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叫了一会儿,赵含秀的皮肉不堪重负地炸开了,从身体里头迸出了粘稠腥臭的黑水,而她本人也早已失去了生息。
李浔眼疾手快,在那一瞬间快速地往后退,才让自己幸免于黑水。
“竟然是人皮傀儡。”李重华看到怔愣了一会儿,而后慢慢地走到了李浔的身边。“这戚春文她……”再想到念生说的那件事,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真脏。”李浔不耐地低骂了一声,又说:“不止是她,倒下的很多都是人皮傀儡,只是我没弄炸了。”
李重华往地上扫了一圈,没瞧见一个还有起伏的,想来这些人皮傀儡和人也是一样,不非得开膛破肚,受了重伤也是会死的。
知道这些大多都是人皮傀儡之后,他心中那种发麻的感觉也没有少半分。
“好了,现在下山去看看雁音。”李浔拍去了手上的尘土,又对着李重华招了招手。
他走了过去,眼睛还是没离开这一地的死人。“那这里……”
“会有人收拾的。”
那他就不说话了。
-
原以为今夜也就到此为止了,只是当身上忽而攀爬上无法抵抗的燥热之时,李重华才意识到雁音丢下的那个瓷瓶,方才被他忽略了。
这是一种熟悉而又奇怪的感觉,被李浔揽住的腰间开始生出密密麻麻的痒意,气息开始变得不稳,心在剧烈地跳着,好几次都让他险些陷入到窒息。
“掌印。”他吐出了一口气,有些无力地靠在了李浔的身上。“有些……奇怪,我的,身上。”
而贴近之后他才发现,李浔的身上也很热,似乎还在微微地颤抖着。
“嗯。”李浔低应了一声,忽而又发出了一声闷哼。
这一声被李重华敏锐地捕捉到了,“怎么了?”
“先找个地方歇一会儿。”李浔说,而后方向一转,落在了半山腰。“我上次来这里,记得有个山洞。”
李浔做事说一不二,通常情况下都会有始有终,很难得,他停在了半山腰,由此李重华判定对方的身体也出现了异样,并且到达了难以忍受的程度。
“跟我走。”李浔步履稳健地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但李重华总觉得他憋着一口气。
不过他自己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体又热又软,迈在冷硬的泥地上都像是踩在了柔软的锦被里,撑不住步子和身体,呼出的气也开始变得滚烫了,吐出时的白气挡住了他往前看的视线。
这附近确实有个不大的山洞,洞口有一些干枯的杂草,洞内是十分浓厚的干燥的尘土的味道,还有一股十分纯粹的寒意漫出,没有野兽生活过的痕迹。
李浔行事谨慎严密地在洞口撒了一圈的硫磺,又添了一些李重华不知道的药粉。在此期间,李浔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李重华却受不住了,坐在山洞内的大石块儿上,靠着冷硬的石壁散热气,借着月色看着李浔的动作。
“掌印,是不是,雁音……”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到对方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之后,就踉跄着半跪在了地上,右手捂着左胸口不住地喘气。
“李浔!”
李重华被这一下惊得清醒了不少,手在石块儿上撑了一下,借着力站了起来,而后费力地朝着半跪在地上的李浔而去。
好浓的玉兰香,源源不断地从李浔的身上漫出来,李重华觉得自己快要被熏醉了。
他没有力气弯腰了,索性直接坐在了地上,轻拂了一下李浔的肩膀。“你没事儿吧?”
李浔没有回答,他的呼吸声很是急促和粗重,仿佛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好一会儿之后才慢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头。
对视上之后,李重华又被惊了一下,因为对方那漆黑的眸子此刻变得血红,从领口内蔓延出了朱砂般艳红的经脉纹路,又从双鬓处爬上了脸,像是两朵刻进皮肉里的、绽放到几近凋零的花。
像一只从黄泉路爬回来的艳鬼。
“李浔……”
李重华觉得害怕,但又产生了几分不可名状的其他的情绪,譬如心疼和悸动。
此刻的李浔是可怖的,却又拥有着复杂难言的美,一种野蛮的、零碎的、诡异的、痛苦的美。
奇怪,真的好奇怪,一切都开始变得奇怪。
然而当李浔掐住他的脖子的时候,他就什么情绪也没有了,因为他也理智全失了。
第64章 【陆拾肆】滚烫热泪
恍恍惚惚的时候,李重华能清晰认识到的东西很少,不过也有那么一些。
无法动弹身体和撕裂的疼痛时他最为直观的感受。
晏淮清是冷宫的皇太子,是不受宠爱的儿子,但晏淮清也娇气、也怕疼,磕着碰着了也会自己给自己揉揉,哄哄自己。
即使变成了李重华,这些也不会变。
身体那一阵撕裂的疼痛传来的时候,他浑身颤抖着几乎不能呼吸,什么都记不得了,就是眼前一片漆黑,但也还记得伸手去摸李浔。
“李浔,好疼。”
不过没有人回他。
疼痛教人刻骨铭心,但又时常会被其他的感觉给掩盖掉,当疼痛麻木了,就逐渐生出来其他的感觉,不过那个时候,李重华剩下的最后那么一点感知与理智也没有了。
他只知道自己要化成了一滩水、变成了一朵云、凝成了一片柳絮,在狂风骤雨的天气里被吹散、重聚、抛起又落下。
然后,然后什么也不剩了。
-
二十几年其实很长,但其实也很短。
李重华偶尔觉得那是弹指一挥间,又总是觉得每一天都可以算作一年。
他经历的事情不算多也不算少,有一件是一件,但人生的荒谬感会时常席卷他,让他迷茫、无措、不解。
譬如现在。
当他睁开眼睛感觉到浑身疼痛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寒风吹过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着一缕,腿间粘附着什么东西,山洞内弥漫着熟悉且陌生的气味。
石楠花夹着玉兰的味道,让人作呕。
“李浔,李浔。”他念了几遍这个名字,没有人回应他,不过他要的也不是一个回答。
前半夜仅剩的那些记忆回笼的时候,李重华就被屈辱冲得头昏脑胀了,嗅着那样的味道开始浑身泛恶心,没有吃些什么东西的胃开始难受,想吐但什么都吐不出来。
李浔竟然敢,怎么怎么敢?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侧身看向躺在自己身边的人。
此刻李浔双眸紧闭、眉头紧皱,昏睡之前面上盘布的经络还没有退下去,每一寸肌肤都染上了绯红。
李重华艰难地吞咽了几下,眼眶开始发酸。他只知道自己每一块儿皮肉都在疼,只知道他屈人之下,只知道他最后的尊严都没有保住。
他是被丢弃在城北秃鬼山乱葬岗的废太子、是世人眼中司礼监掌印李浔的狗、是被他人在身下肆意玩弄的男宠。
唯独不是他自己。
双手抚上了李浔的脖颈,指尖感受着对方皮肉下跳动的脉搏,一下接着一下有力地冲击着他的指腹。
现在李重华满脑都只剩下了一个想法——就此杀了李浔。
杀了李浔就没人知道这件事情,杀了李浔他就不用再寄人篱下卑躬屈膝,杀了李浔他就可以带着泠河带她去天涯海角隐姓埋名……
手一点点地用力收紧,这些混乱的想法充斥着他的脑海。
直到李浔的身体忽而变得滚烫,灼烧到了他的手时,李重华才骤然清醒过来,迅速地松开了手。
他撑在地上不住地粗喘气,眼眶变红变热,觉得自己的灵与肉都被碾成了齑粉。
他不能,他不能。
李浔死了,晏鎏锦无人制衡就会随心所欲,彼时朝堂上会一片混乱,那些不愿意跟随晏鎏锦的清官贤臣不能幸免于难。
李浔死了,人皮傀儡这些和晏鎏锦牵扯上关系的案件或许会不了了之,那么有更多无辜的人会殒命于此。
李浔死了,晏鎏锦也不会放过他和泠河,身无一物的他如何能带泠河离开京都重新生活。
所以李浔不能死,哪怕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李浔都不能死。
如此宽慰了自己好一会儿,他才渐渐地镇定下来,也才想到了一件被自己忽略了的事情——李浔,是个假太监。
他摸索着往对方的那处看去,那物没有衣物的遮挡,就那么明晃晃地闯入了他的眼睛里。
一瞬间他像是被烫到了般迅速地闪躲开,不过又还是强迫自己去看那东西。待打量了个全,才发现确确实实是真的,与正常人的无异。
忍着嫌恶伸手去碰了一下,也感受到了温度。
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其实是个假太监,想着这个,李重华无声地笑了一下。
这是一个惊天大秘密,那些恨意终于被压下去了几分,指腹在微微地发麻发烫。
时至今日,他的手中才终于握到了真正的筹码。
“阿娘……”一直躺在那里的李浔忽而开了口,声音轻飘飘的,不像是寻常的李浔。
他转头看去,发现李浔面上的盘根交错的筋脉纹路又变得更红了一些,似乎要涨开了。
而玉兰的香气更浓。
李重华循着那个味道,发现李浔裸露的左胸口处似乎有一个东西。他凑近了一些,借着薄薄的月光,才看清那是一个伤口,上头结了一层半硬不软的血痂,而香气就是从里头泄露出来的。
这是什么?他从未见过。
李浔的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了。
他伸手摸了摸,很烫。李浔却忽而浑身一颤,倏地坐了起来,睁开了双眼,还是如之前一般血红。
李重华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些。
坐着粗喘了几口气后,李浔哇地一声呕了一大口血出来,血腥气瞬间漫开,比在篝火旁杀那些人和人皮傀儡时还重。
可远远没有停止,不过歇了一瞬,李浔又浑身颤抖着开始呕血,一下接着一下,仿若身体里的鲜血不要钱一般,最后半张脸都沾满了血迹,连成了串顺着下颌往下滴。
当李浔要软软地往下倒的时候,李重华下意识地接住了。对方也顺势跪坐着将头埋在了他的肩窝上,双手则无力地摆在身侧。
“阿娘,寒儿好痛……”
“好痛……”
李重华听得愣了一下,李浔也会觉得痛吗?痛的时候也会想到自己的母亲吗?寒儿又是谁,是他的小字?
这些他都不知道,此刻他最大的感受就是李浔的身体很烫,那是一种不正常的烫。过了没一会儿,李重华感受到有滚烫的东西滴在了自己的肩上,不是血。
愣了少许,他才反应过来那是李浔在哭。
李重华的心颤了颤,气息都有些不顺畅了。“李浔……”他叫了一声,脑袋发懵地轻轻地抚了一下对方的背。
李浔的嬉笑怒骂都是热烈,但轮到哭的时候却没有声音了,了无声息不像个活人。
“阿娘,寒儿好累。”
“带寒儿走吧。”
走,去哪里?离开京都吗?
李浔大权在握、权倾朝野还会想要离开吗?他如此汲汲营营,权力应当是他最爱的东西才是,如此还会想要离开吗?
怎么这天底下好像人人都不快乐。
李重华不懂,不懂李浔也不懂自己,从来都不懂。
但这个时候他就没有那么怨了,方才的那些恨意被打碎,在李浔的泪当中被揉成了另外的情绪,往回灌满了他的心。此刻他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凉感,因为自己也因为李浔。
他闭着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脸侧贴在了李浔的脑袋上,也觉得有些累了。
趴伏在他肩膀上默默地哭了一会儿,李浔倏地又颤了一下,再次呕出了一大口鲜血,悉数喷洒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口血喷出之后,他像是再也没有了力气,撑不住地瘫软在了李重华的怀里。
乌云漫起挡住了月色,山洞内变得更加昏暗了。
李重华没能再看清李浔的脸,于是心又变硬了一些。
第65章 【陆拾伍】院中白骨
李重华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的,嗓子又干又疼,昨夜被撕裂的地方像被盐水泡过,仿佛还有干涸的东西凝在那里,让他动弹一下都觉得难受。
昨夜李浔昏倒之后,他想了很久,根据对方那神志不清的模样,猜测李浔醒来之后或许不会有什么记忆,包括那些过分之举。
于是他又把衣物又重新套回了两人的身上,抹去了发生过肌肤之亲的痕迹。
其余都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他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已经知晓假太监一事了,难保对方不会做出什么。
不过那些血迹没有处理,李浔比旁人更清楚他自己的身体,掩盖的太多反而会欲盖弥彰。
收拾完这一切,他才拖着疲乏的身体靠在岩壁上睡去。
甫一睁开眼睛,李重华就感受到自己的脖颈上放了一只手,没有施加力道,但是威胁的意味很足。
能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事情的,也就只有李浔了。
“感觉怎么样?重华。”李浔的声音又变为了从前那种带着懒意的,尾音上扬带着缱绻之感。“你的身体好像有些烫,怎么回事?”
他开口喊了一声,“掌印。”
这一声出来他才知道自己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了,喉中像是含着粗糙的沙砾,每说一个字就会被磨出血腥气。
“生病了吗?重华。”李浔说着凑近了一些,用他自己的额头抵上了李重华的额头。“是发烧了吧,应该是昨晚上染上的寒气?”
李浔说话滴水不漏,就凭这么几句,他也无法猜测对方到底是记得还是不记得,所以他要赌。
李重华吞咽了一下,心跳如鼓却还要显露出茫然的模样。“我不知道,从山顶上下来开始,就只觉得热了。”喉口磨出的血腥气冲上了他的鼻中。“像是要化了一样,贴在岩壁上也不管用,就这么硬生生地熬了一晚上。”
听到他这么说,李浔眯了眯眼,“硬生生地熬了一晚上啊?”说着,还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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