事情的份上,她要是能好好抓住,毛利集团或许还能姓毛利。”
这句话说得看似诚恳,也解释了为什么黄金之王愿意给足雾仁排面以非时院元老级“兔子”做邀,又亲自出面“接见”;因为他原本是打算不管不顾直接把毛利家收归己有的,都无情到这一步了,自然得装模作样给颗糖吃,不至于将人打得太狠,逼出逆反心来。
“观她近日的作风,大概没有要将家族拱手的意思,但派出来与非时院会晤的人是你,故而我很好奇,”黄金之王将茶盏放在杯托上,推向雾仁,眼中没有半点老态龙钟的垂暮之色,“她到底有什么意图。”
“您说这是‘原本的想法’,”雾仁拾起茶盏,小抿一口,“那您现在的想法是?”
“我找人查了一些你的事,现在也亲眼见到了你,觉得有点意思,所以殊途同归,打算顺从我原先的想法,”他的背脊一直挺得笔直,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虽然先前说好了不以黄金之王的身份做胁,但是此刻依旧不自觉流露出强势的威压。
“请给我一个继续保留毛利集团的理由。”
第74章
要想说服一个资本家,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给他更大的利益,让他相信毛利集团在毛利家的人手中会比在非时院手中创造更大的经济价值,维持现状是可取的, 贸然打破是有害的;同时要声明毛利集团并不会伤害日本利益, 若是黄金之王有需要,他们也会尽可能给予帮助。
一二三条理由在雾仁口中转了几圈, 经过斟酌和润色之后就要脱口而出, 国常路大觉却神色淡淡地将一边的和菓子递给他, 冷硬的面孔被回忆带出的温柔冲刷。
“十年前我念在你的父母为迦具都玄示善后,答应十年之内不对毛利家出手,现在十年之约已到,如果你们无法拿出更好的交换条件,就算在我的主观意愿上愿意念你们的旧情,但很抱歉。”
黄金之王将他的长鬓一捋到底,口中虽有“抱歉”二字,但精神矍铄的双目中射出的却是强势的目光。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国常路大觉掌握全日本的政治经济命脉, 并且以此为圆点辐射世界,以他的个性不会允许有任何集团的势力超过他的控制,毛利集团能在日本一家独大, 除了本身就存在的优势外, 与黄金之王十年内的纵容密不可分。
这一“纵容”的原因,就是他口中说的“迦具都玄示”事件。
雾仁对这一事件的前因后果有所了解,那是上一代赤之王和青之王的恩怨,但是最终却造成了几乎整个神奈川地区八十余万人的伤亡, 但是再细节的部分, 他也无从知晓;整个毛利集团对这一事件讳莫如深。
国常路大觉的态度已经摆在这里, 上一次他愿意做出让步是因为毛利夫妇介入了赤青两王之间的争斗,为受迦具都玄示所害的普通百姓提供荫蔽。换言之,若是这一次没有与之相当的功绩或者交换条件,国常路大觉将收回对毛利集团的优待。
雾仁原本打好的腹稿几乎无所用处,经济利益在八十万人的巨大灾害面前简直一文不值。
青年皱起眉,这种“等价交换”的要求几乎等同刁难,他去哪里找一个能堪比迦具都陨坑的事件“表忠心”?
赤青两王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先代之间的矛盾更是达到了巅峰,最终波及平民酿成了巨大伤害,换代之后这种矛盾虽仍然延续,但无论是宗像礼司还是周防尊,都尚守着底线没有越界。
雾仁刚入学那会儿每晚都会出门“凑热闹”,见证了很多次Scepter4与HOMRA之间的小规模冲突,虽然声色骇人,在不通武力的人看来似乎在以命相搏,但实际上,两边都拿着力气,没有下狠手。与“你死我活”相比,更像是一种发泄。
若是这种程度的“冲突”,完全不需要有人介入调停或者做善后。
国常路大觉为自己斟上一杯七分满的茶,小抿一口,又执一枚抹茶口味的和菓子,放入口中,闭眼品尝,慢条斯理,这一刻他似乎割裂了平日里威重肃穆的形象,只是一个修生养息的老头子。
“放得时间久了,有些发硬,下品。”黄金之王咀嚼几口,对和菓子发表评价。
看在毛利夫妇的面子上,他已经给出了足够的提示,有些细节和想法,只能等这个孩子自己发现和提出了。
雾仁垂眸思索,推到他面前的和菓子和老爷子是同款,刚进门的时候他随意瞟了一眼,绿色的,估计是抹茶口味,软糯的表皮上撒了椰蓉,甜度不知,但看上去与绿茶很适配;但此刻它们因为离炉火太近,表面已经被烤得发硬,不用入口也知道这个“下品”是什么滋味。
不知为何,他想起被他丢弃的手机终端和终端里的游戏,绿色的,JUNGLE,被围追堵截的记忆翻涌上来。
他心血来潮接下的任务,天台上空置的直升机,瑟瑟发抖的少年,狠厉无情的幽灵,人群中窥伺的眼睛,目的不明的玩家......所有一切重新回溯,他站在高楼上俯瞰,凛冽的寒风吹乱他的黑发,视线尽头王权者与氏族正在冲突中,红蓝光芒相撞,声势浩大,热血迸溅。
闪光灯,绿色,完全被战斗吸引住视线,但其实所有观望这场战斗的路人,十之三四,都拿着终端拍照录像!
“JUNGLE”这六个字母在雾仁的眼中逐渐明晰,那些不曾注意的细节像拔萝卜带出的泥土,一旦离开黢黑的土壤就再也无法隐身。许多次街头突然出现的权外者冲突,许多次Scepter4的紧急出勤,许多次HOMRA的“清理门户”,他们周边或多或少都有JUNGLE的身影。
国常路大觉看着雾仁的神情从沉思转向恍然,最后一脸惊异地看向他,知道这个年轻人已经理解了他的意图。
绿之王司掌变革,这一属性对当前的王权者格局,乃至整个日本和世界的格局都是无法预估的威胁,而他暗中所做的事情,也恰好印证了这一“预想中的威胁”的真实性。
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等坠落了再处理,只会是另一个迦具都陨坑,只会再次葬送百万人的生命,国常路大觉要的“能说服他的理由”,从始至终只有一个标准答案!
防患于未然。
比毛利夫妇所做的事情更加宏大,也更危险,但相应的,能借此从黄金之王那里交换的东西也更丰盛。
雾仁的口舌有些发干,看清这点之后,事情的走向反而越加扑朔迷离。原本的“毛利雾仁”,一个没有经历社会毒打的青年,一个还在象牙塔中成长的幼苗,他的肩膀尚且稚嫩,只是一场雪崩就能夺去他所拥有的一切。国常路大觉就罢了,为什么母亲......为什么毛利亚子能如此放心地让他去和黄金之王谈条件。
他真的能够破除一切滞碍直指核心,达成国常路大觉的期待吗?平心而论,就算是现在的雾仁,也不敢保证后者。
“御前觉得,毛利家区区一个商业集团,凭什么介入三王之间的争斗。”行差踏错,就不是简单得将家族企业拱手相让成为非时院的傀儡,而是尸骨无存不得善终。
“我老了,”面对质疑,黄金之王竟然闭眼叹了口气,“德勒斯顿石板虽然最大程度地减缓了我衰老的时间,让我从战争年代走到了如今和平繁荣的岁月,但它的能力终究是有限度的;我的力量,我的威慑,都将随死亡消失,届时在我压制下蠢蠢欲动的势力,就要浮出水面了。”
“第五王权者?”
“或许吧,至少这个孩子的野心,不会满足于成为一个活在暗处的王权者。”
何止,就目前JUNGLE在社会层面的渗透程度而言,绿之王简直拥有规模最庞大的氏族成员。
“但您还是没有回答为什么选择毛利集团作为这个‘中间人’。”
国常路大觉不说话了,他从盘腿的姿势站直,底盘下沉,双手摆出一个貌似合气道的起手式,但与之以柔克刚的理念迥然不同的是,他的周身猛地散发出强悍的杀意,这是手中真的沾了鲜血和人命的暴徒才具备的气势。
电光火石之间,他一拳悍然轰出,原本有意收敛的威压再也无处避身,喷涌而出盈溢整个会客室,受威压波及之所,无论是花瓶还是家电,都纷纷发出破裂之声,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尤为惨烈,从顶部开始,整片破碎,哗啦一声巨响,如水银泻地,死无全尸。
那一拳直冲雾仁面门,那一瞬只觉日夜颠倒,天地崩裂,山川倾颓,他双瞳赤红,恍如泣血,百年前被神明封印堕入永夜的恐惧翻涌上来,死死攫住青年的每一寸心脉。
不要......不要!他不要再一次回到黑暗中!
碰!
咔啦一声,拳头与什么东西相撞的闷响回荡在室内,黄金之王缓缓收回拳头,背在身后,他的目光凌厉,腰杆挺得笔直,姿态从容,仿佛方才那个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的凶徒并不是他。
“这就是我选择‘你’的原因。”
烟尘散去,只见雾仁被一左一右两个式神拉扯着,堪堪脱离了黄金之王的攻击范围。他的身侧是已经被碾成渣滓的墙面,涂刷好的白漆已经不存在了,只有裸露的残缺墙体,无声昭示着方才那一击的威力有多巨大;毫无怀疑,若是那一下结结实实打在人体上,绝对分筋错骨,当场殒命。
“第七王权者三轮一言已经病逝,无色之王的位置悬空,德勒斯顿石板将重新选择一人填补王位空缺,”国常路大觉定定地看着雾仁,也看着他身侧两只神情戒备的式神,“第七王权者司掌‘干涉’,是最好的平衡其余王权者的人选。”
雾仁平复喘息,示意式神将他放下。所以现在的情况在于黄金之王并不知道无色之王已经继任,老爷子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德勒斯顿石板选中的人?
到头来竟然只是黄金之王一厢情愿,他若知道这是一场乌龙,不知该如何自处。
“御前,第七王权者的权柄并不在我,这两只式神也只是权外者的能力罢了,您找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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