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猜到好友其实有其他话想说,但却因为某些原因并未真的开口,他一边提起脚步一边回答:“走吧。”
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
这是极少会遇到的情况。他们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进入警校,又一起成为卧底搜查官,曾经有过无数深刻的记忆——他们之间很少会出现什么较显刻意的隐瞒。
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在警校时,他独自调查父母的被害案,但是最终还是在朋友们的关照中说出了实情。
麦芽的突然出现只是一个小插曲,这场任务最终如期顺利完成了,于是参与本次任务的组织成员们就此解散,大多独自默不作声地离开。
诸伏景光跟还在场的组织成员打了声招呼,也径直离开。
私下里的关系不提,但是表面上他必须是无论与黑麦还是波本抑或是其他人的关系都大差不差的。
事实是,他会与大多合作过的组织成员们都保持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关系,最终也的确如他所愿,组织里很多人都觉得他的人设是个和大多数人关系都不错但是没有特别交好的朋友的家伙。
在苏格兰威士忌这里,波本威士忌不可以是特别的。
走在回往安全屋的路上,他收到了一条短信。
【让我再想想,有定论了再找你详细聊。】
【好。】
诸伏景光不知道好友是有什么困惑或者新发现,他想起了今天对上的那个微妙的眼神,最终还是放弃了思考。
就像短信里说的那样,zero得出结论后自然会找他聊,当下没必要去胡思乱想。
他正收起手机,转过转角时,脚步一顿。
街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脸上盖着一张报纸,但是诸伏景光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人的身份——麦芽威士忌。
他想了几秒,决定假装没看见。
路过那个长椅时,他特意加快了脚步。
几秒后,一道声音猝不及防地砸在耳膜。
“苏格兰。”
那道声音其实并不算高,惯例熙熙攘攘的街边此时也算不上安静,行人或深或浅的脚步声和琐碎的交流声、汽车此起彼伏的鸣笛声、树叶随风抖动的哗哗声,但是那道懒懒散散的嗓音还是轻而易举地传入了耳中。
或许是因为他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代号,诸伏景光想。
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但是没有转身,更没有开口。
对他来说,这种下意识其实非常糟糕。
“苏格兰,不和我打招呼吗?”
那道原本还带着点模糊之意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清晰起来,那个人总是这样悄无声息,无论是脚步还是呼吸都格外浅,明明从外表看是一个很难移开视线的人,但是不真的去直视时却总是察觉不到那人的存在。
如果不是细微的报纸被揉皱的声音响起,他也很难想象那个原本懒洋洋地倚坐在长椅上的人其实已经动了起来。
他猜到麦芽此刻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但是在未转身之前,他脑海中浮现出的画面还是那个脸上盖着不知道是哪来的又是哪天的报纸、懒散地靠在路边长椅上的年轻人。
街道上熙熙攘攘,但是那个人的周边却仿佛树有一道结界,结界内唯有寂静无声。
这不是他第一次生出这种想法:麦芽简直就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只是误入了这个世界。
就这样站了一会儿,诸伏景光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忘记回应那人。
他的目光遥遥落在树梢上闪烁的微光上,思索该如何找补。
但是最后他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普普通通地再次迈开了脚步。
诸伏景光走在路上,按部就班地走进安全屋附近的一家便利店,挑选晚饭要吃的便当,结账离开。
麦芽不明缘由地一直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诸伏景光推开便利店的门,从玻璃门里,他看到了麦芽的倒影。
那个人还是在跟着,但是什么都没说。
他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特意撑住门,等那人也走出后才松开手。
他继续向前走,麦芽气息太过淡薄,但能猜到大概还是跟着的。
这种诡异的沉默一直持续到站在安全屋的门口。
诸伏景光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却迟迟没打开门,握着钥匙的那只手缓缓落下,他转过身,麦芽的身影果然即刻映入眼帘。
“你怎么来了?”他问。
麦芽看着他,并没有立刻开口回答,楼道里的声控灯刹那间暗下来,隔着一层镜片,那双深绿色的眸子显得更加明亮起来。
那人歪了歪头,说:“你不是买了两份便当吗?”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头顶的声控灯再次亮了起来。
诸伏景光握着购物袋的手指紧了紧,于是寂静的楼梯间响起了塑料制品摩擦时独有的窸窸窣窣声。
他没有低头看购物袋,仍旧定定地看着那张平静的脸,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
因为他的确是买了两人份的晚餐。
“是这样的,麦芽,其实另一份便当我是准备留作明天的午餐的。虽然是夏天,但是这种速食便当放在冰箱里,等到明天晚上都不会变质,可能放到后天都……我……”说着说着,看着那双不起波澜的眸子,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
声控灯再次熄灭。
诸伏景光略显狼狈地转回身,低下头,匆匆将钥匙插入锁芯。
“……进来吧。”
身后传来一道懒懒散散的声音:“哦。”
诸伏景光一进屋就直奔厨房。
那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则是慢悠悠地换上室内拖鞋,关上房门后,径直走向沙发。
诸伏景光不用回头看也知道那人一定是坐在沙发的正中央。
他倒了杯水,回到客厅,映入眼帘的画面果然如他所想。
诸伏景光俯身将杯子放在茶几上,杯底和玻璃材质的平面接触时发出了一道轻轻的闷响。
这道声响像是一个信号,两道截然不同的嗓音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冰箱里有冰棒……”
“不和我打招呼吗?”
诸伏景光直起身的动作一滞。
这个问题他今天已经听过一次,在街道上时他有所分神,所以当时他并未给予什么回应。
——打招呼。
诸伏景光揣度着这个字眼,转头看了一眼窗外。
他下意识地考虑起现在应该说“早上好”还是“晚上好”,但是他一直摸不清麦芽对“早上好”和“晚上好”的具体界限,就像即使交集和交流都逐渐提高,他也仍旧摸不清麦芽这个人。
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又晃神了。
诸伏景光表情一僵,立刻说道:“抱歉,我……”
“饿了。”那人忽然说道。
麦芽懒洋洋地倚靠在沙发里,让诸伏景光想起回到安全屋的必经之路上的那个长椅。
“我去准备晚餐?”
麦芽微微颔首。
这应该就是就此揭过了的意思,诸伏景光松了口气,转身快步回到厨房。
他的确是买了两人份的晚餐,但是真要去思考他当时为什么会买两人份,他也说不太清。
就像麦芽的“早上好”和“晚上好”一样,多余的那份便当的存在是很难界定的。
他把两份便当一并放到微波炉里加热,又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了几样计划之外的食材。
为什么要准备计划之外的菜,其实理由也很难确切描述,大抵是为了安抚那人,毕竟他今天已经连续两次分神以至于忘记答话。
客厅里传来一道轻响,那是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麦芽可能走了,也可能没走,开门关门并不代表什么,这个理论在麦芽身上尤甚。
永远不能用常规想法去揣度麦芽的行为。
其实只要去看一眼就好了,但是他迟迟没有离开厨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最后一道工序也完成,诸伏景光将碗筷摆到餐桌上。
他终于还是回到了客厅。
空无一人。
麦芽的离开无论从哪个方向想都是一件好事,但是他刚刚准备了两人份的晚餐,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心情并不如想象中那样轻快。
他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空荡荡的客厅,目光遥遥落在摆在茶几上的那盆蓝色的小花上。
这是他买来给麦芽的,但是麦芽让他把这盆花拿到了他的安全屋。
诸伏景光转过身,准备吃今天的晚餐。
玄关突然传来一道声响,他身体一僵,快速回过头。
一个人正打开门走进来,见到他,十分自然地开口道:“晚上好。”
麦芽威士忌关上门,臂弯里抱着什么东西,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将那样东西举起来给他看。
诸伏景光一愣。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茶几,那里摆着一盆熟悉的花,与麦芽威士忌此刻手中拿着的如出一辙。
他没看那人,也没看那人手里拿着的花,但是熟悉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可以开很久。”
“喜欢吗?”
诸伏景光看着茶几上的那盆花,恍惚间却觉得自己看到的是麦芽正举在手中的那盆花。
大概是因为两盆花看起来实在是太过相近,所以很难不产生联想。
为什么突然跑出去买这个?他想。
不过理解不了麦芽的想法的话,也是很正常的吧。
诸伏景光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道:
“晚上好,麦芽。”
他摸不清麦芽对“早上好”和“晚上好”的具体界限,就像即使交集和交流都逐渐提高,却也仍旧摸不清这个人。
但是如果那个人愿意先开口,或许就可以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了吧?
诸伏景光收回视线,转身走进厨房。
竟然什么都没说。
雨宫清砚低头看了眼花盆。
他很少会遇到这种状况——无法判断这个世界里角色的想法的状况。
对于他的计划来说,这是件好事。只有无法被预判的造物、会产生规则之外的变化的造物,才有机会被称之为“人”。
“去洗手,过来吃饭。”一道声音从厨房传出来。
雨宫清砚抱着花盆,“哦”了一声。
苏格兰果然是喜欢花。
第37章 明暗交界线(七)
“他又来找你了。”诸星大将指尖夹着的烟捻灭,又随手扇了扇风,聊胜于无地驱散周边的烟味。
“麦芽这个家伙,虽说行踪不定。”安室透拄着下巴,没转头去看那个大概正朝他们的方向走来的男人,感慨道:“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无处不在了。”
“他还真是有够黏你的啊,苏格兰。”诸星大摇摇头,见缝插针又说了一句。
“也有可能是找你们的吧!”坐在两人中央的诸伏景光忍不住说:“明明他最近找你们的频率更高一些吧。”
“起初是来找谁的不重要,既然你在场,最终都会演变成找你。”
诸星大对这个场景已经称得上熟悉了。
组织里有人戏称他们三个是麦芽威士忌的“新欢”和“旧爱”,但是作为当事人,他远比那些只知道聚在一起八卦的家伙清楚当下的现状,也比任何人都能分辨地清麦芽对待他们三人时所持有的态度的不同。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揶揄,笑着说:“毕竟是‘旧爱’啊,苏格兰。”
在苏格兰威士忌和麦芽威士忌相关的一些事情里,或围观或参与至今,某些走向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自从确定麦芽自顾自地送各种东西给他大抵只是为了“送”,他就轻松了很多——虽然曾经的有关任务突变的记忆还是会让他在那人出现时顿时拔高警惕。
苏格兰威士忌对麦芽威士忌的一些见解听起来很别具一格,但细想下来竟然也算是有理有据,比如麦芽威士忌最近时不时自顾自地送给他一些东西,如果把重点从他这个人本身转移到“送”这个动作上,那就清晰明了得多,同时也容易应对得多了。
诸星大看了一眼那个正缓步接近中的身影,准备再最后闲聊几句,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身旁的响起的那道声音叫停。
“……打住!”
诸星大耸耸肩,适时闭上了嘴。
话题的中心人物已经来到了他们身旁,于是刚刚还算轻松的氛围即刻褪去,三个人的神经刹那间都紧绷了起来。
再怎么用组织里的那些八卦打趣,麦芽本身携带的危险性还是无法忽略的。
那人没主动开口,最终还是诸伏景光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要坐我这里吗?”
麦芽大摇大摆地进他的安全屋时,总是会坐在沙发上的正中央,于是他试探性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虽然让波本和黑麦坐在一起喝酒闲聊问题不大,但是真让那两个人挨着坐在一起,事情不会发酵升级就怪了,所以三个人同时在场时,他往往也会坐在中间的位置,借此将那两人隔开,久而久之倒像是一种默认的座位安排。
麦芽威士忌没说话,将目光落在了默不作声地在一旁喝酒的金发男人身上。
诸星大饶有趣味地看着那三人,勾了勾唇角。
从他的视角看其实这一切相当有趣,麦芽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也自认有生之年大概是摸不透这个神经病的逻辑思维,但是波本和苏格兰的想法多多少少还是能猜出几分。
只要麦芽不抽风,那他目前所处于的位置其实十分巧妙,似乎身处风暴眼,但是作为极少数近距离观察整件事的人,他反而能确定自己并不在风暴中心。
收下麦芽那些不痛不痒的小礼物,然后近距离观察那几人的一举一动,顺便推测一下接下来的事情走向,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状况了。
那束视线并不灼热,却难以置信地让人无法忽略,安室透的手指快速敲了敲桌面,最终还是再一次选择了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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