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落在耳畔,听见的人下意识地屏息。
闵先生说他还恨着自己……
许森心里也在打鼓。
不是第一次猜不准季末的想法,但或许是第一次为不能猜到他的想法而忐忑到寝食难安。从许森在重症监护室里第一次睁开眼睛,看见朦胧的,不再拥有季末的世界起,这忐忑就延续至今,爬过每一天的日和夜,在三处动了手术的缝线处钻来钻去,挑起难言的刺痛感。
每一天都在等他找过来。无论是拿着枪回来,还是出于什么心态,会不会和许森再对峙一场……每一天都在等。
但是,他没来看过许森一次。
甚至不曾托人带来只言片语的关心和慰问过。哪怕是做做样子呢。哪怕是中伤或嘲讽呢,都没有。
真就如同他所说的那样,还清了。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过后,两人之间就再也什么关系都没有了。他不必再来见许森,本就讨厌许森这样子的人,躲都躲不过,不是么。
许森外伤治好了,可好像又病了。久郁于心,药石难医。
“叩叩。”
季末推开了这间病房的门。
许森放下报纸,抬头望去。
两人平淡地对视。
季末还是那一身漆黑如夜色的风衣。但好像人瘦了一些,从下颌到颈侧的线条都薄成了一把刀。也衬得他身子骨更加高而挺拔,不可侵犯不能摧折了。气质冷淡,穿过他的身体拥进房中的风都带着凉意。
许森静静地望着他,心里翻江倒海。
季末来时一眼就看到了床头的相框和手枪。他什么也没说。
阿龙跟在季末身后,悄悄探头瞅了瞅许森的脸色。前面的人没有进门,手下们也都老老实实地靠墙站在外面走廊里。
许森以为前面会有几句久别重逢时该说的话,没有消退的恨,杀意,厌弃,埋怨,等等等等,用来庆祝和纪念曾有血仇的两人再度相见。但是没有。季末没有说开场白。就好像没有过分别,没有过决裂,没有过开那三枪,也没有过所谓的不原谅和诸多临终呕血才能吐出的真心话。
他只是说:“走了。”
许森问:“去哪。”
“回家。”季末回答。
许森忽地放松下来。肩背的肌肉不再蓄力而紧绷,身上的病一下子就好了,那三个枪眼也不痛了。
心说,这次是你主动找上我的。
我不可能再放过你了。
他们回到了青城区的大厦。其他人都叫出去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
这似乎是存在于记忆中非常眼熟的一幕,每一个动作都历经千百次的重演。但是这次不同的是,季末径直走在前面,十分自然地在老板椅前坐下,随后在桌面撑起双肘,十指交叉看向后来一步的男人,好整以暇地等着。
许森挑眉。眼神似乎在说,他对于位置的倒错,以及这个样子的季末感觉非常新奇。
并且相当期待。
季末也很期待。甚至想要恶劣地勾起嘴角。到了现在,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他的神情才稍稍有了变化,多出了些温度,不再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
“许先生,我希望从现在起,你能够认清自己的定位。”他说。话里几分愉悦没藏好露了出来。“你的公司,还有青城区都在我手里。现在我要你做什么,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许森笑了。“行啊。阿末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要你……”季末神情一收,谈及工作时语气沉了下来。“把这份合约签了。”
“从明天起,你将作为我的私人顾问为我工作,为期五年。你要协助我处理青城区的事务,直到将现在的青城区发展成为江城最大且一枝独秀的黑色势力。”
“我的最终目标是,在五年内进入金彪组织,成为其核心成员。”季末紧盯面前的男人,敲了敲桌子以表强调,“能做到吗。”
许森拿起这沓合约,一目十行,快速阅读上面的文字内容,并仔细推敲细节。薪资酬劳等等倒是无所谓。
“拿整个青城区当做跳板……非常野心勃勃的计划,我喜欢。”
许森考虑着什么。移开纸张,站在季末面前,隔一张老板桌垂首打量他。
离得近了,才发现他眼下有些青黑。
许森默了默,说:“但合约写的五年,不够。”
季末不怕付出时间。“你觉得需要多久?”
许森用心思忖了一会儿,然后在季末期盼和催促的视线里笑出声来。
“起码得要五十年吧。”
“……张口就来,你耍我?”季末眉头一跳,“我可养不起你那么多年。”
许森淡笑着作答,从容应对:“没关系,我可以倒贴给你打工。”
季末:“……”
这份合约里有不少孩子气的地方。许森当着季末的面翻开某页,眼睛瞟过他郁闷的神情,落在纸上,悠然念起:“晚六点起为第二份工作开始的时间。乙方需要履行的职责是:当甲方有生理需求的时候,乙方必须随叫随到,且无条件配合、满足甲方。”
他抬起眼来,视线在季末脸上游弋,兴味盎然地发出了一声:“哦?”
这是季末最熟悉的目光,不加掩饰,充满了要将人生吞入腹的进攻性和侵略性。这也是季末最习惯的,这个人的样子。
但或许是因为他们都变了许多,关系不再是从前的样子,又一别两月不见……现在季末被得看久了,只觉得不自在,身上无端发热,在热切无比的视线里好像要被点着了。
季末移开了眼,冷着脸说:“不好意思,第二份工作是没有工钱的。”
“我是想问,”许森由衷发问,“白天不可以加班吗,老板?”
季末:“……”
季末气急:“现在我才是制定规则的人!我有需求,找你了,你才可以过来服务我。你得听我的!”
许森笑而不语,对感兴趣的部分往后细细默读了下去。合约中对姿势,次数,喜欢的道具和场景等都有详细要求。
许森能够想象得出那些画面。他轻笑一声,答应了:“行。”
季末在心里大骂他不正经,面上秉持着良好素养没有骂人。
想要用这份合约气一气这个人,但没想到他对于里面那些不平等的条目视而不见,甚至欣然接受。最后反倒是季末自己憋出内伤。
“你今天未免也太高兴了一点吧。”季末怀疑的眼神在他脸上扫来扫去,相当无语。
许森确实好心情。他没有回答,只取来印泥,要当场在这份“卖身契”上签字画押。随口说:“我很好奇,阿末你究竟想要什么。”
季末伸手便按住男人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眼神复杂。
季末想要什么?想要该死之人偿命,想用那个人希望看到的方式复仇。
“我想走到权力的最高峰,然后将整座山毁掉。”
许森连眉都不曾抬一下,面无波澜。
评价说:“那会很有趣。”
“我没有在和你说笑。”
季末站起,手指用力按在桌面,倾身逼视男人的双眼。
“我会杀了你的盟友,摧毁你们的同盟,将你们过去赖以生存的命脉寸寸折断。”
“你现在就得作出抉择。”
“是告发我,袭击我,制服我,将我关起来,杀了我。”
“还是签下这份合约,变为我的同党,背叛组织,和我一起当叛徒。”
这时眼瞳里寒光烁烁,愤怒、恨和痛苦才不过刚刚冒了个头。在过去的两个月里,这些情绪他都克制掩藏得好极了。
许森静默地聆听。眼盯着他的少年一张一合的唇瓣,上下滚动的喉结,听闻他慷慨激昂的说辞,他的声音冷酷异常。许森心想,如此令人着迷。
所有人的白羊,一个人的黑鹰。
驯鹰人痴迷于鹰的美丽,用含蓄的深沉的,贪恋又渴求的目光注视他,却更加情愿捧他飞向更高处,并为之狂喜。
这一次,他甚至邀请他同往。
许森求之不得。
——哪里有什么驯鹰人呢?鹰脚上套着脚环和绳索,但其实早就是绳子的另一端,那在地面上逐鹰的人被反过来牵制住,套牢了。
许森一把勾住季末,宽大的手掌盖在他的后颈,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阿末,在这条路上,论手腕,心机,权术,没人玩得过我。”他神色专注,视线垂落,无声却有重量,将他的少年的五官细致入微地刻进眼眸、心中。
季末站直了,眼神已经平静下来,对视时分毫不让。
“所以呢。”
许森笑了笑。
“所以,不论你想做什么,阿末,”他淡然开口,陈述,“我都是你唯一正确的选择。”
黑鹰(3)
是夜,今日的所有工作都已结束,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季末站在青城区大厦顶层的办公室内,眺望整座江城。
这里大概是全城风景最好的地方。
季末只觉得疲累。站得如此之高,全城都在脚下,但身边安静,空无一人。
连日来又要在闵先生面前做戏做全套,时刻警惕和应付会突然到来的检查和试探;又要调遣和指挥手下人,时时盯着每桩交易,亲自过目和审批所有的账目和交易记录;又要和过去与青城区有过合作的老板们搞好关系,四处交接生意;又要和那些分裂出去成立新势力的旧干部新敌人们纠缠,妥善处理他们设下的绊子……甚至还要时不时留意一下许氏明面上那些白道产业的经营状况。
不会大业未成先过劳死吧?季末觉得糟心。
玻璃墙外是灯红酒绿的大千世界,尘间凡景。而季末只有在夜里独自呆在高空,脱离了人间才能有一刻安歇,被紧箍的心才能勉强安宁下来。等到白天降临,他就又要上紧发条,不得不面对这个险象环生的世界。
谁能知道,站得这么高,肩上扛着夜幕,是承担了多大的压力。
心里被掏空了,他呆呆瘫在椅子上,没过多久就阖眼睡了过去。
……
再醒来的时候,手脚放松,身边轻微摇晃,他正被人抱着走动。
季末一秒钟睁开眼睛。脸色一冷,手已经探进衣内,碰到了手枪坚硬的枪柄。
“……”
季末松开手枪,手慢慢拿了出来。许森抱着他,在他脸上扫了一眼,随后便轻轻将人放在沙发上,似乎并不知晓刚刚差点发生的事情。
季末躺着招手,说:“里间有卧室。要不要过去看看?”
在入驻这间办公室的日子里,他真的将隔壁两间房拆开墙打通了重新装修,改装出了一间不小的私人休息室。有全套的淋浴设施,床,书架,小吧台等等。
不过大部分家具家电后来都没有派上用场。季末只是睡在这里,方便夜间处理工作罢了。事务繁多,常常要开会到半夜,他懒得回去那个冷冷清清的家,索性就待在公司与这些文件资料作伴。
许森听见他的话,推开休息室的门之时,还看见了另一件东西。
一座巨大的金丝笼。
男人的背影一僵。季末捂着嘴笑得开怀。
“这东西怎么留着在。”
“知道你喜欢,特地搬过来了,留着等你的。”季末侧躺,撑着脸笑道,“你要是不想回家,可以睡那个笼子。”
“……”许森默默将门关上。
“送给野生动物救助站吧。现在已经不需要它了。”他说。
季末伸直了一双腿,在沙发上躺得舒舒服服的。过了一会儿,回了一句:“好。”
抬起头,见许森走到办公桌前,拿起底下人交上来的规划和报表翻阅。低着头,脸沉在阴影里,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是在发怒。
“怎么还不走。”季末问。
“这话应该我问你。”许森回答。眉压着眼,气压有些低了。“我看到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回哪去?季末没这么问。他梗着脖子说:“我就睡这里。”
“睡椅子上?”
“不行吗。”
“……”
许森将那一叠资料收好,码在桌面码得整整齐齐。
“这一套方案还有不少可以优化的地方。”他不和季末计较,理清思绪,在心里计算着说,“执行下去,核验的时候会省很多时间。”
季末一骨碌从沙发上翻身坐起。“真的?”
许森听见他立马打起精神的声音。他投来的眼神惊喜又期待。
无意间柔和了嘴角。许森说:“嗯,我教你。”
“好!”
季末小跑过来,当即就要开工。然后下一刻就见男人眉头一跳,变了脸。许森关了他的电脑,揪他起来,双臂环绕将他扣住抱起,直往里间卧室带。
季末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扔到了床上。
“干嘛?!”
他大叫着想要逃离,在男人身下挣动。但许森纹丝未动,反而摁着他,手快地一把扯过被子将他裹住,压在床上。
“睡觉。”
季末不动了。一挑眉,冷笑道:“你又想和我吵架。”
“我稍微软化一点态度你就故态复萌。那天怎么没把你打死?住了两个月院,一回来看到我就又发情。就那么急不可耐?”
他在成年男性绝对的力量压制下放弃了挣扎。无所谓地摊平了身子,说:“行啊,那就再睡一次。睡完了你就赶紧给我滚蛋。我已经给了你足够多的宽容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不愿意看身上压着的男人,故而偏过了头。唇线紧抿,气得眼睛都红了。许森沉沉呼了口气,视线在他大片裸露出来的白皙脖颈上转了一圈,故意俯身在他敏感的颈侧吮出了个吻痕。听见他轻痛的哼声,耳语说:“是啊,我一看到你就饥渴得不行。你一说话我就想把你的裤子撕烂,操得你屁股开花,让你只能发出呻吟和求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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