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间,他的脸上已经展开了一个笑容,“麦芽,晚上好。”
听到这声打招呼,诸伏景光下意识地紧张起来,快速观察了一下站在桌旁那人的脸色。
确认至少从表面来说没什么反常后,他才暗自松了口气。
他们约聚在这家不算太热闹的小酒馆,但是麦芽仍旧找了过来。
有时候诸伏景光简直想怀疑麦芽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即使是再隐秘的任务、再偏僻的地点、再纷扰的人群,只要他想找到你,那就能精准确认你的坐标。
那么这一次麦芽是想找波本做什么?虽然知道难以预测,但是诸伏景光还是下意识地揣度起来。
他没办法真的停止思考。
这一个月里,麦芽送了黑麦诸多礼物,约了波本多次私下会面,今天是准备做什么?
——或者说,麦芽今天的任务是什么?
他想起自己的第四十一个任务,麦芽还没有告诉他今天需要他做什么。
在他思索间,麦芽已经动了起来。
场景其实是相当熟悉的,不同的唯有视角发生了扭转。
麦芽平静地张开双臂,因为过往的经验,诸伏景光能轻松分辨出那是等待拥抱的意思。
见好友面露疑惑,他言简意赅地提醒道:“抱一下。”
安室透一愣,但是站在身旁的人对那句话并未给予什么反驳,只是淡定地站在原处。
于是他站起身,迟疑地上前抱了一下那个人。
所以今天的任务是拥抱?是必须与波本拥抱,还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
诸伏景光静坐在原处,视线转换间,目光正巧对上好友的眸子。
他们定定地对视了几秒,诸伏景光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安室透虚虚地揽着怀中那人的肩膀,看着好友,思绪却仿若已经飘到半空。
很难想象,竟然有人能准确地读懂麦芽的行为,他不想把思维太过发散,但是结合过去的几次发现,他不得不考虑更多。
身前那人似乎有抽身的趋势,安室透立刻回过神,退后了两步,不小心撞上了身后的桌子。
被随手摆在桌沿的杯子摇晃了几下,眼看着就要坠落,被一旁伸出的一只手扶住。
安室透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视线里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他的唇角即刻下压,但还是说:“谢谢。”
“举手之劳。”诸星大说。
诸伏景光在余光中留意了一眼另一侧的小插曲,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回那位不速之客身上。
麦芽并没有像过去前来时那样即刻离开,他猜那人或许是还有什么其他想做的。
他想,当下这个时间的话,来吃宵夜也很正常,毕竟他们三人今晚就是为了这个才聚在一起的。
但是真能猜对麦芽接下来的动向才不正常。
同桌的某人站起了身,安室透下意识地看过去,于是麦芽握住苏格兰威士忌的手腕后又径直向外走去的画面映入眼帘。
好友勉强回过头,露出了一个带着歉意的表情,但是并没做出什么类似挣扎的举动。
安室透下意识地跟着迈开脚步,三两步过后又堪堪停在了原地。
“无论心里是什么想法,行动上都没法真的表现出抗拒。”
身后传来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安室透没回头,仍旧看着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那毕竟是麦芽。”那道声音继续说。
直到那一前一后的两人的身影已经完全融入进夜色中,安室透才微微侧过头,他瞥了一眼已经坐回原处继续吃起宵夜的有着一头黑色长发的男人,留下一句话后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记得结账。”
诸星大:??
这个时间段里街上的行人是很稀疏的,安室透独自站在十字路口,等待着红灯熄灭、绿灯亮起。
就像诸星大乃至于组织里绝大多数人说的那样——那毕竟是麦芽。
因为那是麦芽威士忌,所以为了规避风险,当被麦芽威士忌选中时,往往只能选择周旋和妥协,忐忑地等待那人的兴致消散的一刻到来。
他想起在拥抱着突然造访的麦芽时与好友正对上的眼神,又想起更多次注意到的那双正注视着某个方向的蓝眸,而顺着那双蓝眸的目光看过去,终点往往是同一个人。
麦芽威士忌的边界感忽高忽低全凭喜好,那么另外一人呢?
他想,另外一人表现出的顺从和妥协,真的还只是纯粹地出于无法拒绝吗?
从向好友发去那条短信的那天起,又或许是更早,从第一次看到那个眼神的那天起,他心中就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答案。
他选择观察和等待,试图去发掘其他的细节去论证,未尝不是一种对那种可能性的回避。
抑或是,他一直在拖延真正面对面谈及那件事的时间,甚至于他一直在试图找寻的证据,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可以让他否认心中的那种猜想的证据。
不远处的绿灯亮了起来,安室透重新迈开了步伐。
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否则只会错过最佳时机。
——无论是绿灯,还是其他。
第38章 明暗交界线(八)
“你要带我去哪?”诸伏景光问。
走在前方的麦芽威士忌没有给出任何回应,更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向前走着。
于是诸伏景光换了个问题。
“今天快结束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今天的任务。”
那人刹那间停住了脚步。
诸伏景光一愣,也跟着停了下来。
麦芽威士忌还握着他的手腕,所以即使刻意落后几步,也仍旧无法真正拉开多少距离。
他后知后觉地生出了几分忐忑。
——那毕竟是麦芽。
那人缓慢地转过身,眸光依然平静,“你很期待这场游戏的结束。”
诸伏景光斟酌着回答:“无论是游戏还是其他事,总是会结束的。”
麦芽看了他一会儿,竟然露出了个极淡的笑容,而后没再说什么,只是回过头,继续拉着他向前走。
诸伏景光看着前方的那个人,又逐渐把目光放在前路上。
夜色正浓,路灯有规律地分布着,脚下的路由光亮到黑暗再到光亮,但是远眺到最后,只余下一片漆黑。
他不知道麦芽要带他到哪里去,或者说,他不知道麦芽想要到哪里去。
距离那场荒谬的游戏开始,已经过去了四十天。
没有他曾经担忧过的场景出现,那些任务平平常常,大多时候就像突发奇想想到了就让他去做做,有时候甚至不需要他真的做什么,与此相对,任务奖励也总是很随意。
他有时候会觉得麦芽并没有组织里的那些人想的那样无厘头,但是一些无厘头的举动出现又不得不让他生出那些大众的想法。
麦芽今晚是来找波本的,但是临走前却带走了他。
为什么?
虽然这么想有些自以为是,但是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抓住了一些有关麦芽行事的逻辑。
送黑麦礼物的重点不在于黑麦,而是“送”这个动作;约波本见面的重点不在于波本,而是一段时限内保持“见面”这个状态。
那麦芽今晚与波本拥抱,本质因素是什么?
麦芽也曾经张开双臂等待过他的拥抱,所以麦芽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只是拥抱吗?还必须与特定的某个人拥抱?
如果是后者,那人选又是怎样决定出来的?
于是思绪又回到了很久之前他就在思考的一个问题上:麦芽威士忌的那些任务又是从哪里来的?
他是在自己与自己玩游戏吗?还是有什么其他方式去决定自己的任务?
与过去很多次一样,思考到最后,他并没能得出什么的定论。
他们还在向前走,时间已经算晚了,理所当然地也很少有行人从他们身旁路过,但还是会有人将不同的目光投过来。
诸伏景光从不适应那种目光再到趋近于坦然,他想,麦芽从未将任何注意力分给路过的人。
那个人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和想法,只是专注地、认真地看向前方,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被他放在眼里。
这就是麦芽威士忌,一个仿佛独自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人,不在乎别人如何议论他,不在乎任何善意还是恶意的眼光,只是自顾自地走在属于自己的路上。
道路两旁的其他店铺则是大多已经准备歇业,道理是相似的,没有哪条路是没有终点的,但是麦芽刚刚并未回答关于要到哪里去的问题。
“麦芽。”诸伏景光再次开口:“要找个地方吃点宵夜吗?”
提起这个,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离开小酒馆时太过仓促没能结账,明明最初说好是由他请客的。
不过zero还在,应该会记得结账。
麦芽威士忌脚步未停,口吻平淡:“一定要有一个目的地吗?”
诸伏景光下意识地考虑起那人会更想听到一个怎样的答案,但是如同过去的很多次一样无疾而终。
如果有一天真的能摸清麦芽的想法,那那个人估计就不是麦芽了。
于是在短暂的迟疑后,他最终选择顺应自己的真实想法,说道:“现在已经很晚了。”
那人对他的答案没做什么评价,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停下脚步。
诸伏景光无声地叹了口气。
如果麦芽准备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到太阳升起,倒也不是很难想象。
因为没有任何阻止的余地,他反而开始放空自己。
怪不得那个人的黑眼圈那么重,结合这种黑白颠倒甚至不分黑白的作息,那种简直像是刻在了眼底的青黑色也就不是很难理解了。
在真正遇到麦芽威士忌前他很难想象世界上会存在自我且纯粹到这种程度的人:不在乎外界的眼光,甚至不在意日月的轮转和黑夜白昼的交替。
【你想带他去哪里?】
那道唯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如同背后灵一样再次响了起来。
“闭嘴。”
身后传来一道短促的疑惑声,但是苏格兰威士忌很快又说:“好的。”
随后便再也没有了后续。
雨宫清砚皱眉道:“你说你的。”
【你是想带他去哪里呢?】
“嗯?”
那两道声音一并响了起来。
“我说让你闭嘴。”
于是身后的那道声音再次化为平寂。
但是另一道如影随形的声音仍旧在不知疲倦地继续响起。
【今日任务(541/1000):与波本威士忌拥抱】
【你今天的任务与苏格兰威士忌无关不是吗?】
【你究竟是想带那个无关紧要的角色去哪里?】
指腹下的触感并不柔软,能清晰地感知到皮肤下的骨骼,即使隔着一层血肉,也仍旧有些硌人。
——他是准备带苏格兰威士忌去哪里?
雨宫清砚想,无论是苏格兰威士忌还是系统,都在尝试从他口中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只不过一个隐晦谨慎而另一个更加直白。
“苏格兰,向前走需要什么理由吗?”他问。
“其实向前就已经可以算作一种理由了。”苏格兰威士忌说。
这是一个委婉的回答,那个人总是会用这种谨慎的措辞来表述自己的观点,不过他很乐意发现那个人开始敢于在他面前展露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雨宫清砚轻笑了一声,“那就是需要理由的意思了。”
他松开一直握着的那只手腕,但是很快身后就有脚步声传来,他知道是苏格兰威士忌跟了上来。
他们走在深夜里,迈开脚步时,照亮着目光所能触及的前路的唯有路灯和月光。
雨宫清砚转过身,但是脚步未停,他背对着前方走着,看向即使松开了手也仍旧跟在身后的那个人,“路灯和月亮哪个更亮一些?”
诸伏景光一愣。
这个问题实在是过于熟悉,唤醒了他有关某个夜晚的记忆。
这是他曾经思考过的问题,麦芽当时给出了什么回答也十分清晰。
【“寥寥几笔的区别,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但是当那人把同样的问题摆到他面前时,他无法说出那人曾经说过的答案。
“你还是没有得到答案吗?”
“是。”诸伏景光看了看悬在夜空的月亮,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路灯,坦然道:“我还是没有得出一个定论。”
“即使那并不值得纠结?”
“即使那并不值得纠结。”
记不清是从哪一天开始,面对麦芽时展现自己的坦然变得简单起来,诸伏景光不觉得这是什么糟糕的事,而麦芽似乎也乐得看到他的坦然。
如果一定要换一种说法,那大概类似于麦芽最初提出的“不说谎”。
“苏格兰,向前走是需要理由的。”雨宫清砚说:“与其说‘向前’是一种理由,不如说‘向前’是一种动力。”
他很少会说这种听起来像是在解释的话,别人是否能够理解他的话又是否误解他的语义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但他正在描绘苏格兰威士忌这个角色,并且至今对此兴致勃勃,所以他愿意在无聊时对苏格兰威士忌多说几句话。
夜色太浓,他看不清那双蓝眸中流转的神色,但是他并不想因此停下脚步,所以他说:“再走快一点吧,苏格兰。”
“这是今天的任务吗?”诸伏景光立刻问道。
雨宫清砚被那种反应逗笑了,说道:“对。”
其实在问出那句话之前他就已经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但是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诸伏景光还是松了口气。
这场荒谬的游戏起始有因,与其说是一场游戏不如说是一场交易,如果中途断开或者有所变故,他很难不紧张起来。
两人间的距离随着速度的改变而理所当然地开始缩小,诸伏景光摸不清对方是想让他走快多少,控制着两人间的距离,但是那双深绿色的眸子还是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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