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闻不应,把着林夙臀腿的手丝毫未动。
他用一贯低沉的声音交代了三个词,“抓好,闭眼,别看。”
林夙的手紧抓着身下人的衣服,凉滑的绸缎质感此时也变得灼烫起来。
这不是因为心理原因,是温度的确变高了。
与此同时,空间的亮度也骤然提升,带着朱红血色的光亮瞬间弥漫开来,刺得人眼睛生疼,只能暂且闭上。
鼻端闻到的……不像血,但是又有点熟悉。
林夙在随着秦闻辗转腾挪的过程里,细细地回忆这股熟悉到底从何而来。
最终,他脑海里筛选出了结果——是当初刚来周家时半推半就喝下的那杯莫名其妙的茶。
血的颜色,水的质感,带着焦糊和回甘的味道,只不过现在被汽化了而已。
深深地嗅了两口,林夙心中愈发笃定。
但他不知道这个味道所对应的两种东西到底意味着什么。
耳畔是风声,或许也是割裂声。
林夙能感觉到秦闻自始至终紧绷发力的身体,在泛着热意的衣衫下勾勒出明晰的线条。
原来一只鬼的魂魄是会变热的?
这算不算是一个有趣的发现?
·
“咱们不上吗?”
鬼王殿外,黑色鬼影迟疑地问身边的人,看着殿内透天而起的朱红血芒,暗含肃杀和战意,竟然比以前更显浓郁。
身边人观望半晌,轻声回道,“不上,走吧。”
先前说话的黑色人影接着说道,“可这次机会如果丢了,谁也不知道下一次……”
话未说完,就被直接打断。
“虽然这次碧落之威更甚,但你看他游刃有余的样子,就算是偷袭也未必能得手。”
影子隐隐约约,在红光当中透出来,能看到每一次应对都分毫不错。
“他如今虽在碧落之威的压制下,可我们若是进去了,也未必从碧落之威收下讨什么好。若是他现在奄奄一息也就罢了……”
说到这里,这鬼影似乎是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一个原本没什么道行的凡人,过富贵日子不行,偏生来地府抢饭吃。可怎么就这么难搞呢?别说,他这条路,走得可真是自讨苦吃又精彩万分啊。”
身边的黑衣鬼影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
但随着秦闻的身影在血色中越来越明显,再或者说,随着血色越来越淡,他定睛突然看到了什么,连忙说道,“大人您看,他怀里抱着什么?!”
西南鬼王秦闻,一身玄衣宽袍,乌发素簪,手执一把帝王之剑,来去如深渊之风,凌冽而孤寂。
可如今,这风居然有了裹挟。
他怀里的那个人影,埋头挂在他的身上,全然被护得毫发无伤。
是谁?
同行之鬼眯了眯眼,看到秦闻模样时也是一愣,但旋即涌上的是惊诧!
他在意的点并不是秦闻此时抱着的是谁,而是秦闻哪怕护着谁,居然也能如此闲庭信步?
这可是碧落之威,传说中能让鬼形神俱灭的存在!
想到这里,这鬼脸色肃穆说道,“回去,事情变得更棘手了。我去回禀王上秦闻如今的状态,你去查清楚秦闻怀里这家伙的身份,必要时可以用些手段。”
说罢,两道黑影消失在了鬼王殿外。
与此同时,在极近的黑幕里,另有几个身影浮现而出。
领头的人脸色倒还正常,只是眸底泛着几分冷意。
“他娘的,东方地府如今真是越来越猖狂,鬼王近侍居然都能随意出入咱们地府的核心区域了?!”
听这人一说,身边一个阴柔的声音应道,“你许久在外,偶然回来扯什么鸟蛋,要不是秦闻大人特地留出这么个缺口,任凭他们累到尿血也够呛能摸进地府分毫。”
紧接着一个沙哑的音调随之而出,接着说道,“对,上次那个狗娘养的玩意儿暗中反水,出卖了咱们的防御系统,居然还想借刀杀人栽赃到我头上。幸好秦闻大人英明,雷霆之势斩杀他后还了我清白不说,还立即更改了新的防御体系。”
“可话说回来,这碧落之威真就那么厉害吗?我们寻常鬼怎么就不配被劈两道?”
“你配个屁,碧落是跟咱们有关的吗?咱们这些生于阴间长于阴间的,原本就属于这里,咱们不入碧落。”
“那秦闻大人呢?”有个稍显稚嫩的声音好奇发问。
“秦闻大人他……”
可没想到,这话刚起了个头,就被低沉且冷冽的传音打断了。
“去查东方地府的防御漏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听闻吩咐,聊闲天的众鬼纷纷肃穆,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
·
林夙窝在秦闻颈窝里,时间久到他都要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透过眼皮的红芒似乎暗淡了一些,尝试性地睁开一条小缝,发现已经重回黑暗当中。
但秦闻半点没有要放他下来的意思,他略微尝试挣扎了一下,未果。
“别动。”
秦闻声音里透着一股让人琢磨不透的威压,虽然林夙觉得自己不应该被这点东西控制,但还是就范了。
毕竟在人家……手上。
林夙如此安慰自己。
秦闻并非是单纯地想占怀里人的便宜,而是,他现在动不了。
虽然在别人看来,他在碧落之威下游刃有余,若闲庭信步,但个中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
今日,他清楚感受到东方地府有敌入侵。
毕竟关于自己被碧落之力反噬之事,他们看起来就要比自己更关注几分。
若是放在平日里,他或许也不至于让自己看起来这么无坚不摧。
但此刻,不一样。
他甚至无从追究到底林夙是怎么来的,这人落入他怀里的一瞬间,一切都不重要了。
美人入怀,战意霎时涌动!
秦闻无法承担任何一点风险,无法想象若是林夙被波及而出哪怕一丁点儿意外。
战,就必须战至极致!
但战到极致的结果,就是彻底脱力。
秦闻用最后一丝力气撑住自己,若是松一口气,恐怕会立即瘫软在地。
而且林夙看不见的是,秦闻的眸子此时几乎已经变成了纯红,细看就如被割裂的玻璃,血腥而绚烂。
半晌之后,秦闻轻轻地把怀中人放下,但手仍旧没把人放开。
林夙已经习惯了与他贴合,动也不动,只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久久之后,秦闻点头轻应,“嗯。”
有你在,一切都好。
·
“……你喊我一起来就是看这个吗?”
肖明和一张老脸时红时绿,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到底应该把心态摆在什么位置上。
刚一降落,他眼前就出现了这么一副场面。
这是狗粮吧?
得亏林策划的双腿是蜷在鬼王大人一方腰侧,要是岔开在两侧,那就成了限制级。
但揪他一起过来的周蝉脸色不佳,他大约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在林夙消失之后就立即尝试传送,试图把人重新捞回来。
但没想到,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一直无法定位鬼王殿的位置。
屡试不成,他随手揪了个人,一起传送到了离鬼王殿最近的地方,目的是吭哧吭哧陪他一起跑步不至于太寂寞。
但是,秦闻现在的状态看起来的确不好。
周蝉见状,知道什么也帮不上他,默默地念叨了一句,“世间极痴之人莫过于自寻折磨,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肖明和不知所以,问他,“此话何解?”
周蝉吸了吸鼻子,答非所问,“无解,解不了,走吧。”
“走?走去哪儿?”
肖明和一把老骨头差点没给跑散架,此时气儿还没喘匀,就又要被拉着走。
“给秦闻大人编剧本去!”
周蝉没好气地丢下一句话,身形随之消失在了鬼王殿外。
第37章
“你不累吗?”
“你累了吗?”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默契十足的同时又满是尴尬。
林夙想,干脆把自己的舌头咬掉算了,或者拿根棍儿直接把脑子搅浑,这样就不用直面尴尬的恐慌。
片刻之后,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试图打破掩耳盗铃的安静。
“……我有什么好累的,还是你抱着我比较累。”
怎么说呢,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秦闻怔了怔,突然笑了,低沉的笑声回荡在黑暗宽阔的空间里,带着几乎融入风里的绵长。
“我不累。”
然后,这次关于打破尴尬的尝试,在无限尴尬当中重新死掉了。但此尴尬非彼尴尬,此尴尬里头甜的滋味沁得更多一些。
说不清楚到底是种什么感觉,不想自作多情,但总觉得他对自己好像是不一样的。
可归根到底,林夙觉得自己好像还是需要一个解释。
想知道,那就问吧,当锯嘴葫芦确实不是他的作风。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可能还是要多说点什么。”林夙的下巴抵在秦闻肩膀上,思忖着说,“虽然我也知道,很多东西你可能没办法直接告诉我,但哪怕那些核心机密不说,边边角角的那些拿出来打发我也可以,总比什么都不说,装傻充愣地直接绕过去要好。”
他这番话,带着无限的无奈和真诚。听在秦闻心里,如同一剂猛药,让他的真心话几乎在瞬间脱口而出。
但就在这时,鬼王殿外忽然听一声哀嚎传来,好听一些叫气壮山河,难听一些叫哭丧。
“哎呦喂我的林策划,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哎!老周我带人快把西南地府翻遍了也没找到人哎!林策划人好胆子小,尤其是害怕碰见鬼王,万一出点什么意外可怎么办哟!”
周蝉的声音无论何时,都带着十足的中气。
此时,有人的声音接茬而起。
“老周啊老周,你怎么能做这么不靠谱的事情呢?!你难道不知道坐标传送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吗?怎么就让林策划轻易尝试呢?!”
很明显,这是凌野的少年音。
再次,有人的声音如接龙一般,略有几分沙哑。原本音质不差,但似乎总是扯着嗓子在说话,如同一只公鸭。
“老周不靠谱的事情可多~了去了,但他真~的没有什么坏心眼啊!而且谁~也没想到林策划天赋异禀,居然一次就传送成功~了呢?真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最后,邱管家熟悉的东北话垫了底。
“你们这群银儿一个个说的比唱的好听,要我看这办事靠谱的就只有咱们特殊事务处理的秦闻大人!大人英明神武,连上头也对他高看几分。听说今儿秦闻大人搁这旮执勤,要不然咱们找他帮帮忙吧!”
肖明和五味杂陈,“……”
他倒不是不想说点什么,是因为实在是没有分配给他台词。
本来,他倒是想尝试争取一下来着,但按照周蝉的说法,他台词功底太差,表演技术不过关,如果露馅了就让他背锅。
如今,肖明和一边围观一边觉得——幸好没参加,要不然背锅的几率高达百分之九十。
他甚至真实感受到了什么叫脚趾扣地,这一个两个浮夸的表演,高亢如咏叹的声调,不遗余力的马屁……都很让人开眼界。
平日里,作为西南地府编外的临时工,肖明和并不经常跟上层领导打交道。偶尔也就是在报销医药费的时候去找一下周蝉。
至于凌野他们这些业务根本没有交叉点的,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如今一看,愈发坚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正经的西南鬼王秦闻大人身边,围了一群不怎么正常的异类。
从周蝉念叨着写剧本开始,事情的走向就开始变得离谱起来。
这种蹩脚的揣着明白装糊涂,能奏效吗?
林策划他又不是个傻子。
·
按理来说没错,林夙不是个傻子。
但是问题在于,任凭谁处于他这个尴尬又暧昧的处境,不傻也得傻。
林夙趴在秦闻的肩头,支棱着耳朵听了半晌,脸色一红开口说道,“他们好像在找我。”
然后又提取了一些信息,找了个话题,“你今天是在这里执行公务?”
秦闻沉默,涌到舌根的话生生又给憋了回去。周蝉声如洪钟的那句话醍醐灌顶,林夙怕鬼王的这个心结尚未开解,他还是没办法冒进。
心里闪过一丝郁郁,但旋即又消散开来。
现在这个状态跟阿夙相处,虽然谎言诛心,但大部分情况下还不错。
而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当年跟林夙大放厥词说他遇到鬼王就完了的那个家伙,最近听说也快有了眉目。
再等等吧,等把人挖出来,然后寻孟婆府造个梦加急托过去,先解决了这个隐患再说。
虽然林夙当时还小,并没有直接跟这人打过交道。但问清楚情况,然后让周蝉他们集思广益想想办法,应该没什么太大问题。
秦闻如是想到。
脑海里刹那间过完了千言万绪,秦闻回答,“……对。”
原本按着习惯,他答完这个字之后就会闭口。但转念又想到林夙不止一次都嫌他话少,于是又重新开口,补上了几句,“其实,地府这一界并不安生。不像是常人所理解的,这里就是轮回的中转,如运转的机器一样,来来去去。你可以把这里看做一个锻造炉。”
林夙一怔,这可真是个新鲜的词。
虽然他朦朦胧胧可以明白一些,但他还是想听秦闻来说。
“锻造炉何解?”他问。
“与其说把这里看做一个终点,倒不如看成一个起点。在这里清算功德罪过,重新分配人生。你也看到了,像长舌女夫妻二人,即便是性子庸碌,但也还想为自己攒一些功德,让下一世变得更顺遂一些。你觉得,这功德是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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