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要杨舒景一个小小的、拙劣的计谋,就能将杨持的计划打碎,他们本身就处在一个极不对等的环境下,杨持从一开始就没有和杨舒景同台竞技的资格。
一朵生在山里的野茶花,自己承担风雨的侵袭,而生长在温室里花,却永远不用担心灾难的降临。
可是为什么呢?凭什么?
一开始是他先遇上的傅掩雪,都说先来后到,世间的情分如果都按照先来后到排序,为什么傅掩雪的偏爱最后却给了杨舒景?
杨舒景漂亮,杨舒景会撒娇,杨舒景从山里出来和傅掩雪一起长大……
胃部宛如被一根细绳狠狠地勒紧了。
杨持从小到大不知道什么嫉妒,但是现在他嫉妒杨舒景,嫉妒得快要发疯。
是他亲手把机会让出去,也是他亲眼看着傅掩雪和杨舒景一起离去,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
杨持闭上双眼,他靠在墙壁上,像是当初在县城医院里那条昏暗的走廊上,无力地滑下去。
他将右手的手背送到嘴边,用力地咬了一口,留下深刻的牙印,痛感很快传到五脏六腑。
走出大门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公交车已经停运,大街上只剩下路灯们在孤零零地互相照应着。
夏日的晚风里还有蝉鸣,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杨持望着长长的大路心里没有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回去。
“先生,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安保人员叫住了他,见杨持面相清正,气质温和,不像作奸犯科的社会闲散人员,仔细一想,才想到是石助理在几个小时之前带进来的人。
不过石助理是给傅总办事的,难道这个人认识傅总?
“我想回去。”杨持扯扯嘴角,想让自己的脸色看上去没那么糟糕,“公交车都停运了吧?”
“是的先生,途径我们园区的几条线路现在已经停运了,毕竟员工在这里也是宿舍的。”安保人员说着看了一眼手表,“太可惜了,你要是十分钟之前下来说不定还能赶上末班车。”
“那出去怎么走?”
“你住哪儿?”
“我住在榆……”杨持下意识想要说出傅掩雪公寓地址,但又紧急止住了口,“我住在榆树大道后面那条街。”
“哦哦,那也不是很偏远,你走出工业园区,右转上主道,大概行走一公里能看到高速下来不远处的公交站台,乘坐晚16路就行。”男人想了想,补充道,“不过那条线在半个小时后也会停运,你还是抓紧时间吧。”
“多谢你,帮大忙了。”杨持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松弛一些,从前在山里经常上山下山全靠步行,走路倒是不能难倒他,怕就他不识路,像个无头苍蝇在街上乱转。
杨持按着小哥的路线一直走,却发现这条路比他想象中更难。
一路上他尽量让自己不去想方才发生的一切,但是一旦世界安静下来,那些有的没的就会在脑子里持续发酵。
眼看着要到公交站台,杨持这才发现手机已经停电关机。摸遍了浑身上下却没没有一分钱。
石杏送他来了就走了,傅掩雪把司机也喊走了,他现在想要回去,就得走一夜。
杨持任命地叹了口气,要不要和公交车师傅商量一下,先欠个账?
他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高架桥,不知道怎么的,他心里涌起猛烈的悸动——这个城市里没有山,他已经许久没有往上走,认认真真地看看世间的景色了。
杨持控制不住双腿,他快速地跑了上去,紧紧握住了铁铸的栏杆,他仰起头,深深地呼吸着晚风。
脚下的车流宛如河流,一阵一阵涌过。
他紧绷的心弦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滴——”
一道蓦然乍响的喇叭声。
杨持回过头,看到一辆灰白色的轿车停在路边,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杨持,真的是你?”
“向总。”
杨持快步走下楼梯,微风将他发丝吹动着。
“我刚才开车过来,老远就看到高架桥上有个人有点像你,看来我还真的没有猜错。”向繁盯着杨持,敏锐地察觉到杨持的心情似乎……有些低落?
“你怎么半夜在这里,你不回去吗?”向繁笑了笑,“傅总应该会生气吧?”
本来安抚好的野兽,一听到傅掩雪的名字,又在心笼里蠢蠢欲动。
“我……没事,我今天到这里有点事,一耽搁就到晚上了,结果连公交车都没赶上。”杨持自嘲笑道,“看来我还是不太适应城市生活,老是会出这些糗事。”
“这算什么糗事。”向繁摇摇头,颇为体谅,“任何人到一个新环境都是需要时间和实践适应的,不过,你今天也是运气好,刚好我办完事从这里路过,我送你一程吧。”
见杨持还有些犹豫,向繁又道:“上次宴会上发生的事,我还没有向你致歉,你这是记仇了?”
“没有,向总,你误会了。”杨持连忙道,“前天晚上是我要给孟先生挡酒的,和你无关。”
“不是这件事。”
杨持微微一滞。
向繁见好就收,浅浅一笑:“杨持哥,之前我们不是说过吗,私底下我们就是朋友,你如果真把我当朋友,就上车吧。”
第30章 把医院监控调出来
“妈妈,这里树林坚硬,穿过的人总会受伤……风来自很远的故乡,但已无法找到来时的方向……”
杨持坐在车后座,微微打开车窗,热风吹拂过他的脸颊。车载音乐是一个男人低沉的歌声,唱诵着思念和成长的艰辛,杨持转过眼,看到屏幕上写的歌名是《信致她》。
“你困了吗?”向繁开着车,温和地问道,“这首歌很催眠。”
“很好听。”杨持回答,“歌词写得很好。”
“我也觉得。”向繁笑着说,“这是一首老歌,非常冷门,歌手写完这首歌就消失了。有人说他自杀了,有人说他隐姓埋名旅游去了……总之,是一首很奇妙的歌。”
杨持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能写出这样的歌词的人,一定是有感而发。”
通过一个在城市里生活的青年向母亲写信的视角,传达出对人生迷茫的探寻和对故乡的渴望;歌词忧伤,曲调平常,仿佛只是在某个夜里不经意之间诞生的一场孤独盛宴。
“你呢?”遇到红灯,车辆停下来,向繁看着后视镜中的青年,“杨持哥,你也来好几个月了吧。”
“我……?”杨持迷茫地搓了搓脸,不知道作何回答。
这个动作落在向繁眼中,他笑道:“之前的事情,想必你也不愿意说。我只是好奇你对未来有什么计划吗?”
“……没什么计划。”杨持顿了一刹,又道。“等到我和……我和他的事情结束,我就回去。”
“回去?”
“嗯。回山里去。”
向繁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会继续待着这里。”
待在这里,对于任何一个稍有抱负的人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杨持自己都觉得自己在向繁眼中的成了那种抓不住机会的蠢人,但于他而言,在这里的每一秒都会提醒他和傅掩雪之间的鸿沟天堑,那他不如做一个“缩头乌龟”。只要回到山里,他的心里就踏实。
都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身边的人总是一茬接着一茬地走,但是脚下坚实的土地不会。大地永远不会抛弃它的孩子。
“杨持哥,到时候你跟着我干吧。”
向繁在意想不到的时间里,抛出橄榄枝。
杨持脑子木了一霎:“向总,你是在招人……?”
“算,也不算。”向繁重新点火,车辆平稳地穿行在这座钢筋森林里,他平静地望着前方,似乎知道这个城市每条大路和小道。这才是适合生活在这里的人。“我确实在招揽你,但是这个机会,我目前只打算给你。”
“……”
杨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向家虽比不上傅家,但也是有名有姓的大家族大企业,削尖了脑袋往向家挤的人不计其数,他一个小小的画廊助理,怎么能入得了向繁的眼?
“我知道你有些犹豫,毕竟傅总对我的印象不好。”向繁没有咄咄逼人,轻松地提起傅掩雪,丝毫不见那日被傅掩雪当众给难堪的怨恨,“可是杨持哥,最近这段时间,你的人品和能力我们都有目共睹的,我们向家不像有的地方,只看表面来区别人,你的才干不应该被埋没。”
向繁语气恳切。
这段话公私五五分,于公,杨持本人上进,是个能挖掘的苗子,为人单纯且仗义,没有那么多心眼,放在身边也安心。上位者不怕身边的人是个蠢笨,就怕身边的人是个满肚子心眼的。于私,杨持确实让向繁很有好感。杨持和傅掩雪的关系已经昭然于天下,现在杨持却只身一人从琛钢园区出来,两人之间必定是生了嫌隙,他现在“趁火打劫”,也算是傅掩雪给的机会。
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还有谁能拒绝呢?
杨持紧闭双唇,他不知晓如何回应向繁的邀约。
向繁也知道,杨持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便也不再追问。他只需要将这段话抛出来,等待杨持自己琢磨。等到合适的时机,他再一击必杀。
想成为一名聪明的狩猎者,第一堂课就是学会等待。
音乐已经切换到了下一首,车辆已经驶入中心城区,眼前的景色逐渐熟悉,杨持紧绷的、矛盾的内心得到了些微安抚。
可就在这时,向繁却猛地将车停在路边。
“怎么了?”
只见向繁脸色发白,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
青年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突发不适,肠胃一阵接着一阵的绞痛传达到每条神经似的,他开始头晕目眩。
“可能是今天没吃东西……”向繁咬牙,勉强地笑了笑,“肠胃痉挛吧。”
他随手翻了翻车内的药箱,竟然只发现了一个空瓶。
杨持见他实在难受,忙问道:“需要什么药,我替你去买。”他左顾右盼,附近的商家竟然已经开始接连关门,最近一家药房的大门紧闭。
“现在估计买不到了,要去医院。”向繁的手紧扣着方向盘,他皱着眉,“你会开车吗?”
杨持摇摇头。
向繁闭了闭眼睛:“我现在这样,没办法继续送你。我马上联系司机,等下他们会过来,只能麻烦你在这里陪我了。”
“他们多久过来?”
“最少半个小时。”向繁停了几秒,“如果你实在困了,我这里还有零钱,外面有出租车,你打个车先离开。”说着就要去摸钱包。
“你都这样了,我能放着你不管吗?”
杨持突然觉得和向繁说话竟然也是这样费力,难道这是这群年轻有为的上位者的通病?傅掩雪没有惯性的肠胃绞痛,被傅家人养得很好,但是也有过事务繁忙脚不沾地而不吃饭胃疼的时候,杨持总会心疼得不行。
向繁没有说话,眉毛紧蹙,似乎是痛极了,俊朗的脸变得苍白,嘴唇正在颤抖不已。
杨持内心叹息了一声,现在这样的情景下,他不能抛下向繁不管。
向繁脑子发蒙,反复涌上的痛感似乎能将其他方面的感觉都覆盖。
他听到的后座的车门被打开又关上。
向繁闭上眼睛。
但很快,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了。
“师傅,劳驾您来帮我一把……对,突然有些不舒服。”是杨持的声音。
他没走?
向繁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杨持关切的眼神。他感觉到自己被四只手一起驾到了出租车后座,杨持正在为他系上安全带。
“……要去哪?”
向繁一把按住了杨持的手,他波澜不惊、精于算计的内心,在这一刻仿佛被冰消瓦解。
“带你去医院。”杨持说,“你在这里等着不是办法。”
说完,他关上了车门坐到了副驾驶。
“师傅,去最近的医院。”
向繁从急诊室里出来时,看到了坐在医院长廊里等待的杨持。
杨持靠着墙壁,似乎睡着了。
走廊上的光照耀在杨持的脸上,能把他俊俏的脸庞呈现得很清楚。
这张脸,放在学校里怎么也能算得上是校草级别的脸,却像一颗无人问津的石头一样被埋在山里很多年,他的面庞不再青涩,眼神却依旧清澈。
走廊那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向总!”
“嘘。”向繁比了个手势,“他睡着了。”
助理扭头一看,没想到杨持出现在这里。
“杨先生他……”
“是他带我过来的。”身体上的疼痛消失之后,脑子仿佛也清醒了。向繁坐在杨持身边,坐在同样的蓝色、老旧的塑料凳上。“现在看来,他也很累了。”
“那……我们先送杨持先生吗?”
“不用了。”向繁说,“太晚了,杨先生也累了,我这附近有一套房子,你知道的,带他去那儿——”
杨持却醒了,他原本是想等着向繁安然无恙就离开,没想到等在这里太久了,困意很快就压了上来。
他揉揉眼睛:“……向总,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向繁扬起手中的袋子,“医生也把药开了。”
“那就好。”杨持心中悬着的石头落地,站起身就要走,“既然向总你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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