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林夙愣住了,这个问题于他而言,仿佛就像是问他宇宙从哪里来的一样。
秦闻也没想考校他,接着说道,“说起来很复杂,但你这么聪明,简单想一想应该就会明白。每个魂魄从出现那天开始,地府这个大的系统中就自动累积了一百功德。在时间的漫漫长河里,魂魄被投入人间进行历练,成功者积累和分配的功德越来越多,失败者逐渐归零,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
说白了,这就是个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变种公式,成功并不仅仅是所谓的功成名就,而是这个人的善恶取舍清算之后的结果。行善不易,积恶不难。而后一世一世进入恶性循环,除非有什么大际遇,不然的确是被不断消减的过程。
而在地府里能够交易、分配和赚取的功德,就是这个缺口里留存下来的。
林夙懂了秦闻口中所说的规则,心中莫名有些凄然。
凄然的原因在于,轮回天命这件事如此一说,每个人似乎都成了一场游戏的参与者。成功晋级,失败消失。
每个人看似活得多姿多彩,但实际就是被设置好的机器。
而当所谓的善恶,也成为了单纯的衡量数值后,很多东西还有意义吗?
“自从四方鬼王变成八方之后,原先四方地府所掌控的功德也被均分。鬼王府的功德又关乎鬼王最终的大造化。这,就是不稳定的症结所在。”
秦闻一语道破,林夙瞬间明了。
这意思大概就是,因为东西南北四方原本的地府掌控丰沛的资源,但是被分裂开来后,只能掌控住之前的一半,影响了自己得大造化的可能。
这心里自然是气不顺的。
因此,性格宽厚的就暗中搞点小动作,性格暴戾的就明面上找不痛快。
虽然如今八方地府已建,因果既成,就算弄死现任鬼王也还会有下一个。但只要能出一口恶气,让其不好过,也是好的。
于是,硝烟在暗中点燃,不断蔓延在各方地府,甚至有联合纵横,不断混战的趋势。
“先前就是这种情况。我们西南地府一直是最扎眼的那个眼中钉,今日这种外敌入侵的情况很常见。但怕吓到你,所以还是不看为好。”
秦闻最终给这这次讲解落了个带有温度的结尾。
林夙听罢,晃晃悠悠地抵在秦闻身上,沉思片刻说道,“两个结论。第一,秦闻大人看样子真得很受器重,如若不然也不会将这么危险且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那第二呢?”
“第二,你们西南地府的鬼王大人,看来真的穷凶极恶,要不然怎么会被这么多人当成眼中钉?”说到这里,林夙忍不住缩了缩,“以前只觉得鬼王应该只有一个,没想到居然有八个。我如今的工作性质特殊,看样子以后得多加小心。等我回去就跟周蝉要八方鬼王的资料和图像,尤其是你们西南地府的那位,绝对不能有任何交集。”
说话很是认真。
但秦闻脸色不佳:……这跟我想的,好像有那么点不一样。
“不过,我有个问题。”林夙突然想到点什么,眼睛微眯,再度开口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长舌女夫妻的?认识?”
先前秦闻拿他们出来举例,林夙虽没直接质疑,但心里头还是记得的。
背完台词后,周蝉为首的几位鬼爷正在外面扒窗户听墙角。
听到这里,他们齐齐地叹了口气。
什么叫言多必失?
秦闻大人是个中翘楚。
第38章
殿内的气氛突然沉下来几分,林夙不慌不忙地,再度开口问道,“你有什么合适的解释吗,秦闻大人?”
捋一捋他跟秦闻之间的交集,从在阳间迁完坟开始,两个人就再也没有打过照面。
秦闻说自己有事要忙,林夙在婚礼的全程也没看到过他的影子。
既然如此,秦闻将长舌女夫妻信手拿来举例子,就是个相当反常的事情了。
片刻之后,秦闻倏然笑了笑,低声回道,“还真的是骗不过你。”
原本一众鬼爷缩在殿外,纷纷以手覆面,没眼看。
但听秦闻这么一说,又自顾自地把手放下——算无遗策的鬼王大人被迫掉马的场面,不看亏。
“我跟长舌女夫妻两人原本不认识,可以说是半点交集也无。”秦闻说的非常直接。
“所以呢?”林夙看似饶有兴趣地追问。
周蝉扒着窗台,小声传音给身边诸位,“快了,要来了,你们猜他会说什么?我猜,秦闻大人肯定会说,对不起骗了你,我就是知渊。”
“殿下八成会讲,你可以生气,但是一定不要不理我。”
“应该还有,如果能让你好受一点的话,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估摸着应该不会缺了酱婶儿的一句,男人道歉必备……我以后肯定不这样了。”
“……”
此处仍旧是肖明和,他无话可说。
只是觉得这些鬼爷如果继续沉迷阳间狗血电视剧的话,西南地府吃枣药丸。
少顷,秦闻在万众瞩目下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显而易听的温情——
“因为我放心不下你啊。”
“……”
肖明和觉得,如果秦闻大人这也是沉迷狗血电视剧的表现,那西南地府恐怕马上药丸。
开了这个话头,秦闻接下来的话就顺溜了很多。
“我知道周蝉要带你来地府,他那个不会照顾人的,想来肯定关照不周。但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的情况,所以分身乏术,没办法跟你一起。我能做的,就只有提前让人去调查了你今日要做的事,要接触的鬼。长舌女夫妇二人虽然有些小恶,但本心尚可,我也就放心了。”
话说到这里,秦闻恰到好处地追问了一句,“婚礼办完了?结果怎么样?”
“……”
此处是三个重叠的省略号,肖明和的自然不必多说,他想自己一个平平无奇的阴间老头鬼,何德何能可以看到鬼王大人的另一面?
另一处是周蝉,秦闻这幅精通撒谎的面孔哪怕他见过不止一回,也不由得感慨着实让人大开眼界,更别提还拿他出来拉踩一番。
想到这里,周蝉忍不住悲从中来,瞬间跟卸磨之后被杀的那头驴产生了共情。
他先前编排剧本的时候,还认认真真地给秦闻说了几句好听的词儿,如今他就一点你来我往的觉悟都没有……
伤了。
最后一个是邱管家,他脸色忽明忽暗的,酱油色的本体都快显出来了。
只听他口中喃喃道,“到底是经历了怎样婶儿的故事,才能让演技如此浑然天成?前脚刚从婚礼现场拔回来,后脚就能瞎几把装成从来没去过的样儿……如果秦闻大人也去鬼王殿外蹲活儿,那还有咱们什么好果子吃?”
说到这里,邱管家突然听到了身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啜泣,扭头一看,居然是凌野正抱着身边的鬼哭。
“我说你也憋哭几尿腚的,不就是妹蒙准吗?”邱管家很善良地安慰了几句。
凌野扭头过来,像小兽一样冲他吼了一句,“你懂个屁!嘤嘤嘤,我好久没有见过他这幅样子了……”
周蝉清楚,凌野当年在阳间就是跟着秦闻一起死的,对秦闻的了解自然比他们多得多。
于是,他好奇问道,“什么样子?”
眼见着凌野已经泣不成声,嘴里含含糊糊地只会念叨“这是真爱啊”,被抱着的壮汉无奈帮他回道,“大概就是编瞎话骗小情人的样子。上辈子就这样。”
然后冲着凌野努了努嘴,“这不,触景生情了。”
周蝉听罢,脑子里面整理了一下,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我就说我没想错,看秦闻大人这么一副会骗人的模样,上辈子就是个骗了林策划的渣男吧?对吧?上次我说这事儿,他还恐吓我……看来是恼羞成怒了。”
·
外面众鬼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波动,林夙自然不知道。
他听了秦闻的问话之后,突然无端地笑了出来,有些让人琢磨不透,但听起来又没什么太怪异的地方。
“还不错,倒是没有砸你们西南地府的招牌。按照周蝉的说法,我得到的奖励也比我的前辈们多了很多。”林夙回道,“只不过听了你刚刚那段关于功德的长篇大论,我总觉得自己是在拿死人财中的死人财,有点瘆得慌。”
“……”秦闻沉默后道,“功德虽是原罪,但只是上层的原罪。芸芸众生行善积德,这件事本身无罪。”
林夙听他这一番正经言论,笑着回道,“既然秦闻大人这么说,我就却之不恭了。不过今日能办好这场婚礼,多亏了大家的帮忙。尤其是肖老先生刚收的那个叫知渊的小徒弟,从中起到了极为关键的作用。你知道他吗?”
听林夙一问,秦闻面不改色,“知道,但是不熟悉。但听闻他是个颇有能力眼界气度想法的少年,品行端方,长得也俊朗。甚至连鬼王大人都对其多有关注,想着要征召他为西南地府服务。所以以后如果有什么事,你大可以找他。”
“……”
五个省略号终于成功合体,殿外每个人都处于无语的状态当中。
半晌之后,周蝉看着秦闻带着林夙传送消失的地方,痴呆开口道,“刚刚,他是在夸自己吧?”
“有能力有眼界有想法。”
“品行端方。”
“长相俊朗。”
虽然是这么个事实,但是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怎么就显得那么不要脸了呢?
·
之后的事情就没什么波澜了。
秦闻稍稍恢复了几分气力,直接把林夙带回了婚恋处。等周蝉一脸菜色地回来,就立马带着林夙回到了来时的地方。
此时正黄昏,林夙还魂之后有些恍惚。他对地府和阳间的时间换算完全没有概念,完全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
结果他拿出手机一瞧,日期没变。满打满算只过了小半天。
周蝉又恢复了自己那副圆滚滚的阳间模样,他站在林夙身边,观其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于是,他开口解释道,“你没看错,就是没过多久。都说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人间一天,地府一年……”
林夙听着点头,似乎有那么点印象。
“……但是,这时代不同了嘛。”周蝉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说道,“咱们现在提倡以鬼为本,你想按照以前那个情况,阳间的人头七烧的纸钱,底下的人七年之后才能收到。那些清算久的人咱们不说,就看大部分人生清白清算不了多久的人,这几年得过多憋屈的日子?所以,听说酆都大帝就这件事,跟天道轮回进行了友好会晤,把上下两头的时间都改了改。”
林夙一脸问号,“这还能改的?!”
周蝉与有荣焉地回道,“大帝可是地府系统里最厉害的存在,他面子大的很嘛。大概千年之前,就调整成现在这样了。大概就是下头三天顶人间一天,一年的话跟人间一年的时间相同,但看天数的话就是一千来天。这样的话,咱们公务存档也不会乱套。”
“你们是不乱套了,但是我有个问题。”林夙说,“之前清算完了,纸钱还烧不到,但现在钱烧到了,人还在清算,这怎么算?”
周蝉相当精明地笑了,“不是还有天地银行吗?功德和纸钱都存在那边的户头上,自动的。一时半会儿用不到的话还有利息,地府顺便拿这些钱搞搞基础建设,由于业务越来越多还能促进再就业……”
·
跟周蝉瞎扯了一阵子之后,林夙就告辞回程了。
但他没有回瞿山岳家,而是半路转去旧城区找曲久云。幸好她今天休息,人在。
对于林夙的突然到访,曲久云表示意外。
听完了林夙在门口的一段陈词后,曲久云的意外变成了不可置信。
自打绣娘那件事后,她一直没有跟林夙有任何接触,而且因为那天与林夙同行之人的传音,她总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连带着最近入殓的时候都比以前胆子小了很多。
可现在,林夙突然找上门,问她……要不要一块工作?!
曲久云顿了半晌,然后回道,“林夙,我只会给死人化妆,不会给活人化,你不是吃错药了吧?”
说话的间隙,她手里甚至摸到了腰间的护身符,若是林夙有什么异变,就直接撒他一脸。
“如果就是给死人化妆呢?”林夙问。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曲久云仍旧谨慎至极。
林夙无奈,觉得这件事确实很难讲。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闭上眼脑子里默念法诀。
旋即,曲久云听到了林夙的声音——不是在耳边,是在脑海里!
“这样你信了吗?要不要加入我?”
曲久云瞬间一哆嗦,重回那天被支配的恐惧。
……你们俩可我一个人祸祸,还有完没完了。
第39章
曲久云家狭小的客厅里,两人相对而坐,久久没有任何声音。
“砰——”
沉默突然被一声重物掉落打破,林夙正出神,被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哆嗦。
虽然不厉害,但是被曲久云看在眼里,忍不住暗想稍微找回了一点场子。
“别担心,头盖骨。”曲久云欠了欠身,把地上灰蒙蒙的东西捡起来,在林夙眼前晃了晃,“兔子的。”
“……”
林夙觉得,好像这人吓着吓着,就有点脱敏。
比如这次,他因为突然掉落的声音害怕,但并不觉得这兔子的头盖骨有多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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